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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现在只喜欢你

受宠若鲸 轻寒 16814 2021-04-05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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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孩子的父亲,心里却在怨恨着自己的孩子。孟千里认为,这样的他,没有资格和深爱孩子的于潇水在一起。孟千里无法接受真实的自己,只能伪装他也爱孩子。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我不是合格的丈夫,也不是合格的父亲。”孟千里不敢直视裴游洞悉一切的眼睛,“我就是个不靠谱的人,没法伪装一辈子,余生还是自己随便过吧。”

  “馆长大人,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靠谱啊。”俞小鲸吐槽,“结果,现在还要做更不靠谱的决定,什么叫余生随便过?你真想和于潇水老死不相往来吗,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孟千里有点哀怨地瞪着俞小鲸:“大鱼儿,我是来求安慰的,不是让你补刀的。”

  “哥,并非所有的父母天生都是爱孩子的。”裴游意味深长地说,“你看,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闻言,俞小鲸愣住了。这是裴游第一次直接提到他的父母不爱他。冷不防地想起上次俞沁说的裴游被母亲当成病毒排斥的事,俞小鲸的心猛地一揪,心疼地看向脸上表情依然淡定,甚至还带着嘲讽的裴游。

  “小游,”孟千里的目光闪烁不定,他知道裴游父母的事,“为什么说这个?”

  裴游若有所思地表示:“孩子与父母也许是互相利用的。”

  离开裴家以后,裴游一度纠结与父母的关系。他思考了许久,父母与孩子并非天生一体,所以也不是理所当然地能够互相爱护、互相理解的。

  “怎么会是互相利用呢?”孟千里有些心慌,他回避着裴游的目光,有点无地自容,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孩子从来都是独立的个体,他们只是借由父母的关系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父母的所有物。”裴游说得很冷静,“父母通过孩子的存在可以让自己的人生更加圆满,同时完成人类繁衍的任务。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不需要大肆歌颂的。”

  “小游,你想说什么?”

  “父母是独立的存在,孩子也是独立的存在,他们之间的缘分是通过合作完成的。两者若能互相爱护,确实可喜可贺。但是,如果父母无法产生爱意,对孩子没有强烈的父爱或者母爱,只要没有伤害孩子,依然尽到抚养孩子的责任,也是合格的父母。”

  “是吗?”

  “父母子女只是一场缘分,孩子的到来和离去有时不是父母能决定的,孩子也是可以选择的。”裴游对父母的事早就看开了,“如果欢迎孩子的到来,也请尊重孩子的离去。父母不能决定孩子的人生,同样父母的人生也不该由孩子背负。”

  “父母的人生……不该由孩子背负……”孟千里重复着裴游的话,似有动容,眼眶渐渐地红了。

  他们“利用”孩子,让孩子“意外”到来,最后,孩子以真正意外的方式离去,都是选择吗?

  “父母和孩子,彼此都是自由的。”裴游强调,“如果能互相感谢彼此的存在,又能互相尊重彼此的离去,就能互相期待彼此的再会,无须刻意用爱来束缚彼此的关系。”

  孟千里想起,裴游当年被带回孟家时,孟万里说:“他们不配当父母,小游当他们的孩子是在糟蹋小游。从今往后,小游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

  那时他觉得孟万里是异想天开,怎么可能从亲生父母手中带走孩子呢?然而,事实是,孟万里拿到了裴游的监护权,裴游的父母也真的放弃孩子了。

  十几年过去,孟千里以为当初被抛弃的可怜孩子,现在却跟他说要尊重孩子的离去。作为孩子,裴游即使知道父母不爱自己,他也没有怨恨父母。

  父母孩子互相爱护固然可喜,但无法产生爱意也不是不可饶恕的事。

  孩子是自由的……

  孟千里的眼睛渐渐发红,有泪水从眼眶滑出来。为什么要让已经离去的孩子背负父母无法掌控的感情和情绪呢?他失去对自己人生的控制,并不是孩子的错,是他无法面对的现实罢了。活着的人,他们的人生不该由离去的人决定。

  俞小鲸看着孟千里离开鲸展厅,他步伐稳健,背影挺直如松,似有决断。

  “孟烦烦的余生应该不会自己随便过了吧?”俞小鲸颇有感触,“他会去认真面对于潇水吧?”

  “当逃避没有用的时候,面对反而成了唯一的退路。”窥视了孟千里和于潇水真实的内心世界,裴游明白不能让他们再逃避了,只能推一把他们,“孟烦烦不笨,他明白了父母和孩子的缘分无法强求后,自然会知道能够强求的是什么。”

  “父母和孩子的缘分……”俞小鲸喃喃自语,想着裴游对孟千里说的话,又有揪心的感觉,“可能我也是属于父母缘比较浅的人,所以和父母的关系平淡。我们互不干涉,这也算是互相尊重吧。”

  “你已经习惯了吗?”裴游感觉得到俞小鲸话语中的失落。

  “嗯,习惯了。”

  俞小鲸望着裴游,他注视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映照着她的身影,仿佛要将她收藏进心底,妥善安置。他在认真倾听,他在意她的感受,这让她突然有点释怀,原来她想要的关注,有人已经给她了。

  “以前我希望他们认可我、需要我、对我有所期待,像其他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关注我。现在都无所谓了,他们本来就不是普通的人,又是第一次当父母,作为一个资质普通的孩子,我不能要求他们像普通父母一样来爱我。他们对我没有期待,也没有干涉我的人生,放任我自由生长,也许这就是他们作为父母的方式。”

  “为什么都无所谓了?”裴游抬手摸了摸俞小鲸的头,“你明明对父母还是有期待的。”

  “期待父母以我希望的方式来爱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更别说期待他们能够理解我的需求。”俞家人普遍都是高智商的理性之人,无法理解感性的她,更别说理解她在情感上的需求。

  “我现在有你,当然都无所谓了。”俞小鲸笑眯眯地歪头看着裴游。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她的需求,也包容她各种情绪化的表现,她想要的东西,他都捧到她的面前了。

  俞小鲸盈盈带笑的眼眸里仿佛有星光在闪耀,令裴游怦然心动。女孩歪头看他的可爱表情更令他心生怜爱,他情不自禁地抚着她的面颊,问她:“我是让你安心的归宿吗?”

  “有点安心,”俞小鲸回答得模棱两可,“也有点闹心。”

  “为什么闹心?”裴游谨慎以对,“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没有安全感吗?”

  孟千里作为恋爱前辈曾经这样说,恋爱中的女人追求的其实不是爱,而是安全感。所谓的安全感就是需要男人不断地用言行证明“他爱她”,而她们不仅会通过直觉来判断男人的言行是否一致,还会化身福尔摩斯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来证明她们的直觉是对的。

  虽然当时不爽孟千里大晚上来骚扰自己,但他讲的一些恋爱经验颇有参考价值,所以裴游才勉为其难地给他煮点消夜作为犒赏。可惜,孟千里什么道理都懂,还是谈不好自己的恋爱。裴游觉得他太胆小了。在最亲密的关系中,他隐藏了真实的自己,这可是禁忌。

  “你的心思很敏锐,你的节奏很轻快,你的目标很明确,你的气场很强势,你的态度很笃定,不断地在刷新我对你的认知,让我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你,却不知不觉被你牵着鼻子走,我就感觉有点闹心了。不回应你会显得我不知好歹,回应你又显得我太不矜持了。”俞小鲸煞有其事地说明,“毕竟我们真正认识也才三四个月,天天在一起工作,好像相处了很久,彼此很熟悉。可我除了眼前的你,对其他的你,比如过去的你并不熟悉。”

  然而,俞小鲸莫名地坚信裴游不会故意伤害她,这令她感到安心,所以她才能跟上他的快节奏,从助手到徒弟到恋人,快速转换角色,却没有任何的不适。

  “很高兴你对现在的我这么了解,也很开心你对过去的我感兴趣了。”裴游欣慰道,“认识你以前,我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是一种负担?;认识你以后,我发现人生而孤独所以才需要亲密关系,这不是负担,而是承担。”

  “那么,我能为你承担什么?”俞小鲸听到裴游向她敞开的心扉,直截了当地问,“不爱孩子的父母吗?”

  俞小鲸很在意裴游对孟千里说的话,她与父母关系只是平淡,但裴游与父母的关系令她揪心。

  “你不需要承担他们。”裴游摇头,释然道,“他们生了我,是我的父母,可他们不爱孩子也是事实,我和他们只是没有缘分罢了,分开对彼此来说都是解脱。”

  “你真的能放下吗?”俞小鲸想了想,还是问,“即使他们两次把你送进精神病院?”

  “呃?”裴游愣了下,有些意外俞小鲸会知道精神病院的事。

  “孟大哥跟我提起过一些你的事。”俞小鲸解释,“虽然我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将正常的孩子送到那种地方,但这是你的隐私,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你愿意说的话,我会好好听。”

  “对于你,我没有任何不愿意的事。”在俞小鲸面前,裴游的心是柔软的,柔软得想被她温柔以待。

  “你这样待见我,”俞小鲸悄悄握起他的手,“是我的荣幸。”

  俞小鲸的手小小的、白白的、软软的,她温柔地握着他的手,似乎在给他力量面对过去,又像是在抚慰他过去的伤。

  “大哥曾告诉我,当父母不需要资格认证,就会出现没有资格的人当父母,孟秋和裴立仁便是这样的人。”

  裴游反握住俞小鲸的手,两人靠着工作台,仿佛闲聊一般,说起过去的那些人和事。

  二十六年前,孟秋在跟哥哥孟秩争夺孟氏集团主导权时失利,借酒消愁,酒后跟她的司机裴立仁发生了关系并意外怀孕。孟秋本想偷偷打掉孩子解决这个意外,裴立仁却想趁机上位,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孟氏董事长孟实甫那里。孟实甫不愿孟家爆出丑闻,便让孟秋和裴立仁结婚,同时还把裴立仁安排到集团的重要职位,使得两人的结合显得“门当户对”。

  心高气傲的孟秋即使对裴立仁有好感,但如此结合,她始终意难平,夫妻变得貌合神离,而意外到来的裴游便成了孟秋心中的污点,也成了孟秋和裴立仁夫妻关系不和的原罪。

  “因为我的心思很敏锐,感觉得到父母真实的想法,他们觉得在我面前无所遁形,倍感压力,认为我出现了幻听幻觉的毛病。为了我好,他们就送我去治疗。他们的这种行动恰恰证明了他们不爱我,甚至害怕我的真实想法。我也不再强求,离开他们,对他们没有任何期待,慢慢地就都放下了。”

  现在裴游已经听不见俞小鲸的心声了,他不知如何向俞小鲸说明他有“听见心声”的特殊能力,只好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他和父母关系奇怪的缘由。

  即使不再期待,曾经的伤害依然存在,导致他选择了远离人群的生活方式。

  被本该最亲近的父母厌恶,年幼的他难以置信,便不断地去碰触他们,倾听他们的心声,却知道越来越多他们不为人知的真面目,令他感到越来越恐惧。

  第一次被送进精神病院时,裴游在精神方面确实累积了许多压力,他配合医生治疗,假装再也听不见,变成了正常的孩子,才被孟秋接回家。后来因为孟秋和裴立仁各自的私心,他们要求他去“听”对方的心声,想借此来证明对方的虚伪。他不想去“听”,“听见”也要假装“听不见”。他的“听不见”激怒了他们,于是再次被送进精神病院。他有病与否就看他对他们有无用处。

  “裴游,够了。”俞小鲸不想再问什么,张开手抱住裴游,“放下就能腾出位置来抱抱,抱抱就好了。”

  父母并非出于期待才将他带到世上,他不过是被当作可以利用的意外,一旦达到目的之后,他就成了障碍,成了反映他们黑历史的一面镜子。孩子天生敏感,而裴游的心思又比常人细腻,只会感受到更多的伤害。与他的父母相比,俞小鲸觉得自己的父母无疑是合格的父母。与她相比,裴游更强大,也更孤独,令她更加心疼。

  “好,不说了。”裴游将下巴轻轻地搭在俞小鲸的肩膀上,故意笑道,“这是现在流行的‘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安慰法吗?”

  “嗯,是安慰的抱抱。”俞小鲸抱着裴游,又缓缓松开,抬手摸摸他的头,认真道,“举高高我是做不到的,就摸高高,然后……”她踮起了脚尖,亲了下他,柔软温热的触感瞬间令她面红耳赤。

  裴游愣了下,随即眼角眉梢荡起了笑意,他的女朋友表现得太优秀了,瞬间就能让他心花怒放。他仿佛看见过去的自己,也被她拥入怀中。亲亲抱抱,就不疼不痛了,裴游只想索取更多的温暖。

  “小鲸,你这样的安慰不够到位呢。”裴游伸手架到她的腋下,轻而易举地举起她,让她坐到工作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亲亲抱抱举高高,应该是这样的。”话音刚落,裴游就捧着俞小鲸的脸,慢慢靠近,笑意消失在两人贴合的唇瓣间。

  似有春风拂过,和煦柔软,摇曳着心旌。透亮的光从玻璃穹顶倾泻下来,如同瀑布,落在亲吻中的两人身上。他们紧闭的双眼不见星光闪耀,整个人却被光亮笼罩着,浑身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俞小鲸在刹那的错愕过后,便露出一脸潮红的娇羞。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环绕着裴游的脖颈。灼热的气息在四溢,点燃了体内的热情,唇舌自然而然地交缠。有温柔、有酥麻、有燥热、有情迷、有意乱、有激动、有心痒……各种感觉纷至沓来。俞小鲸陶醉其间,飘飘然的,仿佛漫步云端,又好像遨游深海。

  俞小鲸忽而明白,在这段亲密关系中,她要承担的原来是裴游对她的渴望,那种一点即燃的热烈渴望。

  连续做了三台手术,俞沁调到了半天的休息时间,终于有空约人在咖啡馆见了。

  俞小鲸如今完全是恋爱中的小女人状态,跟她打电话,三句两句都不离男朋友,毫无自觉地秀恩爱,还理直气壮地问:“姑姑,我和裴游互相喜欢,关系越来越融洽,你还要反对我们交往吗?”

  “我为什么反对?”俞沁在手机这端凉凉地反问,“你心里没数吗?”

  “因为孟万里得罪过你?”俞小鲸不确定她心里这点数算不算数。

  “啧啧,智商余额本来就不足,谈个恋爱就欠费了。”俞沁不客气地毒舌,“我不过是给点阻力,试试你们的抗压性罢了。”

  “……”俞小鲸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是无聊给自己加戏了?”

  “反正你又不会真听我的话。”俞沁没否认,“小鲸,你脑子太直,我怕你不会转弯,所以替你把关验货,不需要太感激我。”

  或许为了“报复”俞沁的“戏太多”,俞小鲸时不时地发微信晒两人的约会实况,像在证明裴游“货真价实”很靠谱。

  俞沁看了信息,就回两个“呵呵”让她自行体会。成年许久才有初恋的人,谈个恋爱走的还是纯情小学生路线,俞沁都懒得吐槽了。不过,俞沁对裴游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正直、血气方刚的青年,竟然有耐心陪她那个爱装岁月静好的小侄女谈这么纯情的恋爱,她得给他点个赞。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俞沁的思绪,她抬眼看过去,清冷俊秀的青年徐徐走来,他眉眼疏朗,气质从容,犹如松下之风。

  “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你没有迟到。”俞沁瞥了下表,示意他坐下,“想喝点什么?”

  虽然常吐槽俞小鲸的智商需要充值,但俞沁还是得承认她的颜值鉴赏力很高,挑的男朋友赏心悦目,完全不会“泯然于众人”。

  “美式纯咖啡。”裴游在俞沁对面坐下,落落大方,没有任何拘谨。

  裴游在工作中接到陌生电话,很意外俞沁会来电,开口第一句就要他避开俞小鲸,然后要求他单独赴约,说想跟他谈些有关俞小鲸的事。俞小鲸与父母关系平淡,父母自然不会干涉她与谁交往。不过,她和姑姑俞沁很亲近,俞家人中对她影响最大的人便是俞沁,俞沁又明确表示反对他们在一起。尽管俞小鲸表示她有自己的立场,可以决定自己的选择,裴游还是不得不在意俞沁的看法。

  按照俞沁的要求,裴游找了个借口离开鲸展厅来赴约。他佯装临时有事需要找孟万里,俞小鲸还打趣他“想找孟大哥撒娇”。只是这样瞒着俞小鲸单独见俞沁,裴游莫名地感到忐忑。

  “你知道苏遥吗?”

  俞沁若有所思地看着淡定的裴游,听到苏遥的名字,他的目光闪烁了下。

  “他是我和小鲸的校友。”裴游回答得很谨慎。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苏遥不在了。”俞沁看他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那么,他和小鲸之间的事,你都知道吗?”

  “已经是过去的事,我知道与否并不重要。”裴游避重就轻,反问,“你是因为他才反对我和小鲸交往吗?”

  “是,也不是。”俞沁说得模棱两可,“小鲸一直觉得她需要为苏遥的病故负责,甚至认为自己利用了苏遥,有义务做出补偿,比如替苏遥尽孝之类的。她的人生轨迹也因苏遥而变化,苏遥在她生日那天离开,她便从此不过生日。苏遥曾在鲸鲸海洋馆前身的水族馆打工,她大学毕业后就去鲸鲸工作。苏遥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喜欢的人,她就不再接受其他人。她唯恐会忘记苏遥,故意不让自己过得好。她真伟大,对吧?”

  裴游忽然明白,在生日那天俞小鲸为何会去宝岳山,因为苏遥在那里吧?

  “你想说小鲸放不下苏遥,所以跟我没有未来吗?”俞沁的每一句都像在告诉他,俞小鲸真正喜欢的人是苏遥,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苏遥。

  “你觉得你们有未来吗?”俞沁把问题抛给裴游,“你有自信取代苏遥吗?”

  “苏遥是过去的人,没有未来。”裴游很清楚,“他是小鲸人生的一部分,我会尊重他的存在,没必要去取代他。但是,我拥有现在的小鲸,我相信她的未来有我。”

  “你不会介意她的心里有苏遥吗?”俞沁故意挑衅,“还是因为你根本不喜欢小鲸,才不在意她是否满心都是你?”

  或许被戳中了软肋,裴游垂眸,沉默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从舌尖蔓延开的苦涩感,传到了心脏,压住了一时激荡的心绪。

  “我需要她。”裴游抬眼,正视俞沁,“她如何喜欢我,喜欢我有多少,心里装着什么人,都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喜欢她,我能决定我的心里都是她,所以是我需要她,她接受我便是在满足我了。”

  “看来你拎得清。”俞沁笑了下,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为什么选择小鲸?她很普通的。”

  “对我来说,她很可爱,一点都不普通。”裴游没有回避,“一开始她让我心慌意乱,吸引着我靠近她去了解她。越是了解她越是被吸引,不是我选择她,而是她选择进入我的世界,成为我的归宿。”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裴游对俞小鲸的珍惜,传达给了俞沁。俞沁忍不住感慨,俞小鲸真是“傻人有傻福”,桃花不多,但朵朵都是真心为她而开。

  “我的小侄女感性又不自信,容易钻牛角尖又自以为是地委曲求全,渴望被人需要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表面装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心里却有很多的弯弯绕绕,脑子不够聪明,常常绕不过弯来。”俞沁煞有其事地数落俞小鲸的毛病,“你被这么麻烦的人吸引,不觉得很麻烦吗?”

  “我喜欢被她麻烦,想成为她唯一愿意麻烦的人。”裴游甘之如饴,被俞小鲸麻烦才能被她需要,“我愿意承担跟她相关的所有麻烦,比如,你的反对。”

  “是吗?”俞沁挑眉,“与她相关的所有麻烦,你都能承担吗?”

  “俞姑姑,”裴游正色,笃定地表示,“她是我想携手同行的人。这一生很长,麻烦很多,我如何承担,请你拭目以待。”

  “有意思。”俞沁笑得高深莫测,从包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本子递给他,“那么,这个本子就麻烦你了。你可以先确认本子的内容,再决定是否交给小鲸。”

  裴游有些疑惑地接过本子,翻开看,是写着一些数学公式的笔记本,更是课堂上随意涂鸦的速写本。虽然只是寥寥数笔,但勾勒出的人物形神兼具,那是不同模样的俞小鲸。速写肖像的落款时间,从十一年前开始到八年前结束,跨越了四年,署名是“遥”。裴游瞬间反应过来,这是苏遥留下的本子,更是他写给俞小鲸的“情书”。

  “本子是前些天苏遥的妈妈带来医院的,她请我转交给小鲸。”俞沁补充道,“小鲸直到现在还以为是她单恋苏遥,对苏遥念念不忘,或许就是因为求而不得。”

  当年俞沁作为苏遥的主治医生,苏遥父母与她接触很多,自然也知道俞小鲸和她的关系。隔了八年,苏遥妈妈来医院找她,说重新整理苏遥遗物时才发现这个本子里的内容。苏遥的妈妈认出他画的人是他当年经常挂在嘴边的女同学,就是送苏遥去医院并且帮忙找俞沁看病的俞小鲸。

  “我不知道俞小鲸现在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她没有出现在苏遥的葬礼上。”苏遥妈妈说,“但是我知道她救过苏遥,也知道她为苏遥做了很多,已经足够了,我替苏遥谢谢她。俞医生,请你将这个本子交给她,这是苏遥留给她的东西。”

  尽管苏遥的妈妈没有问俞小鲸的现状,但俞沁心知肚明,苏遥的妈妈不希望俞小鲸忘记苏遥。只要俞小鲸知道苏遥真正的心意,这辈子她的心里都会有苏遥的位置。为人母的私心,俞沁能理解,但不能苟同。当年她逼俞小鲸发誓会跟苏遥的父母保持距离,禁止她和苏遥的父母见面,将她和苏遥的父母隔离开,就是为了避免她可能受到的“道德绑架”,更是为了预防苏遥的父母干涉她以后的生活。

  俞沁太了解俞小鲸了。俞小鲸在家族中越不被期待,就越渴望被人需要。一旦她直面苏遥父母的丧子之痛,她会甘愿沦为他们的止痛药。满足别人来成全自己,也会失去真正的自己。死去的人,时间已经停止,但活着的人必须往前走。俞沁不允许俞小鲸被过去束缚,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应该定格在年少的经历中。

  “俞姑姑,你说这个本子的去向由我决定,”裴游感觉到手中本子的重量,“换句话说,你认可我了?”

  “也可以说是我对你的考验。”俞沁提醒他,“正如你所说,我的小侄女麻烦又可爱,给我带来很多乐趣,我向来乐意替她解决麻烦。你想承担这个麻烦,我就给你表现的机会。”

  在俞家,其他人都太聪明太理智,似乎都能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完美地解决所有的问题,不会拘泥于小情小爱,更不会被生老病死困扰。只有“笨”得出奇的俞小鲸,会像普通人一样烦恼、纠结、困惑,甚至崩溃,然后不得不向她这个姑姑求助。俞小鲸一边忍受她的毒舌,一边努力适应的样子,无助又可怜,反而让俞沁觉得很有意思。作为姑姑,俞沁自然不允许其他人来欺负她可爱的侄女。

  “好。”裴游应允,心里却有踌躇,一再碰触俞小鲸的逆鳞,并非他所愿。

  俞小鲸傻傻地盯着存款机屏幕上显示的错误代码,表示账户不存在。

  她核对账户信息再次输入,又出现一模一样的错误代码。不管重复多少次,不管换几台存款机,都会出现同样的问题。

  俞小鲸难以置信,存款存了七八年的账户不存在了,她只得去柜台求助,但工作人员核实后告诉她,账户已经被户主注销了。

  这个账户的户主是苏遥的父亲,要注销必须本人携带身份证到柜台才能办理。

  当年苏遥突然犯病,急需数十万的治疗费用,苏家无力承担,学校便组织了捐款。俞沁帮忙联系到记者进行报道,寻求社会捐助,这个账户就是当年公开接受捐款的账户。

  这些年,俞小鲸早将这个账户信息背得滚瓜烂熟,匿名存款也操作得驾轻就熟。现在这个账户突然消失,仿佛那些和苏遥相关的痕迹也被抹除了。苏遥离开人世,不再需要捐助,好像也没有人记得他了。

  俞小鲸怅然若失,她和苏遥的某种关系,似乎也被注销了。

  她恍恍惚惚地来到裴游家。裴游说孟家送来许多刚上市的大闸蟹,正好周末,他想做“全蟹宴”,邀她“共襄盛举”。

  “你来的时候,我应该在厨房忙碌,可能分不开身给你开门。”裴游自然而然地将家门电子锁的密码发给她,请她自便,同时强调,“随时欢迎你来。”

  俞小鲸站在门口,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才输入密码打开门。这是她第一次来裴游家。

  简洁的欧式风格装修,开阔的空间,利落的装饰,与裴游冷淡的气质相得益彰,倒是客厅沙发上硕大的黑白色虎鲸玩偶,显得有些突兀。

  俞小鲸看到虎鲸玩偶便想起裴游第一次向她提及苏遥的情景,那是她第一次对裴游翻脸。她当场拒收他送来的虎鲸玩偶,跟他划清界限,让他不要越线。

  她的话,裴游从来都放在心上,直到现在,他依然谨慎地守着苏遥这条线,唯恐一不小心刺激到她。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患得患失,他的包容笃定,俞小鲸都能感受到。裴游对她的在意和喜欢,让她无法回避,最终被他吸引着,走向他。

  俞小鲸走进裴游家,闻到了鲜美的蟹香,循着香气望去,便瞧见在开放厨房里忙碌的裴游。裴游察觉到她的到来,回头与她四目相对,瞬间眉开眼笑。

  “小鲸,你来啦。”裴游笑着向俞小鲸招手,“我的‘全蟹宴’还差一道芝士焗蟹斗,你等一会儿,马上就能开席了。”

  “我只要坐着等吃就好吗?”俞小鲸缓缓走向裴游。

  这是俞小鲸第一次见到裴游下厨。他穿着亚麻色的家居服,系着黑色的长围裙,围裙在腰后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整个人显得特别柔软,眉眼间尽是温暖。

  这样为她洗手做羹汤的裴游,初遇时的冷淡和阴郁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温柔和包容,触动她心间最柔软的部位。在他面前,她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嗯。”裴游点头,“前两天在孟家吃了大哥做的‘全蟹宴’,我向他讨教了几招,现学现卖,希望能获得你的五星好评。”

  “原来是现学现卖,那我要认真考核了。”

  裴游挺直宽阔的背,好似能够遮挡风雨的高山,俞小鲸忍不住上前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背上,轻轻地蹭了蹭,仿佛能蹭掉心中的怅然若失。

  “小鲸,”裴游低头看着俞小鲸紧搂住他腰的手,她磨蹭的动作像小猫在撒娇,“怎么了?”

  “你的背看起来很可靠,我想靠一靠。”俞小鲸低声说道。她想跟裴游撒娇,想求他安慰,让她心底的惆怅有安放之处。

  “你想靠多久都可以,我的荣幸。”

  裴游由着俞小鲸粘在背后,在享受着被她依赖的同时,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将翻炒好的奶油蟹肉装进蟹斗,铺上芝士,淋上黄油。

  俞小鲸就这样抱着裴游,没有再说话,静静地靠着他,脑海里依然满是被注销的账户,无法释怀。知道这些年她往这个账户存款的人,只有俞沁。俞沁讽刺她这样做像是在替苏遥尽孝,实则是自我满足。如今这个账户消失了,像在证明俞沁的话,苏家并不需要她。

  她还能为苏遥做什么呢?八年前,她承诺俞沁,不跟苏遥的父母接触,如今更不能与苏遥的父母见面。她心里的坟已经让俞沁给掘了,再也藏不了苏遥。俞沁说得对,她做的一切都是自我满足,不过是在为年少的单恋意难平罢了。

  裴游将处理好的芝士蟹斗送进烤箱,设定好温度和时间。闲了下来,他回过身,面对安静许久的俞小鲸,注意到她的双眼里有着淡淡的忧伤和悲凉。

  “小鲸,怎么了?”裴游紧张地握住俞小鲸的手。俞沁给他的本子,他还没决定好如何处理,看俞小鲸的样子,似乎知道了什么。

  “我……”俞小鲸一抬头就对上裴游关切的眼睛。她的一言一语都会影响着他,她的任何情绪变化他都在意,在他面前,她不想再伪装了,“裴游,我好像被苏遥的父母拒绝了,他们不再需要我了。”

  独自背负太久的秘密,无法再成为秘密了,这让俞小鲸无所适从,她茫然得看不清前路。

  俞小鲸以为这些年苏遥的父母接受匿名存款,是她和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隐隐间在维持着她和苏遥的关系,也像是在接受她的“赎罪”。苏遥走了,她想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在他曾打工过的地方工作,像他一样努力赚钱,假装她是将苏遥的所得存进那个账户。这是她最孤独的坚持,也是她最孤傲的选择。

  “为什么?”俞小鲸每次不对劲都与苏遥有关,裴游不再意外,“小鲸,你愿意跟我说苏遥的事吗?”

  “你不会介意吗?”俞小鲸的眼睛雾蒙蒙的,苏遥是她过去的一道坎,也是她和裴游默契回避的存在。可此时,她心里堵得慌,她无力再承担这些过于沉重的事,迫切地想找个人倾诉。

  “我喜欢你。”裴游轻轻地吻了下俞小鲸的额头,“我想了解你的一切,我只介意你是否愿意对我敞开心扉。”

  “裴游……”在裴游眼中,俞小鲸看到了完全被包容着的自己,这给了她勇气去面对,“苏遥当年突发急性白血病,我是他移植骨髓的供体。虽然姑姑说手术是成功的,他是术后感染并发症抢救失败才死的,并非因为我移植给他半相合的骨髓而死。可是,我心里过不了这关,我想要补偿,想要替死去的苏遥做些什么。这些年,我就偷偷存钱进苏遥父亲的账户,如今这个账户被注销了,他们不需要我了。”

  压抑多年的心结和秘密,终于宣泄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决堤的泪水。

  “裴游,那个账户是我和苏遥唯一的关联,也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补偿方式,现在都结束了吗?苏遥知道我放弃他,所以用这样的方式跟我撇清关系吗?”

  裴游看着泪水涟涟的俞小鲸,她脸上有自责愧疚,有难以释怀,还有被抛弃的无助。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裴游抬手擦拭俞小鲸的眼泪,但也知道他无法擦掉她和苏遥的过去。即使苏遥已经离开,和他有关的事仍会激起俞小鲸情绪的巨变。

  “因为,我现在只喜欢你。”

  她无法陪苏遥留在过去,无法满足于虚妄的少女情怀。现在的她,想要裴游的关注;现在的她,贪恋裴游的陪伴;现在的她,想和裴游走向未来。

  她在心里背弃了苏遥,代价便是苏家的拒绝。 受宠若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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