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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31日,孟千里拿到明珠电视台跨年演唱会的VIP票,俞小鲸被要求出“公差”,只得陪他去给表演嘉宾于潇水捧场。
跨年倒数时,孟千里让她“施法”,原地转三圈,给他的愿望加持。
俞小鲸一边翻白眼一边配合他,听他对着舞台上的于潇水许下新年愿望:“女神啊女神,请保住我的发际线。”
俞小鲸无语地看着一到三十岁就在意起发际线的孟千里,她觉得请女神保住他的节操比较重要,别再假公济私地拉着她来追前妻了。
然后孟千里问起俞小鲸的新年愿望,她故意怼他:“女神啊女神,请赐给我靠谱的老板。”
新年钟声响起时,孟千里大言不惭地拍拍她的肩膀:“大鱼儿,你的新年愿望实现了,不用麻烦女神了,感谢我吧。”
半年后的现在,俞小鲸觉得可以感谢孟千里了。与他相比,新老板裴游确实靠谱。
裴游对工作的规划很明确,而且指令分明,事必躬亲,不会像孟千里想一出是一出,不按常理出牌,让她非常被动。
作为助手,俞小鲸被裴游带在身边去了解各种专业知识。跑完五金机电城,他们就去考察包装材料公司的高密度泡沫——聚苯乙烯泡沫的生产车间,裴游还亲自示范如何改造雕塑工具,并向她说明助手的职责范围,甚至帮她拒绝了孟千里的无理要求。
对于如此明事理的新老板,俞小鲸非常感动。她跟裴游磨合了几天,渐渐适应了他的行事风格,对助手的工作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上班的心情总算不像上坟一样带着淡淡的哀伤了。
此时,裴游正在工作台上画图稿,俞小鲸则忙着跟提供泡沫定制业务的正心包装材料公司沟通。对方送来了各种不同密度规格的泡沫样品供参考,请他们确定密度和规格,好方便下单进行定制。样品被送到鲸鲸海洋馆的售票处,需要俞小鲸去签收。
俞小鲸跟裴游报备了下,刚离开鲸展厅,手机就响起了微信提示声。
万年沉寂的家族群难得有动静,一下子炸出了好几条消息,俞小鲸好奇地点开。
群里有两拨人正说到兴头上,一拨人在讨论中国古代保辜制度与英国一年零一天规则的异同。另一拨人则在分析中美欧天文台公布的关于人类首次探测到来自双子星并合的新型引力波,气氛十分和谐。
看着来自科教界人士的发言,作为界外人士,俞小鲸默默地退出,设定了群消息免打扰模式。她不明白他们的话题,无法加入讨论,他们也不会有兴趣听她说如何饲养鲨鱼或制作鲸雕的。
刚才家族群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时,俞小鲸有瞬间幻想有人记起昨天是她的生日,在给她补红包。她甩掉自作多情的想法,作为家族公认的学渣,还是低调点,不要刷存在感。
俞小鲸签收完毕,拎着样品回鲸展厅,路过鲨鱼厅,跟爱丽丝打了声招呼。
孟千里让俞小鲸兼职每周三次的鲸鲨喂食表演,她虽恼火他行事反复,但还真舍不得离开对她有依赖的爱丽丝。
爱丽丝正在玻璃展池中慢悠悠地游动,俞小鲸仰望着庞大的鲸鲨,想象着比鲸鲨更为巨大的鲸,有点亢奋,越来越好奇裴游会打造出怎样的鲸展厅。
现在只有一些办公用品和雕塑工具在鲸展厅空荡荡地摆放着,巨大的钢架支撑起穹形玻璃屋顶。阳光透过玻璃洒落,铺散在中央的水池,反射出一层层柔软的光晕,让鲸展厅的空气都变得透亮。
俞小鲸回到鲸展厅时,却见裴游枕着胳膊在工作台上睡着了。有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额前一片亮堂,眉眼中有细碎的光芒。
连续画了几个小时的图稿,看来是累了吧?
俞小鲸轻手轻脚地走近,放下泡沫样品,有点放肆地打量着裴游。
裴游的双眉跟孟氏兄弟有些像,眉峰偏高,衬得眼窝有点深,沉睡时,高眉深目如同雕塑一样立体。他的气质跟孟氏兄弟相差很大,既不像孟千里那么跳脱,也不像孟万里那么沉稳,有任意而为的随性,也有闲人勿近的冷淡,看起有些奇怪。
可能因为是双子座?
俞小鲸琢磨不透就甩锅星座。她的视线从裴游的脸上移开,落在被他压在胳膊下的图稿上,似乎快要完成了。
好奇难耐,俞小鲸看了裴游好一会儿,确定他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便小心翼翼地抽出图稿。展开的瞬间,她就震惊了。
这是裴游画了两三天的鲸展厅效果图,手工绘制,彩铅上色,完成度高。他巧妙地利用了鲸展厅的大空间,把展厅营造成广袤的海洋,各种鲸齐聚于此,犹如共赴海神召开的盛宴。整个图稿呈现出气势磅礴又奇妙梦幻的鲸世界。
一道道光透过穹顶,照进深海,最为庞大的蓝鲸带着幼鲸游向透光的海面,圆头的抹香鲸则潜入深海与大王乌贼较量。海的那边,座头鲸张开长鳍似要跃身而起,成群的虎鲸组织起来有序地在围追小须鲸……还有很多她认不出种类的鲸,它们在此共襄盛举。仿若身临其境,面对这些庞然大物,俞小鲸仿佛见到漫天神灵降临,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震撼惊叹,心底激荡着巨浪,久久无法平静。
从这画稿中,好似可以窥见裴游的内心。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有个细腻又磅礴的世界。俞小鲸想起第一次见到Orca的作品时被震动心弦的感觉,胸口跳动的节拍被扰乱,肾上腺素不由得飙升,大脑里分泌出愉悦的多巴胺。
裴游的作品像给俞小鲸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每次都能让她见识到独特的风景。
假如效果图能真实地呈现在这个鲸展厅里,面对这些海洋巨兽的等身雕塑,她可能会受到更大的冲击吧。
可惜,俞小鲸至今都未能亲眼见识Orca的作品。他的作品梦幻又真实,如果去碰触,能体会到鲸用肺部呼吸的感觉吗?
似乎在回应俞小鲸她的疑惑,她听见了裴游呼吸的声音,轻缓柔长,不疾不徐。
虽说喜欢鸡蛋不一定要认识老母鸡,但她都给老母鸡当助手了,对老母鸡也不由得关注起来。
望着如雕塑般的睡颜,俞小鲸的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疯狂的想法——碰不到Orca的作品,那碰一下Orca本尊,会不会感受到他作品的温度?
俞小鲸将图稿放回工作台,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向裴游伸出手。快要碰到鼻尖的一刹那,他忽地皱起眉头,枕着的手臂抽了抽。
俞小鲸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把手缩回来。她以前看家族群里有人讨论肌抽跃,听说人睡觉时,如果呼吸频率降幅太大,会被大脑认为身体快要死亡了,所以会发出一个脉冲使身体觉醒,这时就会出现蹬脚或者抽筋之类的情况。
她不是很明白肌抽跃,后来看电影《盗梦空间》,里面说“有人盗梦,被你的梦境保卫者发现了,让你坠落惊醒,从而保护你。”
俞小鲸比较能理解这种解释,所以,看样子,裴游现在的梦境不是很安稳?
她盯着裴游,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像锁住了无法舒展,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唔……嗯……”裴游发出沉闷压抑的呻吟,似乎在梦里挣扎,很难受的样子。
要不要叫醒他呢?
俞小鲸犹豫地伸出手又收了回来。作为助手,看见老板白日做梦要懂得避嫌。若是打断他,唤醒他面对面也很尴尬吧?
“不要……”裴游梦呓,“我没有病……我要回家……不……不……我不要回家……”
裴游开始颤抖,额头沁出了汗,脸色变得苍白,像快要被梦魇吞噬似的。
俞小鲸再次伸出手。
还是唤醒他试试吧?
裴游突然一抽,仿佛受到了电击一般,他的脑袋猛地抬起来,黑幽幽的眼睛有些空洞,正对着她。
俞小鲸的手在他面前僵住了,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气氛莫名地诡异起来,好像俞小鲸想对裴游不轨被抓了个现行。
裴游的目光慢慢聚焦,视线落在她悬空的手上,挑眉,似乎在问她“怎么了”。
俞小鲸与裴游四目相对,目光闪烁不定,该怎么解释?
——不好意思,刚才有蚊子,我只是想帮你赶蚊子……借口太老套,说得像我想甩他巴掌似的。
——看了你的图稿,我突然有想法,想感受下Orca的存在……这样坦白,会不会显得我很变态?
——不不不,应该说看到你做噩梦了,不大舒服,想叫醒你……他会介意吗?我就介意被人看到做梦腿抽筋,有点丢脸。
——他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在梦游?等他睡过去再醒来,会不会不记得我想摸他的事?
——要不,我先放下手?这样对视着,太奇怪了,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哈,哈,有点热啊。”俞小鲸硬生生地将手收回来,在脸颊边扇了扇,强行打破尴尬,“裴先生,那个……嗯,我把泡沫样品带回来了。”
裴游如梦初醒,眼神也不再茫然,看俞小鲸佯装太平的样子,忍俊不禁,最后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裴游应该感谢“听见心声”的毛病,让他感受到俞小鲸故作无知的体贴。
看破不说破,对他而言是最大的温柔。
旧梦不期而至,他不愿意回想,也不愿意诉说,更不需要多余的关注。
笑意在裴游眼中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郁,微扬的嘴角也变成了嘲讽的弧度。
“裴先生?”
俞小鲸被裴游看得有些发毛,不懂哪里戳中了他的笑点,哪里又让他露出嘲意。这个新老板做事很靠谱,唯一让她觉得不着调的大概是新老板总给她一种洞悉一切的古怪感。难道是艺术家放飞自我的缘故?
“作为艺术家……”裴游目光一凝,郑重其事地道,“一名雕塑艺术家,创作选材尤为重要,你把样品拿出来,我试试手感。”
正心包装材料公司送来的样品是尺寸统一的泡沫小料,每立方厘米的密度有八克、十克、十二克、十五克、十八克、二十五克、三十二克等不同规格。俞小鲸摆满了工作台,就好奇地站在一旁,看艺术家如何试手感。
裴游取出用缝纫刀刃改造成的雕刻刀,直接对着泡沫样品下刀。他下刀犀利而精准,手速迅猛而沉稳,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俞小鲸看得目不转睛,她想起了“庖丁解牛”的故事,不由得亢奋起来,她正在亲眼见证“裴游雕鲸”。
裴游灵活地操作着雕刻刀,泡沫小料在他手中快速成型,竖着背鳍的鲸诞生了,看那圆润的体形,应该是一只虎鲸。
俞小鲸忍不住拍手,果然是心中有鲸,出手成鲸,这手起刀落的架势,太利落了。她还没想好如何用语言表达对专业人士的敬佩,裴游又雕起另一块泡沫小料。没多久,工作台上的泡沫样品被雕成大小形态各异的虎鲸,俨然是个虎鲸群了。
“我来做个介绍,它们是来自阿根廷瓦尔德斯半岛的巴塔哥尼亚虎鲸社群。”裴游煞有其事地拿起一只俯冲形态的虎鲸说明,“它是雄鲸贝尔纳多,发明了一种特别的捕猎方法——搁浅战术。对鲸来说,搁浅是很危险的,贝尔纳多却会利用搁浅来捕猎。它看到滞留在海滩上玩耍的幼年海狮,就会像鱼雷一样冲到海滩,叼住海狮,再借助海浪安全返回海中,享受它的猎物。”
“哇,还有这种操作?”
俞小鲸第一次听说主动搁浅的鲸,花样作死的行为让她想起了孟烦烦,这玩的是心跳吧?
“这是贝尔纳多的弟弟梅尔。”裴游拿起一只雕得更为强壮的虎鲸,它的背鳍和眼角特地雕出来的伤疤都栩栩如生,他为之骄傲道,“贝尔纳多将搁浅战术传授给弟弟梅尔,兄弟俩一起将这个技术教给社群里的其他虎鲸,让搁浅战术成为巴塔哥尼亚虎鲸社群的独门绝技,笑傲虎鲸界。”
“虎鲸都是学霸吗?”俞小鲸大开眼界,“这样危险的技术都能互相传授?”
“这个社群有超过二十五只的虎鲸,其中学会搁浅战术的大概有十三只。”裴游换了一只虎鲸介绍,“它是雌鲸伊什塔,年幼时学艺不精,在海滩真的搁浅了五个多小时,其他社员不离不弃,但都没法帮它回到海里。幸好后来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赶到,它才得救。不过,这只学渣后来逆袭成学霸,成了这个社群经历最丰富的搁浅猎手,还常常现场示范让它的孩子围观。”
“真是有组织有纪律。”俞小鲸听得津津有味,两眼直放光,“你是不是见过它们?”
孟烦烦说裴游会去世界各个海域观鲸。
“每年一月到四月,这个虎鲸社群会出现在蓬塔诺特海滩,表演它们的独门绝技。”
看俞小鲸听得兴致勃勃,裴游不忍说出搁浅战术的奠基者贝尔纳多和梅尔都已经消失的事实,只说巴塔哥尼亚虎鲸社群的传奇。
“去年我去瓦尔德斯半岛,在那里待了半个月,近距离欣赏到它们绝妙的搁浅表演,见到了梅尔的徒弟雌鲸玛戈和瓦伦,还有玛戈的孩子伊西和米卡。这个社群的虎鲸非常有意思,它们还会用搁浅战术接近海岸,跟人类打招呼。”
“它们不会把人类当猎物叼走吗?”俞小鲸隐约记得有个虎鲸杀人的案子,不由得有些担心,“毕竟虎鲸的另一个名字叫杀人鲸,你不怕它们攻击你吗?”
“全世界唯一会杀人的虎鲸只有被圈养的提里克姆。提里克姆小时候被人类捕捉,家族成员为救它被人类杀害了,它被圈养三十多年,受到各种折磨,严重抑郁,才会暴力攻击饲养员发泄。”裴游说到这里,难掩悲哀,“虎鲸是海豚科最大的海豚,和其他海豚一样天生对人类友善。它们是顶级的猎食者,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海洋霸主,捕杀海狮、海豹、企鹅,也捕杀人类闻之色变的大白鲨,还捕杀其他鲸豚,包括最大的蓝鲸。虽然不同海域的虎鲸口味差别蛮大的,但它们的食谱上都没有人类。相反,它们对人类特别友善,乐意接近人类,可以说是非常喜欢人类。杀人鲸这个名字,最初来源于西班牙的捕鲸者,他们常看到虎鲸猎杀其他鲸类,就称其为鲸之杀手,久而久之,被误传为杀人鲸了。”
孟烦烦说裴游是个鲸痴,爱鲸如命,看来并不夸张。他对鲸的事了如指掌,说起鲸来如数家珍,为它们着迷也为它们骄傲,还将心底的温柔给了它们。
“我觉得虎鲸英文名Killer Whale翻译要背锅,叫杀人鲸简直在挑拨虎鲸和人类的感情嘛。”俞小鲸被虎鲸的这个属性戳中了小心脏,故作义愤填膺状,“应该翻译成杀手鲸才对,听你说它们的故事,虽然它们嗜杀、勇猛,但这个杀手不太冷,还聪明得很呢。”
“其实虎鲸的脑部结构与人类非常相似,它们的智商很高,语言能力发达,可以说是‘语言大师’了。”
见俞小鲸兴味十足,裴游顺手拉来把椅子,示意她坐下,他好更近距离地安利虎鲸。
“不同海域的虎鲸群还会有不同的方言,它们会发出六十二种声音,不管是团队协作捕猎,还是传授技能,或者嬉戏、玩闹等,都是通过这些声音进行交流的。在高度社会化方面,虎鲸与人类也很像,它们拥有丰富的感情,十分注重家族,基本上一辈子都不离家。”
“不离家?”俞小鲸单手撑在工作台上,托着下巴,听得入迷,看着裴游的目光越发明亮,“成年后也不成家独立吗,难道它们都是妈宝吗?”
“虎鲸的寿命与人类差不多,十几岁性成熟,二十几岁完全成熟。这期间,它们的姥姥、妈妈和阿姨们会带着它们跟另一个虎鲸群相亲,完成使命后就各回各家,不会成立小家的。所以,虎鲸群里可能没有爸爸,但会有舅舅代替爸爸来教导家族里的孩子。”
裴游说虎鲸的时候表情很温柔,温柔得没了距离感。
“哦,我懂了,原来虎鲸是母系家族,还奉行走婚制度。”俞小鲸大开眼界,求知欲暴涨,崇拜地望着裴游,“你讲的东西很有意思,可以开个鲸课堂了!我一定会修这门课的,裴老师,请问你缺学生吗?会喂鲨鱼的那种。”
如果学校里的老师讲课也像裴游这么有趣,她肯定不会戴上“学渣”的帽子,保证每次考满分光宗耀祖,说不定现在也能在家族群讨论中子星和引力波了。
裴游很意外俞小鲸对虎鲸的话题这么感兴趣,她有心了解,他也乐意分享。那崇拜的眼神便是对他最大的恭维,一时之间,他的心房竟有丝丝悸动。一声“裴老师”也唤得裴游忍俊不禁,他不介意给她开个鲸课堂,传道授业解惑,甚至愿意教她动手技能。
“你想拜师学艺吗?师父是会手艺活的那种。”
俞小鲸吐槽的心声,可爱得让裴游不自觉地抬起手,想摸摸这个会喂鲨鱼的学渣,想让她学点东西去光宗耀祖。然而,当他的手碰到她脑袋的瞬间,仿佛坠入深海,一片静寂,毫无波动,他怔住了。
“师父,你要收我为徒吗?”
俞小鲸惊讶地望着裴游,眼波流转,似有未尽的话语在心底翻滚着。
裴游摸着俞小鲸的头,并没有听见她的心声。他有些疑惑地抬起手,当他的手离开她脑袋的一刹那,她的心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还在摸?
——我早上只冲了澡,没洗头!
当裴游的手再次摸到俞小鲸的脑袋时,心声又消失了。
他又抬起手,又听到了。
——他发什么呆?
——‘摸头杀’不是这样拍一下停一下的……
裴游的手第三次碰到俞小鲸的脑袋时,仿佛按住了她心声的开关,静谧,沉寂。
裴游顾不上俞小鲸变幻不定的表情,也无暇解释,他收回手,又握起俞小鲸的手,松开,再握手,反复三次,俞小鲸的心声时断时续。
裴游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心底直嚷嚷着“怎么了”的俞小鲸,他也想知道怎么了。她的画风与其他人完全相反,碰触她反而像触动了开关,无法听见她的心声。
认知再次遭遇冲击,裴游有些茫然了,他扶着额头,到底哪里不对?是他的毛病变异了,还是俞小鲸太奇葩了?
“师父,师父,”俞小鲸尝试着叫唤突然神游的裴游,“还收徒弟吗?”
——他中邪了吗?
——在我的头上拍拍停停,又对我的手握握放放,是进行什么仪式吗?
——不愧是孟烦烦亲爱的表弟,都有一套玄学。看来我得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修他的课。
“我再考虑考虑。”听着俞小鲸的心声,裴游的头又开始疼了,“今天就到此结束,我先下班了。”
裴游需要冷静一下,俞小鲸对他来说太稀罕了,怎么会有“开关”呢?
俞小鲸看着裴游略显慌张的背影,满头雾水。
他……像是落荒而逃吧?
为什么?莫名其妙。他果然是属乌贼的吧?
听得见让他好奇,听不见又让他慌乱。一时之间无法冷静的裴游,急匆匆地赶去孟氏集团,他需要外援。来不及预约,裴游到了前台才打电话联系孟万里。前台听了内线,就领他去坐VIP电梯,直通总裁办公室。
孟万里正在听投资部经理关于电影投资项目的汇报,这个项目的申请投资额高达一个亿。裴游进来时,孟万里用眼神示意稍等,让秘书给裴游泡了杯咖啡。
“我需要看到详细的项目风险规避及预期收益分析报告,否则没有提交董事会决议的必要。”
在投资部经理畅谈投资报酬率时,孟万里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终止了汇报。投资部经理汇报失败后抹着冷汗离开了。
裴游第一次见到孟万里工作的样子,他冷静得近乎冷酷,这样的孟万里让他心生敬畏。
“小游,”孟万里转眼就切换回亲切大哥模式,“难得你来公司,需要我做什么,还是千里又惹事了?”
“不。”裴游摇头,喝了口咖啡,缓了缓才问,“大哥,你觉得我有病吗?”
“小游,你没有病。”孟万里皱起眉头,他又在纠结过去的事了?
“大哥真的觉得我没毛病吗?”孟万里是知道他秘密的人。
“小游很好。”孟万里正色道,“每个人都有独特之处,你无须为此妄自菲薄。”
孟万里的笃定让裴游的慌乱感消失了不少:“我想大哥的独特之处一定是可靠。”
“我的荣幸。”孟万里笑了笑,“所以,有事尽管说,大哥靠得住。”
“我有些疑惑。”裴游直觉孟万里可能会知道什么,“大哥,你认为俞小鲸的独特之处是什么?”
“你对她很感兴趣?”
孟万里反问,他可以说是看着裴游长大的。裴游很少对别人感兴趣,这次却是他第二次问俞小鲸的事了。
“上个月我在摩纳哥第一次遇到她,就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面对知根知底的孟万里,裴游不做隐瞒,“我竟然能隔空听见她的心声,吓得我以为自己的毛病变严重了,不敢面对就避开她了。我将那次事件当成一次意外,没想到回国再见到俞小鲸,仍能隔空听见她的心声,对她就特别好奇,想弄清楚为什么。”
“弄清楚了吗?”孟万里很意外还有这种事,他特别注意保护裴游的秘密,甚至没让孟千里知道。到现在孟千里还以为裴游是有洁癖才讨厌跟人有肢体接触。
“没有,我感觉越来越奇怪了。”裴游皱了皱眉,“今天我摸了俞小鲸的头,却听不见她的心声,我还反复握她的手确认,跟她有肢体接触真的会听不见她的心声。对我来说,她和其他人完全相反,这让我非常困扰。大哥,你说,是她出现了问题,还是我的毛病产生了变异?”
“虽然很奇怪,但我不觉得你们本身有什么问题。”孟万里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大概是你们之间有特殊的磁场反应,俗称有缘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磁场,这种看不见的能量像万有引力,会与别人的磁场发生反应,或亲近,或疏离,似乎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换句话说,这种情况无法解释?”裴游也无法解释为何他会有“毛病”,以前孟万里就是用“磁场说”来安抚他的,让他接受自己的独特之处。
“其实也可以解释的。”孟万里给出提示,“你第一次见到俞小鲸,可能不是在摩纳哥。”
“在摩纳哥之前,我并不认识她。”裴游很确定。
“我给你看样东西,你或许会想起什么。”
孟万里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打开。里面除了机密文件,还有他的“个人收藏”。他翻出标记“裴游”的文件袋,取出几张照片。他又打开标记“俞小鲸”的文件袋,回头看了下裴游,略作思考后,原样放回。
孟万里把照片给裴游看,那是他去参加裴游高中开学典礼的时候,抓拍的一些照片,记录裴游成为高中生的模样,作为留念。
“大哥,原来你还有偷拍的爱好。”
裴游揶揄,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照片,照片中的他与周围格格不入,眼中带有戾气,表情十分防备,浑身散发出“不准靠近我”的气息。
“小小爱好,让你见笑了。”孟万里没有否认,“你看这张照片,只拍到你回教室的背影,但走廊里有两人正面入镜了,你看看这人像谁?”
孟万里指着照片里穿校服的女生,她留着清清爽爽的披肩发,微微侧着脸,拍得很清楚。
“俞小鲸?”
裴游不敢置信地盯着照片,女孩清秀的眉眼与现在的俞小鲸差别并不大,很容易辨认。
“对,你们高中是同一届的,你在一班,她在六班。”孟万里说,“所以你可能在学校里见过她。”
“我完全没有印象。”裴游回忆不起任何跟俞小鲸有关的事情。
“我看过俞小鲸的档案,她小学和初中跟你也是同校不同班。”孟万里补充,“而且你们又同一天生日,这么多的机缘巧合,让她之于你,就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吧。”
“是吗?”
“也许她的独特之处正是让你听见她,注意到她。”
“好吧,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看着孟万里一本正经给他找合理解释的样子,裴游表示够了,反而在意起另一个发现,“大哥,你调查过俞小鲸?”
“出现在你和千里身边的人,我必须了解。”孟万里理所当然地说道,“俞小鲸看起来乖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的品行没问题,嘴巴也牢靠。我想千里和于潇水的事应该是你‘听’到的,而不她‘说’的吧?”
“我只能听到她的一些即时心声,听不见她藏在心底的东西。”裴游想到孟万里大概是最了解俞小鲸的人,心里莫名觉得不舒服,“大哥对俞小鲸怎么想的?”
“我相信她,只是……”孟万里顿了下,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不懂她想要什么,小游,或许你‘听’得见她想要什么。”
看着照片中的俞小鲸,裴游想着在很多年前的校园里,他们彼此不认识,擦身而过时,他是否“听”见过她呢?
目光稍稍移动,裴游注意到俞小鲸身边穿校服的男生。他靠着走廊围墙,侧身低头跟俞小鲸说着什么,笑容满面。
他想起来了。
虽然裴游只在国内读了一年高中,高二时被孟万里送出国留学,但他知道这个男生是谁。高中开学典礼的新生致辞代表苏遥,长相帅气、性格亲和,人缘特别好。他们班的老师常说六班的苏遥是北清的苗子,让大家向他学习,上不了北清,至少向人大交大努力。
裴游很意外自己竟然记得苏遥,毕竟他那时独来独往,避免与人接触,自然不可能认识苏遥,两人并无交集。
俞小鲸和苏遥交集很多吗?
他有点在意。
“你出门上班了吗?”
晨起闹钟还没有响,俞小鲸就被裴游的电话吵醒了。
“九点上班,我八点半出门都来得及,裴先生,你不会想让我加早班吧?”
俞小鲸打着哈欠,带着起床气的声音有点冲。现在还没到七点呢。
“没有加班。”裴游说,“报下你家地址,我现在有事找你,你先别出门。”
老板这么说了,俞小鲸只好把地址定位发给他,然后快速起床洗漱。她刚将自己拾掇整齐,裴游的电话就来了,说他的车停在她家楼下。
俞小鲸赶紧出门,下楼就见到她上次开的那辆宾利豪华定制车,驾驶座上坐着裴游。
裴游看到她立刻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向她招手:“你过来,有东西给你。”
俞小鲸狐疑地上前,看到后座被一只虎鲸玩偶塞得满满当当,她费劲将它拖出来。胖乎乎的虎鲸玩偶近两米长,比她大了一圈,还高出一大截。
“给……给我的?”俞小鲸不明所以地看向裴游,“为什么给我这个,这是你为鲸展厅设计的周边商品吗,要拿到鲸展厅去吗?”
如果是周边的话,鲸展厅的画风确实与众不同。
“这只虎鲸玩偶是孟烦烦送我的生日礼物。”裴游解释,“听说你和我同一天生日,昨天我跟你讲虎鲸,看你对虎鲸很有兴趣,所以,我把它送给你,当作你的生日礼物。”
俞小鲸没想到他会这样操作,感觉微妙:“这是你表哥的心意,给我不大好吧?”
孟烦烦给他亲爱的表弟的东西,她还是不要接受比较好。
“它现在是我的东西,我如何处置与孟烦烦无关。”裴游不认为孟千里会有什么意见,“你可以当它是公司的生日福利。”
“好吧。”俞小鲸拍拍半躺在车后座的虎鲸玩偶,礼貌性地微笑道谢,“谢谢你,裴先生,我们同一天生日真巧,不好意思,我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明年再补吧。”
她最后一次过生日是在八年前,那天的“生日礼物”非常糟糕,从此生日对她来说不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日子。她有时希望被人记得她在那天出生,有时又不希望被提醒在那天失去什么。
今年的生日,她在鲨鱼厅完成喂食表演,回到鲸展厅时,裴游已经离开了,留言让她提前下班,她就鬼使神差地去了宝岳山。青山翠柏,余霞成绮,她拿着提前收到的生日礼物水晶胸针,却没有自信佩戴上。
裴游定定地看着她,她带笑的眸中染着感伤,身上忽然散发出孤寂的味道。他虽然在国外待得久,但也知道宝岳山在哪里,那不是生日该去的地方。
“小鲸,”裴游突然唤她的名字,建议她,“你可以现在跟我交换生日礼物。”
裴游的嗓音有点低,音色清冽,“小鲸”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清泉从山涧缓缓淌出,没有波涛激流的凌厉,只有细水长流的柔软。
这是俞小鲸第一次听裴游叫她的名字,她的耳膜似有震动,心间仿佛有细流淌过。
俞小鲸怔怔地望着裴游,不懂他为什么大清早来送礼物,也不懂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变温柔了。
“我可以交换什么?” 俞小鲸回过神,摊开手,“裴先生,我现在有什么是你想要的?”
“请叫我裴游。”裴游不喜欢她“裴先生,裴先生”地叫,“这是我要的生日礼物,可以吗?”
俞小鲸觉得这个礼物有点古怪,但他是老板,他喜欢直呼其名,那就如他所愿,希望孟烦烦听到别怪她不懂职场规矩。
“当然。”俞小鲸轻轻点头,“裴游,生日快乐,迟到的祝福还请收下。”
“谢谢。”听俞小鲸叫他的名字,总算让他有同龄人的感觉,讨论私事就变得容易些,“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吧。”
“我昨天看到一张高中的旧照片,发现我们是同校不同班的校友。”裴游想知道,在她的记忆中,是否有他的存在,“你以前知道我吗?”
“这么巧?”俞小鲸有些惊喜,但她摇了摇头,“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在摩纳哥。”
俞小鲸果然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像他对她一样。
“那你记得他吗?”裴游拿出手机,给她看翻拍的照片,“苏遥,你还有印象吗?”
俞小鲸盯着照片中的苏遥,那是高中开学时,苏遥发现她和他进入同一所高中,还被分到同一班,开心地跟她打招呼,说着他暑假去打工时见到的趣闻。
十六岁的俞小鲸和十六岁的苏遥,原来在别人的镜头中留下过合影。
俞小鲸的胸口忽然有些肿胀发热,眼眶便有了湿意。她不由得抬起手按住胸口,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过去早已沉入深海,翻不起任何波澜。
“不好意思,”俞小鲸吸了吸鼻子,忍住被触动的泪意,“我不记得了。”
她现在很好,并未在过去流连,一直往前走,她不记得记忆里有裴游出现,同样也会忘记照片中跟她谈笑风生的苏遥。
她是俞小鲸,兼职鲸鲸海洋馆吉祥物的鲨鱼饲养员,最近给动物雕塑师Orca当助手而已,不管裴游的询问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们的过去不曾有过交集,也没有叙旧的必要。 受宠若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