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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法到达的地方

受宠若鲸 轻寒 19082 2021-04-05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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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巨大的玻璃展池前,于潇水烦躁地拉开遮住半张脸的渔夫帽,她斜眼看着俞小鲸,再次后悔指名让她负责鲸鲸海洋馆的见习事宜。别说专业性,俞小鲸连正常的工作状态都无法保证,带她参观鲸鲸海洋馆,说着话会突然顿住,神游太虚。

  于潇水想挑“刺”,可俞小鲸现在浑身都是“刺”,她反而无从下手。

  “魂呢?”于潇水不耐烦地在俞小鲸眼前摆手,“你不想工作的话,就回家发呆好吗?”

  俞小鲸猛地回过神,眨了眨眼睛,尴尬地看着动气的于潇水,不自然地笑了笑,继续讲解:“这是鲸鲸海洋馆的主体玻璃展池,浮游的大鱼鲸鲨是鲸鲸的镇馆之宝,也是我潜水进行喂食表演的主角……”

  俞小鲸的脑子到现在还不是很清醒,从裴游对她说“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后,她的脑子就无法正常运转了。

  她是被表白了吧?

  可裴游说这话时表情过于冷静,仿佛在讲“今日天气很好”,不需要她回应什么,也没向她提出什么要求。

  俞小鲸的心在瞬间被撩动了,胸膛间“怦怦”作响,脑子随之一片空白。那时的她怔怔地望着裴游,听着自己心动的声音,不知所措。

  裴游只是反手握住俞小鲸的手,告知她休息时间结束,将她拉到工作区,又放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明接下来鲸雕的制作流程。

  裴游已经跟装配公司确定了鲸雕内部的支架材料,届时他会指导专业工作人员进行安装,将所有打磨好的鲸雕模块组装黏合,然后他们再进行整体上色并细化,呈现泡沫鲸雕的成品。

  师父上课时,俞小鲸强行拉回注意力记下重点,勉强忘记他不久前的“宣言”,稳住心脏的跳动频率。

  当天工作结束,裴游表示送俞小鲸回家时,她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直觉告诉她,继续与他待一起,她会神志不清。恰巧俞沁来电,约她吃晚饭,她就趁机逃了。

  俞沁约她吃回转寿司,她心不在焉地看着传送带上的寿司,没有动手取盘子。

  “小鲸,春天过去很久了,不要一脸现在才想起来发情的蠢样。”俞沁对俞小鲸“啧啧”地摇头,“来,跟姑姑说,这是谁吹皱了一池春水?”

  “呃,没……没有的事。”

  俞小鲸有些慌乱,赶紧用吃东西来掩饰。她抓住一块三文鱼寿司往调味碟里一蘸,看也不看直接往嘴里塞,瞬间被辛辣感呛到眼泪飚出来,最后硬生生地吞下去。

  刚才蘸的不是醋碟,而是芥末碟。

  “脑子不行,就别装模作样地为难自己。”俞沁露出一脸“活该”的表情,看着俞小鲸,“这么蠢,还是单身保平安,你谈恋爱时智商绝对为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姑姑……”俞沁的犀利让俞小鲸只想求饶,“都是单身的人,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吧!”

  “作为资深单身人士,我多的是恋爱候选人,别把我拉进你的阵营。”俞沁嫌弃道,“你就是个恋爱白痴,不过少女时动了下心,自以为是了八年都理不清。他是你的记忆,并非你的桎梏。”

  “……”

  俞小鲸无言以对,俞沁从来都是不客气地戳她的痛处。

  “对了,孟万里好像没有继续调查苏遥的事了。”俞沁这才说出约饭的目的,“当然,可能他已经有了结果,才结束调查的。”

  俞沁找俞小鲸果然还是因为苏遥的事,少女时期无所适从的自卑感又冒了出来,她仍然没有足够的自信,自信自己能够被喜爱。当年,她连苏遥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即使俞沁说不是她的错,她仍然没有勇气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参加苏遥的葬礼。不去告别,就能假装他还在某处存在着。

  “白痴,又在妄自菲薄了吧?”见俞小鲸沉默,俞沁拍拍她的脑袋,故意揉乱她的头发,“要不要我介绍你进医院工作?或许你对生死能看得透彻一些。”

  “我很笨的。”俞小鲸只能这样说,有些东西,终其一生,她可能都无法看透。

  “承认自己笨还有救。”俞沁笑了下,“生死都是注定的,只是每个人的时间表有差异罢了。先行离开的人,会有他们新的去处,你知道在哪里吗?”

  “另一个世界?”俞小鲸不确定那个世界是否存在。

  “这里。”俞沁戳了戳左胸口,“他们会留在人的心里,被记着、被爱着,就不枉此生。”

  “只要活着的人不忘记,他们就不会消失吗?”俞小鲸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上,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藏在里面的苏遥,她不曾忘记……当她心动时,苏遥会感受到吗?

  “不管是脑死亡,还是心跳停止,只是生物意义上的死亡。”俞沁正色道,“但这并非真正的死亡,被人完全遗忘,从所有人心里消失,才是。”

  “我……”俞小鲸顿了顿,像是提醒自己,“我会一直记得的。”

  “小鲸,你真的很笨,我才懒得管你会不会记得苏遥。”俞沁轻叹了一口气,“我要你记住一点,你可以背负过去,但不准让过去成为负担。你有资格去遇见新的人,也有资格去心动,更有资格获得幸福。”

  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可以有资格去期待吗?

  比如被爱……

  “俞小鲸,你现在真的越来越膨胀了。”于潇水见俞小鲸没说两句话又走神,嘲讽道,“你以为有裴游当后台,就能目中无人了?”

  “抱歉。”俞小鲸自知状态不对,回过神来就道歉,“不好意思,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有你这样不敬业的员工,我怀疑电影还没有开拍,海洋馆就会先倒闭。”于潇水冷哼,“瞧瞧你得意忘形的样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还敢甩了孟千里,到底哪里来的勇气?”

  “对于我不敬业的表现,我再次向你道歉。”至于她的借题发挥,俞小鲸只能假装听不懂,调整状态,厚着脸皮继续讲解,“对了,我刚才说到镇馆之宝的鲸鲨,五年前它受伤在海滩搁浅,是孟馆长救了它,给它取名爱丽丝,为它建立鲸鲸海洋馆……”

  “五年前……”于潇水喃喃,表情忽然恍惚起来。五年前,她离开了孟千里,爱丽丝来到了他的世界。

  “孟馆长非常宝贝爱丽丝,将爱丽丝当女儿养。”俞小鲸看着于潇水沉下来的脸,莫名地有些胆战心惊,“爱丽丝很挑食,只吃鲜活的小磷虾,孟馆长怕它吃一个海域的小磷虾会腻,就找了好几家海产品店,订购来自不同海域的小磷虾……”

  俞小鲸没有再走神,于潇水却望着玻璃展池中的鲸鲨发起呆来。她的眼中慢慢氤氲起一层水雾,双唇微微颤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咚!

  有道小小的身影挤过来,撞到于潇水的腰侧。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戴着红色小帽子,背着小猪佩琪的粉色小挎包,她慌忙地向于潇水道歉:“对不起,我太着急,撞到你了。”

  稚嫩的嗓音有点奶声奶气,乖巧有礼的模样很讨人喜欢。

  于潇水仿佛中邪了,怔怔地望着小女孩,眼睛眨也不眨,氤氲的水雾忽而化作泪珠,涌出眼眶,滑落。

  俞小鲸意外又吃惊,“小红帽”更是不知所措,看着对着她流泪的于潇水,小心翼翼地拉起于潇水的手:“我撞疼姐姐了吗,哪里疼?我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泪水涟涟的于潇水蹲下身,握着“小红帽”的手,声音哽咽?:“我可以抱抱你吗?”

  “嗯,抱抱就不疼了。”“小红帽”主动抱住于潇水,小手抚拍她的背,“摸摸,不疼,不疼,我们不哭。”

  “宝宝……”于潇水低喃着,眼泪并未止住,反倒像决堤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如此失控的于潇水,让俞小鲸无所适从。她隐隐觉得不安,眼皮子越跳越厉害。

  孟万里曾经嘱咐俞小鲸关照于潇水,他说于潇水经历过一些事,心理很脆弱,是个病人,不宜受到刺激,希望她尽可能地包容、迁就于潇水。至于于潇水经历过什么事,孟万里没说,俞小鲸自然不会追问。既然答应了孟万里,她就不会跟于潇水一般见识,只是现在……于潇水是“犯病”了吗?

  俞小鲸心慌起来,偷偷给孟千里发消息,报备突发状况,希望他做好应急措施,说不定于潇水会“水漫”海洋馆。

  “小红帽”见于潇水的眼泪停不下来,紧张又为难地望向俞小鲸。

  虽然于潇水压抑着自己,无声地哭泣,但周围的游客还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状况,频频侧目。俞小鲸当机立断,分开了于潇水和小红帽。她拍拍小红帽的肩膀:“小妹妹,你去找爸爸妈妈玩,这里交给我吧。”

  小红帽皱着小眉头,担忧地看着于潇水,又看了看俞小鲸,见俞小鲸笑着向她颔首示意,她才松开手,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到于潇水手中:“姐姐,我要去找妈妈了,给你糖吃,吃了就不疼,不疼就不哭了。”

  于潇水握着棒棒糖,呆呆地看着小红帽挤进了人群,然后消失不见。她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猛地就要追过去。俞小鲸见状,利落地拦腰抱住于潇水。

  “你放开我,我要宝宝,别拦着我……”于潇水的声音变得沙哑,她挣扎着,想要掰开俞小鲸的手。

  “于潇水,你冷静点,大家都在看着。”俞小鲸提醒她,“不要乱来,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于潇水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无力地趴在俞小鲸身上,抽噎着,哭出了声音,把所有游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俞小鲸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于潇水往颈窝揽,免得她被看到脸曝光身份,变成新闻头条。

  安慰哭泣的女人,并非俞小鲸的强项,但她只能这样无奈地抱着于潇水,不断在心里呼唤着孟千里。

  该是他表现的时候,快点出场啊!

  裴游正在用树脂制作蓝鲸的眼睛,时不时地分心望向鲸展厅的入口。

  今日俞小鲸的主要工作是带于潇水熟悉鲸鲸海洋馆,不知道有没有被刁难?

  “小游,大鱼儿做事有分寸,你不要杞人忧天了。”孟千里在一旁说着风凉话,他用手机刷着内部网络,进入鲸鲸海洋馆的监控系统,查看各个监控画面,寻找于潇水和俞小鲸的身影。

  “我家徒弟做事靠谱,自然不用担心。”裴游瞥了眼孟千里,“你还是看紧某人,别让她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家女神知书达理,而且爱岗敬业。”孟千里找到她们在玻璃展池前的画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声的“直播”,“工作时,她绝对公事公办,才不会乱来。”

  “哥,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献殷勤,在我这里秀什么恩爱?”裴游冷哼。

  “我也想啊。”孟千里巴不得亲自上阵,“跟女神零距离接触,这种机会给大鱼儿简直暴殄天物,你看,她一点都不敬业,又在发呆了。”

  孟千里递过手机来,裴游看到监控画面中的俞小鲸,她像被按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对着于潇水两眼放空,呆若木鸡。

  裴游忍俊不禁,他家徒弟发呆的样子,有点可爱。

  “啧啧,你还笑?她在工作中梦游呢。”孟千里拿回手机,直摇头,“大鱼儿以为有了师父就可以得意忘形吗?不行,作为馆长,我必须敲打她。”

  “你敢?”裴游眯起眼睛,“有我在,她可以为所欲为,得意忘形又怎样?”

  看着瞬间上线的“护徒狂魔”,孟千里只能说:“没怎样,你开心就好。”

  裴游虽然姓裴,但也是如假包换的孟氏出品,跟他一样深得孟万里亲传的护短精髓。

  看着手机监控中的画面,孟千里的脸色忽然变了。

  “哥,怎么了?”裴游见孟千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眼中有惶然。

  手机响起提示音,是俞小鲸发来的消息:“于潇水突然哭得停不下来,你快想办法,我可能应付不来。”

  孟千里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他来不及向裴游解释,拔腿就冲出鲸展厅。裴游满头雾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能让孟千里如此失控的只有于潇水,于潇水如果出状况,俞小鲸恐怕也会有麻烦。

  这么一想,裴游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决定跟去看看情况。他刚走出鲸展厅,就被入口走廊处的状况绊住了。有个戴红色帽子的小女孩在转悠,一脸的慌张无措,像是迷路了。

  “你……”裴游第一次跟小女孩“搭讪”,有点不自在,“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哥,我找不到妈妈了。”“小红帽”怯生生地仰头看他,小声地问,“你可以帮我找吗?”

  原来是走失的“小红帽”。

  “可以。”裴游没法置之不理,他怕自己的冷淡脸让“小红帽”紧张,于是尽量放柔声音,“你叫什么名字,你记得妈妈的电话吗?”

  “小遥。”“小红帽”认真地回答,打开随身的小挎包,翻出小小的零钱包,里面夹着两张照片,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说,“这是小遥和爸爸妈妈,这里有电话。”

  小女孩抽出跟爸爸妈妈的合照,翻开背面给裴游看,那里写着电话号码。

  裴游的注意力却被另一张照片吸引了。照片里是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独照,那身校服、那张笑脸,他在孟万里抓拍的照片中见过。

  “我帮你打电话给妈妈,让她过来接你吧。”裴游在手机上输入照片背后的号码,忍不住好奇地问小红帽,“小遥,那张照片上的大哥哥是谁?”

  “小遥的哥哥哦。”小红帽轻轻地摸着照片说,“因为哥哥叫苏遥,所以我才叫苏小遥。”

  “苏遥是你的哥哥?”裴游有点意外,突然想见现在的苏遥,“要不我联系哥哥来接你?”

  “不行的。”苏小遥为难地摇头,“其实我从来没见过哥哥。”

  “为什么?”裴游不明所以,兄妹怎么会没见过呢?

  “妈妈说哥哥去了很远的天堂,我来到妈妈身边时从没见过哥哥。”苏小遥有点不解又有点难过,“可妈妈一提起哥哥就会哭,让我带着哥哥的照片,多看看他,不要忘记他,不然哥哥一个人在天堂会寂寞的。我说想去天堂看哥哥,妈妈就会哭得更厉害。刚才有个姐姐也哭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裴游拨号的动作顿住,他不自觉地攥紧手机,压制心底不期而至的狂风骤雨。

  眼前的苏小遥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她对“天堂”的意义还不甚了解,却又感受到“天堂”带来的悲伤。在她出生之前,哥哥就离开了……照片中的苏遥是他最后的模样吗?

  心脏忽然被什么刺中,传来尖锐的疼痛,裴游似乎窥见了藏在俞小鲸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当他拿着照片第一次向俞小鲸提起苏遥,仿佛惊动她心底的暗涌,掀起了波澜。

  裴游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俞小鲸当时一脸极力忍住想哭的表情,也明白了曾经听见的心声——在她生日那天,她没有任何庆生举动,却去了宝岳山。那里有墓园,她是去见苏遥吧?

  原来俞小鲸的心里有座坟,他在不经意间成了掘墓人。

  俞小鲸把“烫手山芋”交给孟千里,才松了口气。不过想到于潇水一哭就停不下来的架势,她仍然心有余悸,只想回鲸展厅静一静。

  穿过鲨鱼厅和环形隧道,进入“游客止步”的区域,就是通往鲸展厅的走廊,俞小鲸却在入口处看见怅然若失的裴游。他跟失了魂似的,背靠扶栏,陷入自己的世界,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动静。

  俞小鲸走到裴游面前站定,他依旧两眼放空,对她视若无睹。

  “师父?”对不上眼神,她就对着他挥手招魂,“快看看你的徒弟,变成透明人了吗?”

  裴游的目光慢慢聚焦,与俞小鲸对视,被她眼中的揶揄拉回了注意力:“呃,小鲸,你回来了。”

  “嗯,跟师父确认了眼神,我不是透明人,可喜可贺呢。”俞小鲸故意睁大眼睛看裴游,只要跟他保持师徒相处的模式,她也能从容不迫。

  “你呀。”俞小鲸故作诧异的模样令裴游忍俊不禁,顿了顿,才问,“于潇水出状况了吗?”

  “师父真是神机妙算。”

  谈到其他的话题,俞小鲸在裴游面前就特别淡定。她站在他身边,像他一样背靠扶栏。走廊的穿堂风吹着,丝丝凉意掠过,带走了夏日的闷热。

  “于潇水刚才很奇怪,我向她介绍爱丽丝时,有个小女孩撞了她一下……不,严格来说,是挤到她腰间,不痛也不痒,她却对着小女孩打开了水龙头,哭得停不下来,差点淹死祖国的小花朵。”

  “难怪孟烦烦那么着急。”裴游了然,小女孩让于潇水想起小长安了吧,“现在孟烦烦和她在一起?”

  “对,我们馆长大人今天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俞小鲸比起大拇指给孟千里点赞,“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于潇水哭,有点不知所措,应付不来。孟烦烦一出现,就来了个公主抱,在众目睽睽下把于潇水抱走,霸道又强势,简直男友力爆棚!”

  “我以为在于潇水面前,他很弱。”

  “当然,一进馆长办公室,孟烦烦就漏气了,任由于潇水捶打,一副陪她疯陪她闹也无怨无悔的样子。”

  那样对着孟千里歇斯底里的于潇水,俞小鲸也是第一次见到。

  孟千里似乎已经习惯面对这样的状况,他紧紧地抱着于潇水,低声安抚她。

  俞小鲸见状,默默地离开,走出办公室时顺便把门关紧,算是维护馆长大人的形象。

  “他们……”裴游想起孟万里说的过去,“他们在互相折磨吗?”

  “不。”俞小鲸摇头,“我觉得是于潇水单方面在折磨孟烦烦。”

  “也许孟烦烦的存在,对于潇水来说,就是个折磨。”裴游突然理解了孟万里当初让他们离婚的用心,小长安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刺,时不时就会刺痛彼此。

  “孟烦烦虽然确实有点烦,但他对于潇水予取予求,根本舍不得伤害于潇水。”俞小鲸不解地歪头看裴游,“我以为你会站在孟烦烦这边,为他鸣不平。”

  “他们为什么结婚、离婚,大哥都告诉我了。”裴游叹了口气,“孟烦烦比任何人都清楚,最痛苦的人是于潇水,他愿意忍受于潇水带来的一切,我根本不需要为他不平。”

  “原来孟大哥跟你谈过于潇水的事。”俞小鲸恍然大悟,难怪裴游对于潇水的观感变得不一样了,“也对,你们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计较的。”

  作为局外人的俞小鲸,自然也不需要去计较。她只要顺从孟氏兄弟的意思,对于潇水睁只眼闭只眼就好,至于他们为何结婚、离婚乃至现在纠缠不清,与她无关,她也没必要追根究底。

  “小鲸。”裴游转过身,定定地望着俞小鲸,他也想和她成为一家人,有些事就不会去计较了。

  刚才,裴游联系到苏小遥的妈妈,苏妈妈很快就过来接苏小遥。当时他犹豫着是否要问苏遥的事,苏妈妈却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表达感谢,他听见了她的心声。

  ——谢天谢地,小遥没事,一定是阿遥在保佑着,不再让老天爷带走我的孩子。

  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直接而尖锐地传递给裴游,那种丧子之痛不会随着时间减弱,反而会不断地被加深,深刻于骨髓。

  裴游目送苏小遥母女离开,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苏遥离开的时候,俞小鲸又是怎样的心情?对她来说,那是一种怎样的痛?

  裴游想象着俞小鲸的感受,陷入沉思。如今的她,对苏遥又有着怎样的感情?

  俞小鲸在这时出现了,挥手召回他,她在他面前,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在她对外示人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丝苏遥的影子。然而,裴游很清楚,苏遥就藏在她内心的最深处。

  那可能是他无法到达的地方。

  “师父?”俞小鲸又歪头看裴游,他叫了她的名字,却看着她沉默不语,让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该不会又想“语不惊人死不休”吧?比如“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为所欲为”,她到现在还没消化,光是想起这话,当时心悸的感觉就苏醒,心跳也跟着加速了。

  作为他喜欢的人……她真不知道该如何为所欲为,可以请教他吗?

  “小鲸,”裴游回过神,放低声音,再次唤她的名字,“孟烦烦刚才离开时,我也想跟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俞小鲸挑了下眉,故意戏谑道,“师父是担心我被于潇水欺负吗?”

  “是的。”裴游点头承认,“我会担心,怕你受委屈。”

  像一记直拳,迎面而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俞小鲸心上,心跳瞬间乱了。裴游看她的目光,温柔而坦然,这种不回避她戏谑的认真,令她的双颊倏然发红。她想要避开他的注视,又怕如此扭捏输了气势,硬是绷住了被撩动的心弦。

  “那……为什么你没有跟着孟烦烦出现呢?”

  俞小鲸想用挑刺来掩饰内心的心旌摇曳,出口却是嗔怪的语气,像极了撒娇。她好想掩面而逃,在裴游面前,意识到她是他喜欢的人,就不自觉地恃宠而骄了。

  “我刚走到这里,就被人绊住了,一时无法脱身。”裴游不由得攥了攥手,有点犹豫,还有点忐忑。

  “谁这么厉害,敢挡了师父的路?”

  俞小鲸好奇地环视下四周。鲸展厅是鲸鲸海洋馆未开放的区域,虽然走廊的尽头连接着鲨鱼厅所在的玻璃展池和环形隧道,但那里隔着一道门,门边有“游客止步”的牌子,非工作人员是不允许进来的。当然,就算是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裴游的允许,也不能随意来鲸展厅。他不喜欢无关人士来他的地盘,会影响他创作的心情。

  “迷路的小红帽。”裴游的语气很平和,“我帮她找妈妈。”

  “小红帽?”俞小鲸眼睛一亮,“戴着小红帽的小女孩,还背着小猪佩琪的小挎包,是她吧?”

  “对,就是她,你认识她?”裴游有点意外俞小鲸见过“小红帽”,但想到那是苏遥的妹妹,也不觉得意外了。

  “不算认识。”俞小鲸解释,“她就是我说的撞到于潇水的小女孩,原来她找妈妈找到了这里,现在她人呢?”

  “她已经跟她妈妈回家了。”裴游想确认,“你真的不认识她吗?”

  “于潇水当时吓到我,也吓到了小红帽,我就让小红帽先走,忘记问她的名字了。”俞小鲸有点遗憾,“小红帽长得可爱,性格也乖巧,看起来很讨人喜欢。”

  “小遥,她叫苏小遥。”裴游的手不由得攥紧,缓缓地补充道,“苏遥的苏,小鲸的小,苏遥的遥。”

  苏小遥……

  名字像迷你版的苏遥。

  俞小鲸愣住,心底涌起熟悉的酸涩,鼻子跟着发酸,湿意漫上了眼眶。

  “为什么?”俞小鲸表情复杂地望着裴游,“为什么要这样介绍她的名字?”

  裴游明知道她对苏遥的事讳莫如深,为何要刻意将苏小遥的名字跟苏遥还有她联系在一起?

  “因为她的哥哥叫苏遥,所以她叫苏小遥。”裴游没想到俞小鲸对苏小遥一无所知,“你真的不知道吗?”

  苏遥的妹妹?

  俞小鲸整个人都僵住了,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炸开,裴游想试探她什么?

  “我不知道。”俞小鲸看向裴游的目光充满了怀疑,“你都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苏遥离开后,俞小鲸自责愧疚,想去见他父母,希望他们责怪她,怪她不该捐赠半相合的骨髓给苏遥,这样或许能减轻她的负罪感。

  “笨蛋,你清醒点。”俞沁用一个巴掌阻止了她,“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认为他的生死是你的责任,这一点,该打。”

  俞沁逼俞小鲸承诺,不准跟苏遥的父母联系,必须跟他们保持距离,否则就将这事告诉她的父母,并建议他们将她送出国留学,甚至让她在外国定居,将她和苏遥的父母强制隔离。

  “失去至亲的人可能会失去理智,过于痛苦可能迁怒他人来发泄。”俞沁抱着她说,“小鲸,听姑姑的话,别去刺激他们。”

  俞小鲸答应了俞沁,这八年完全没有跟苏遥的父母接触过,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有了孩子。苏小遥,这个名字似乎在告诉她,他们时时刻刻都怀念着苏遥。

  苏遥像是她的过敏源,一提及,她就有过敏反应。

  “小鲸,”裴游感觉自己的掌心开始冒汗,“苏遥的事,我也是刚知道的。”

  ——孟万里好像没有继续调查苏遥的事了……可能他已经有了结果,才结束调查的。

  俞沁的话冷不防地在俞小鲸脑海里响起,似乎在为裴游提供佐证。

  “孟万里都告诉你了?”在心里炸开的东西,是她的过去,是她的隐疾,是她不愿意示人的伤……为什么他们要去挖掘?

  “大哥?”裴游听得满头雾水,却见俞小鲸露出一脸防备的表情,好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她在蓄力应对。

  “裴游,”俞小鲸直视他,连名带姓地叫他,“作为你喜欢的人,我到底算什么?”

  脑中有阵阵的昏眩感,仿佛在嘲笑她曾因这样的宣告而心慌意乱,现在被窥视被试探的冒犯感变得强烈,像是尘封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令她无所适从,更令她恼怒。

  “我喜欢的人算什么?”裴游不懂她的意思,“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是!”俞小鲸打断裴游,“你说作为你喜欢的人,可以为所欲为,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小鲸,”见她激动起来,裴游慌了,“我知道提苏遥让你不高兴,但我……”

  “你怎样?”俞小鲸再次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你觉得你喜欢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对吧?所以肆无忌惮地调查我和苏遥的过去?裴游,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把我当稀罕物,想要占有我,控制我,才会挖掘我的过去,再把我雕琢成你想要的样子,毕竟你是雕塑家,这样会很有趣吧?”

  苏遥是她碰不得的逆鳞。

  看着再次因苏遥而尖锐起来的俞小鲸攻击他,否定他……

  裴游顿时觉得心脏有锤子在狂击,阵阵钝痛,还有无法纾解的抑郁。

  “小鲸,”裴游伸手试着握住俞小鲸的手,不知如何解释,“如果你听得见我的心声,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我说过我不记得了。”俞小鲸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紊乱而激动的心绪,“如果你听得见我的心声,就不会这样试探我。”

  谁都有不愿意被触及的东西,因为喜欢就能放肆地去试探吗?

  “我只是突然知道苏遥的事,有点意外……对不起,我不该问的。”裴游无法否认自己的私心,如果他现在还听得见俞小鲸的心声,可能就不会在刺激她的边缘试探,想要确认苏遥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裴游,你没有资格跟我谈苏遥。”俞小鲸努力平静下来,不想再因为苏遥跟裴游翻脸,只能提醒他,“我和苏遥的事跟你无关,希望你不要随意越线。”

  作为师徒,俞小鲸有信心跟裴游和谐相处,但其他关系,她没有自信处理好。

  他没有资格?

  俞小鲸的话像是在冰面砸了个窟窿,裴游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直坠而下,寒意包裹着他,让他从慌乱无措中冷静了下来。

  昨日因他的宣告而脸红的她,今天因苏遥再次跟他划清界线。

  俞小鲸是他喜欢的人,她所有的事他都想知道,她所有的感受他都想了解,但她说他没有资格。

  喜欢是什么?大概是将伤害自己的武器交给了对方。

  这是他喜欢的人,心里有道他不能触碰的白月光。

  这道光是她的痛,也是伤他的利器。

  “嗯。”裴游轻轻地点头,是他给了俞小鲸“为所欲为”的权利,“以后我会注意的。”

  鲸鲸海洋馆开馆前一小时,俞小鲸就喂饱了玻璃展池中大大小小的鱼,然后为于潇水穿戴好潜水装配,陪她下水体验。

  于潇水对鲸鲨爱丽丝好奇又忌惮,想靠近又畏首畏尾。俞小鲸不得不拖着她来到爱丽丝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跟爱丽丝互动。每天半小时的水下体验,三天后,于潇水终于敢像她一样将手伸进爱丽丝的嘴巴,也敢跟她一起躺在爱丽丝宽大的背上,随它在水池中游动,还能勉强跟爱丽丝做些互动。

  海洋馆九点开馆时,俞小鲸带着意犹未尽的于潇水来到休息室,换下了潜水服。

  这几天装配公司的工作人员来鲸展厅安装鲸雕内部的支架,裴游在现场指导。他知道俞小鲸需要提前上班陪于潇水下水体验,让她结束后就去休息,下午再去鲸展厅上班就可以。他说这是“师门福利”。

  俞小鲸觉得受之有愧。她再次因苏遥的事跟裴游闹得不愉快,虽然她最后忍住没彻底翻脸,但还是放话要划清界线。裴游在那瞬间受伤的表情,她看见了,却仍然无法接受他窥探她隐私的事实。面对裴游,她倍感尴尬。

  裴游却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地给她发放“师门福利”。在鲸展厅的那半天,他依旧是倾囊相授的好师父。

  俞小鲸想要保持师徒关系的距离,他就注意言行举止,照顾她的感受。

  裴游这样如她所愿,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根本就是仗着他喜欢她。

  “肩膀好酸。”于潇水突然出声,懒懒地靠着椅子,她瞥了眼恍惚的俞小鲸,“你给我捏捏吧。”

  俞小鲸回过神,甩开脑中的裴游,立刻站到于潇水身后,直接上手:“力道还可以吗?”

  “还好。”于潇水闭上眼睛,“明天我要去游泳馆,公司安排了专业教练,我要开始水下表演的训练。”

  “嗯。”俞小鲸揉着她肩膀上发硬的肌肉,“爱丽丝已经熟悉你,也不抗拒跟你互动,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和你一起拍电影应该没问题。”

  “爱丽丝喜欢我,是吗?”于潇水反问,“你应该是讨厌我吧?”

  “爱丽丝其实非常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愿意亲近温柔的人。”俞小鲸答非所问,“毕竟她是孟千里精心呵护的宝贝。”

  “嗯?”于潇水睁开眼,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爱丽丝喜欢的人,我没理由会讨厌。”俞小鲸笑了笑,“于小姐,你不把我当假想敌的时候,虽然有点傲娇,但还是很可爱的。”

  “就算你这么说……”于潇水顿了下,摇头失笑,眼神柔和了很多,“你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俞小鲸揉按着她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她放松了下来。

  “那天我在‘小红帽’面前哭泣的事。”于潇水主动提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俞小鲸理所当然道,“不能因为好奇就去戳吧。”

  “你不知道我和孟千里为什么离婚吗?”

  “跟我没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才会一直容忍我的无理取闹。”

  “我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俞小鲸露出一脸原来她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

  “当初孟千里将你带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是他的小女友时,我的内心是崩溃的。”

  于潇水拍拍俞小鲸的手,示意她可以了,比着旁边的位置,请她坐下来休息。

  这是要跟她谈心的节奏吗?

  看着一副敞开心扉要跟她促膝长谈的于潇水,俞小鲸觉得相当意外。 受宠若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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