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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茹娜言下之意,似乎想要离开花房,成为王妃近侍。不知为何,盈月对她总有顾虑,怎能放心托胆让她留在王妃身边,便道:“日久才能见真章,你做好花房的差事,便是对王妃有所回报了。”
阿茹娜见盈月丝毫不与她客气,颇觉无趣,却也只能点头称是。
妙弋轻轻抚弄那陶瓷花盆中即将盛开的魏紫,道:“牡丹娇贵,北平的气候毕竟与中原有异,要好生培育。”
阿茹娜失望不已,面上仍挂着笑,直到王妃走出她视线之外,笑意才逐渐凝滞,眼中闪过一片寒冷。
当夜,妙弋照旧在寝殿外等候朱棣回府,近些时日,他常在军营忙碌,为镇守北地边防,准备着一场军事演习。东宝的身影出现在殿前步道上,她心下正纳闷燕王如何未归时,东宝近前禀道:“王妃,殿下传来口信,今夜暂宿军营,要您不必再等,请王妃早些歇息。”
妙弋问道:“军营不比王府,生活用度是否齐备?”
东宝躬身回道:“虽简略些,倒也一应俱全。奴才回府替殿下取些换洗衣物,即刻便要折返行营去。”
妙弋道:“寝殿卧房的桌案上,有现成的新鲜枇杷果,你一并带走,殿下爱吃。”
东宝离开后,妙弋并未返回寝殿,她毫无睡意,只让盈月相陪,踏着月光铺洒在地的皎皎清辉,走向廊院前的古莲花池。
风乍起,裹挟着丝丝寒意,她不觉打了个寒噤。盈月道:“起风了,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
妙弋贪看月色映衬下的古莲花池,还有池畔楼台罗列,池上的九曲石桥,便道:“搬来新王府这么久,还未夜游过这人间瑶池般的胜境,都走到这儿了,我可舍不得回去。”
盈月笑眼弯弯,道:“我就知道,小姐贪玩时是不怕冷的。可也别掉以轻心,回头染了风寒,再教殿下心疼。我这便去取风氅来,小姐在此处略等等,我很快便回。”
妙弋点点头,倚坐在沉香亭外的柱栏上,欣赏着鬼斧神工般错落有致的曲院亭台。盈月将手中灯笼挂放在亭前照明,返身一路小跑往寝殿方向赶,因怕妙弋久等,她还特意抄了条近道。
黝黑前路上,盈月忽见黑影幢幢,虽看不分明,却依稀能辨识出是两个侍婢打扮的女子,远看去她们行动鬼祟,不知在作何勾当。她悄然靠近,欲一探究竟,只闻得一人道:“别贻误了时机,少主还等着咱们去救呢。”
盈月蹑手蹑脚地靠近,想要看清二人的面孔,岂料一不小心踢到径上的鹅卵石,异响瞬息惊动了人影,那二人显然做贼心虚,拔腿便逃。
盈月大叫道:“什么人?站住!”她奋力直追,怎奈那两人轻功了得,又是分头逃散,转眼便没了踪迹。联想到近来王府怪事连连,她开始担忧起独自一人等在沉香亭的小姐,正待折回,远处有数名内监循声追查而来。她指着黑影逃窜的方位,叫一人去通知护卫追踪查探,余下的随她一道接回王妃。
妙弋靠着廊柱,空气中弥漫的沉香木香醇的气味,她享受地闭上眼。突然,亭子上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她不由一惊,抬眼望去,一只黑猫怪叫着从沉香亭飞檐上腾空跃下,迅速隐入草丛。她方松了口气,刚从柱栏上起身,又闻古莲花池方向‘扑通’一声巨响,似是有何物落水,她惊疑不定,拿过灯笼便朝池边走去。
片片涟漪在池面漾开,她将灯笼凑近,低首往水中看去,随着水波渐趋平静,她赫然见到一张双眼若骷髅般虚空,面色青白的脸出现在水底。
她惶惑地急向后退,手中灯笼也掉落在地,突然间,一双手从后扶住她的腰背,受此惊吓,她顿时打了个激灵,耳边传来盈月焦虑的声音,“小姐,是我。可是看到什么了?”
回头见盈月和一众內监赶到,她才定下心神,指着水面道:“你们去看看,池中是否有异物落入。”
内监们得令立即上前查看,并未发现有何异样,妙弋半信半疑再次靠近水边,哪里还有那张鬼魅的面孔。想到王府刚平息下来的传言,她便没再多提,返回寝殿后,只同盈月描述了当时所见。盈月自责不已,只恐小姐留下阴影,便提议道:“不然,请法师来府中做场法事,以驱缚魍魉,镇宅降邪。”
妙弋摇了摇头,沉思道:“我从不信什么鬼魅邪说,水下那张脸,十有八九是有人故意为之。”
盈月忽想起一事,便把在暗处撞见可疑之人的事告诉了她,还道:“那两个婢女居然都会轻功,我在想,她们会不会和那水中怪影有直接联系。”
妙弋道:“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不知她们的目的究竟为何?前番已令府中人心惶惶,这才消停了几日,又生出事来。盈月,我撞见邪祟的事,莫要外传,如今稳定人心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夜,妙弋辗转反侧,总不能安然入睡,才有了困意,又梦到那张似要浮出水面的鬼脸,在梦中,她忆起一个细节,那鬼怪额上分明佩戴了一种饰物——蒙族的撩眉珠。
翌日黄昏,朱棣才回到府中,妙弋见他神色略显疲惫,便没将那些个咄咄怪事相告。晚饭后,幕僚们又齐聚大殿面见燕王议事,月上中天也还没散去。她亲去东厨置备下果品点心,命內监送去大殿,分与幕府众人食用。
守在殿门外的护卫看到王妃步上汉白玉石阶,恭顺地见礼后,便要入殿向燕王通报,妙弋唤回护卫,道:“不必通传,我只送些宵夜过来,这就离开了。”
她走在连廊上,透过外檐槅扇门,可见殿内灯烛辉煌,朱棣威严地坐于王座之上,殿中的门客朋僚济济一堂。他神态自若,指点江山,眉宇间气宇昂昂,谈吐时揽引譬喻,渊涌风厉,周身散发着赫赫的王者气息。
她情知距议事结束尚早,既等不到他,又兼前夜未曾好眠,便独自先回寝殿。她和衣侧卧在榻上,朦胧中,感觉朱棣轻轻走了进来,替她盖上锦被,在她身旁躺了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浅眠中醒来,见他果然信守约定,仰躺在别床衾被中,似已睡熟。
无论何时,只要有他在,她便觉心中安稳,安静地看着他刀削般锋利的下颚线,忽然觉得,不知何时起,他已杳无声息地褪去了青涩不羁的少年气,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藩王。她不禁伸出手指,从他高挺的,线条流畅的鼻梁轻轻滑过。他唇角现出一抹笑意,抓牢了她刚要缩回的手。
妙弋惊道:“原来你没睡着!”
他这才转向她,睁开双眼笑道:“大晚上不睡,又在偷看我。”
她脸一红,避开他滚烫的目光,可知他从来对她转盼含羞的媚态欲罢不能,情生意动之时,伸手便掀开她的锦被移身进去,与她共枕对卧。她的心怦怦直跳,索性阖上眼眸,他的吻轻落在她鼻尖,唇上......轻推她仰卧,绵密的温热百转千折,她的呼吸渐渐急促,两手紧攀在他坚实的后背,就在她微睁开眼的一瞬,在那床帐顶上又见那双空洞可怖的鬼眼!她音色近乎变调,疾呼道:“四郎,她又来了!”
朱棣抱住她因惊惧而僵住的身子,回头望向帐顶,眼神骤然变的怒不可遏。他一把掀开床头帏幔,用力一推,便露出一处暗格,里面藏着一把没有入鞘的长剑,他手提剑柄,直刺上衾帐顶端,撩打下那张惨白的面皮......
妙弋惊魂稍定,披着件大氅,坐在内室的椅凳上,她接过盈月送来的热茶汤,抿了一小口。
盈月将昨夜古莲花池发生的事禀告了燕王,又道:“我依稀听见,那会使轻功的婢女口口声声说要救什么少主,都怪我凑得太近,弄出了响动,结果打草惊蛇,叫她们跑了。”
朱棣道:“你说她们轻功不错,这一点倒是印证了曾经的传言。她们其中一人,曾戴着这张人皮,借助轻功使双足离地,躲在暗中捣鬼,引发事端。”
妙弋道:“不知她们扮作鬼怪唬人与解救什么少主,究竟有何关联。”
朱棣看着冥思苦想的妙弋,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不能叫你白白受了这场惊吓。我虽下过不得议论邪祟的禁言令,可你也不能独自承担,昨晚你该传话到军营去,我定然回来陪你。”
妙弋放下手中茶盏,道:“我心里明白并非真有鬼怪存在,不想因为琐碎之事搅扰了你。今日知道那就是一张皮囊而已,也算验证了我的猜测。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怕了,真的。”
朱棣坐到她身旁,揉着她的肩,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再不许瞒我。”他拿起手边的面皮,冷冷一笑,道:“这种鬼蜮伎俩,都是我早几年玩剩下的,也敢拿出来唬人?等我查到何人所为,定将他大卸八块。”
寝殿外,已乌压压跪满了在内院伺候的侍从。朱棣只加披了件银白卷云纹广袖长袍,头发半束半披着,出现在殿阶上。侍从们不知内情,见燕王如此装束,分明早已就寝,又不知为何事起身,在夜半时召来众人问话。
燕王将手中之物展开在人前,道:“都抬头看看,这便是在你们之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邪祟鬼怪。”
众人见了那脸皮,确与传言中鬼魅的外貌极为贴合,灯烛耀映下,那面皮上端勒缚的撩眉珠闪烁着幽绿的光,如此看去已有几分惊悚,若在暗夜里被人戴在面上故意骇人,胆子小点儿的可能真会被吓晕过去。
燕王将那脸皮丢弃在阶前,怒道:“你们当中,究竟是谁偷入过这重殿宇,又是谁将这人皮放在内室帐顶?”
众人都俯伏于地,鸦雀无声。他冷戾地道:“本王限你明日内主动出来自首,否则,一旦被本王查到是谁,北平府刑狱可比你想象中的大得多,狱吏自会请你的父母族人都进去住上一住。”
话音才落,便有内监指控道:“启禀殿下,奴才以为,应当彻查王府中蒙族侍婢,她们的嫌疑最大,那副撩眉珠便可说明一切。”
当即便有蒙族婢女回驳道:“殿下莫要听他胡说,王府内院的蒙族侍婢统共有十数人之多,殿下数万护卫中,蒙族武士也不在少数。奴婢们大都受过徐元帅再生之恩,岂敢不思回报,仅凭那撩眉珠便妄下定论,想要屈死人不成。”
阿茹娜眼珠一转,跪行到阶前,仰头对燕王道:“殿下,方才那位姐姐所言极是。阿茹娜也是蒙人,是殿下和王妃在就藩途中从恶人手里救下的苦命之人,从被救那刻起,阿茹娜便立下誓言,愿尽余生之力还报救命恩德。”
燕王低首注视着她,心中反而增添了些许疑虑,他想起通州那个头戴箬笠,抱剑在怀的侠士,曾以剑柄指点的动作,对他提示着什么。
阿茹娜见燕王眼神复杂,盯着她看了许久,便壮着胆,迎上他的目光,露出娇娆的笑容。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燕王竟也对她挑唇一笑,接着道:“本王当然知道,阿茹娜绝对忠心。”
朱棣料定不会有人出面认罪,他早将怀疑的眼光投向了不明底细的阿茹娜身上。他一度怀疑此女因国破家亡,意图行刺报复,可越往深处暗查,越是发觉她的目的不止于此……
阿茹娜借着燕王曾对她目挑心招,又赞赏她绝对忠心之机,日日借故靠近。她掐算准了燕王离府,回府的时辰,出现在他必经的步道旁,又多次以送插花,移换盆景的由头出入书房。燕王心中有数,同她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戏码。
这日,她抱着盆栽路过燕王书房的窗下时,脚下一软,手里的花盆从手中掉落,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瓷盆在霎那间碎裂一地。
东宝从书房出来,免不了对她一通责骂,她哭哭啼啼,动静越来越大,说道:“阿茹娜绝非故意,方才只觉一阵头晕,才掉落了盆栽,阿茹娜知错,请殿下责罚。”
东宝急得直跳脚,一面示意她噤声,一面急道:“我说你倒是小点儿声,一再惊扰殿下,你好大的胆子!”
窗内传来燕王的声音,“东宝,将她带进书房,本王要亲自发落。”
阿茹娜终于如愿以偿地与燕王共处一室,令她颇觉惊讶的是,燕王竟免了她跪拜之礼,还关切地询问她何故眩晕,是否需要传医官诊视。她受宠若惊,愈加大胆,甚至提出请燕王为她赐一个汉名。
燕王似乎心情不错,欣然应允,他侧目看向花架上盆景,思忖道:“那盆垂丝海棠是你昨日送来的,本王很满意。就叫棠云,如何?”
她欢喜道:“阿茹娜终于有汉名了,谢殿下赐名。不知‘棠云’用汉字如何书写,还请殿下不吝赐教。”
朱棣纵容着她的得寸进尺,挥毫在宣纸上写罢,道:“过来看看。”
她微微一怔,继而惊喜交集地靠近书案,眼中露出渴望的神色,问道:“殿下,我想学这两个汉字,可以吗?”
燕王心中冷笑不已,且看她又想翻出什么浪来,遂道:“这有何难。”
阿茹娜豪放地挨着他坐了,却连执笔姿势都不对,他伸臂环住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就,侧首看着她喜形于色的神情,他犹故意撩拨道:“著雨胭脂点点消,半开时节最妖娆。棠云,本王才发现,你的热情洋溢竟如此吸引人。”
正守在书房外的东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妃会在这个时候亲自来给燕王送羹汤。他神情略显慞惶,趋前请过安后,稍加急迫地要入内向燕王通传,却被王妃出言制止,道:“我私下来见殿下,何时竟到了需要通传的地步,怎么,书房里还有其他人吗?”
王妃面前,东宝不敢有隐瞒,他才目睹了阿茹娜轻佻勾搭燕王的经过,虽疑惑燕王为何会对她青眼有加,可自己是奴才,主子的事如何敢插手半分。
见他支支吾吾地,似有何不便回应之处,妙弋更觉蹊跷,径推门而入。
眼前见到的一幕,让她险些惊掉手中的托盘,阿茹娜两手勾着燕王的脖子,整个人都已贴在了他身上,而他似乎也很受用,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妙弋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她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转身将托盘放在东宝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庭院。 凤鸾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