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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炽观察到近在咫尺的这只山鹰,在它腿上戴着个铜铃铛,还绑着皮质的环套,确认这正是天澈驯服的猎鹰。他顿时有了绝处逢生之感,趴俯稳了,捋下戴在拇指上用来防止弓弦擦伤的犀角扳指,小心把扳指栓牢在鹰腿上的皮环套内,满含希冀地对它道:“飞吧,去找韩天澈来救我。”
猎鹰似听懂话一般,振翅飞走,直到望不见了,他自言自语道:“母妃说我出生时,有白鹰现世,你若能传出信去助我脱困,便是应了这祥兆,我此生再不射猎,善待所有鹰隼。”
等在原地的韩天澈终于望见飞返的猎鹰,他伸臂接下它,一眼便看到了皮环内的犀角扳指,这绝非普通猎手所戴的驼鹿角或角盘骨扳指,他敢断定这一枚定是世子所用之物。他现出惊喜之色,对猎鹰道:“带我去见这扳指的主人。”
猎鹰腾空飞起,盘旋在一处崖壁之上,发出一阵清鸣。天澈原就习谙轻功,武学修为极高,他很快抵达崖边并注意到那块儿因滑跤跌坠所留下的痕迹,他试着朝崖下高喊道:“世子——可听得到吗?”
须臾,果真自崖下传来隐约回应,“天澈……我被横生的松树接挡,上下不能……”
天澈又高声安抚他几句,立即展开救援,凭着精深的武艺与一身孤勇,他借植物藤蔓结成长绳,慢慢攀下崖壁,寻索到俯伏在松枝上的世子,又将受伤的世子负在背上,拿腰带同自己捆绑在一起,卯劲发力,手脚并作攀爬上崖顶。
高炽惊叹着他的游刃有余,一番诚挚相谢后,却发现腿部的跌伤难以支撑行走,天澈再次背起他,步履稳健地朝山下走去。
高炽环顾四周见空无一人,疑惑不已,问道:“其他人呢,我二弟怎的也不在?”
天澈道:“二爷此时应当在别处搜寻呢。”
高炽大为不解,道:“我身在何处,他再清楚不过,难道说他没告诉大家?”
天澈从他的严辞中察觉到不对,骤然停下脚步。
高煦的所作所为不言自明,这令高炽难以置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舍命相救的亲弟,根本没将他坠崖的事公之于众。他经历命悬一线,二弟却置若罔闻,要不是天澈救援及时,他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他的心情极度复杂,将原委尽皆说与天澈。
天澈思忖道:“属下遇上二爷时,他的心腹幕僚阎良正随侍在旁,不然,属下擒了阎良来,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不远处,一波寻人的护卫正逐渐靠近,高炽小声对他道:“此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我等高煦亲自来向我说明。”
护卫们迎到世子,总算安下心来,唯有高煦暗地里埋怨阎良出了馊主意,阎良也未料到世子竟能活着回来,他见天澈安顿世子坐进马车,回过头时目光犀利地盯向他,他不觉心虚地垂下头去。当务之急,他得替高煦在世子面前圆谎,思来想去,他打定了主意,暗中指点高煦一番。
从佛寺回到王府的妙弋听说两个儿子擅自远行射猎,世子还受伤挂了彩,她提心吊胆,亲自出府接回高炽的车驾。
世子受伤,扈从们皆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知躲不过责罚,都跪在殿外等候王妃发落。天澈因救主有功,得以陪护在侧,他一路跟随至殿内,目光却始终未离王妃,眼神中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与热切。房中的医官、侍从们都围绕着榻上的世子忙成一团,并未留意到立在一旁的他。
待疲惫不堪的高炽准备睡下,妙弋已起身打算离开时,天澈脚下生风般迎上前。盈月见他行为古怪,忙将身挡在他面前,道:“你虽救护世子得力,却也不该如此无礼,还不快退下。”
他仍不知避讳,隔了盈月只朝妙弋道:“王妃,卑职有要紧话说,请王妃单独相叙。”
妙弋这才仔细看向他,这个以一己之力徒手攀援危崖救下高炽的青年,他双眸清炯,风姿挺秀,尤其同她说话时的神态表情,似乎曾在她久远的记忆中出现过。
盈月毫不客气地叱责他越分妄为,正要逐他离开,被妙弋出言劝止,随即叫他一同离开。行到殿外,又见扈从们仍跪地请罪,她正容亢色道:“你们未经允准私行离府,怂恿主子们履险蹈危,从而招致世子伤损,当依府规究办,以儆效尤。”
她转首对同样等候在外的高煦道:“你不能严于律己,反倒陪着你哥哥一同疯闹,亦难辞其咎,你戴罪监检扈从们领罚,之后自去戒堂罚跪,责躬省过。”
高煦躬身听训,连称愧悔,母妃走后,他擦了把汗,心想:“看来母妃尚不知实情,我得去向大哥分说清楚,否则日后兄弟如何相见。”
他才到门首,便被内监以世子已安歇为由拦下,他放泼撒豪,放言道:“兄长若不肯见我,今夜我便宿在这殿檐下。”
内监正左右为难,只听房内的高炽道:“让他进来。”
高煦满面愧疚来到兄长榻前,以上拜之礼悔过自忏,道:“大哥,我见你坠崖,误以为你再无生还的希望,只怕自己担不起罪责,一时糊涂才多方掩饰,遮瞒了真相。请大哥略迹原情,宽宥弟弟。”
高炽本性仁厚,见二弟主动认错,态度恳挚,便道:“孰能无过呢,你都说了,略其迹而原其心,感其诚而哀其遇,大哥不会放在心上的。”
高煦喜出望外,又道:“多谢大哥,还请大哥勿将此事告知他人,我怕母妃知道了又要生气难过。”
高炽点了头,叫他起身说话,他故作关切细问了兄长的伤情,又自请每日前来侍疾。
却说天澈跟随王妃到了香殿,见她焚香礼佛,默诵经文,便也随在她身后虔心敬拜。她起身回看时,天澈正跪立蒲团,也在合掌礼拜。她含笑道:“难得你有这份敬畏之心,因怕耽误了课诵,才叫你多等了这一刻。”
天澈起身恭敬道:“应该的,没想到王妃是这般虔心礼佛之人,必有万千福报,享之不尽。”
妙弋笑了笑,领他到殿中茶室叙话,他不敢安坐,拘谨地立在一旁。
盈月看他转眼变得有些楞头呆脑,有话却犹犹豫豫不肯直言,不禁问道:“你不会是向王妃邀赏来的吧?”
天澈忙摆手否认,表情甚是无辜。妙弋示意盈月勿要调侃他,对他道:“韩天澈,幸而有你,世子才能化险为夷,佛家讲因果轮回,你此举既是为己积福,也免除我尝受失子之痛。”说罢朝他福了一礼,盈月见状,忙随她一道对天澈曲膝福礼,以示谢意。
他如何敢受,忙不迭跪倒还礼,道:“王妃不可,当年若非你大义相救,我的命运,便是和韩家其余族人一样,早已被问斩。”
妙弋短暂的惊愕后,终于认出面前的韩天澈就是那个她曾不惜代价从鬼面武士手中救回的洛儿,看着眼前已长大成人的男孩,眉眼清澈,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难怪初见他时会觉得似曾相识。意料之外的惊喜与久别重逢的欢悦令她百感交集,不觉湿了眼眶,而天澈亦是泪眼迷离,才唤出一声“姐姐”,便已哽咽难言。
妙弋走近前,双手将他扶起,无限欣慰地道:“洛儿,能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你长大了,我竟没有认出你。”
他终于与妙弋相认,不由感慨万端,道:“姐姐,谢谢你还记得我。为了见你,我倾尽所能成为世子的僚属,没想到因机缘巧合竟救下了世子,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妙弋尚有许多疑问,迫切想要知道他这些年在南疆过得如何,他遂将离京后种种经历说与妙弋听。
那年,经燕王授意,天界寺的行脚僧掩护他逃离出京,一路穿州过府,在沿途多座庙宇中客居修行,就这么走走停停,历时三载有余,终于抵达云南府,自此留在法定寺,成为住持方丈的一名弟子。无数的平淡岁月里,他随方丈修习参禅打坐,看经念佛,也学得一身扎实的佛门内家武功。他驯鹰的本事,便是在那时,随他曾做过猎户的师兄偷偷习学的。
少年逐渐长成的同时,他的方丈师父也已是风烛残年,就在师父圆寂前,将他叫到身边,问他是否已做到万缘放下,一念不生?他沉思许久,告诉师父,“我心中已没有仇怨,唯独不能忘记一人......”
天澈最终决定离开法定寺,他改扮成侠客装束,风尘仆仆到了北平府后才发现,他连王府之外的大街都不得随意靠近,要见到燕王妃更是难上加难。他只好采取迂回之法,先设法结实了世子的武士,步步为营,总算得偿所愿。
妙弋感怀良多,出于对洛儿将来打算,提出要把他举荐到父亲旧部将领麾下建功立事,他竟断然回绝,百般思量后,才对妙弋道:“我见世子含仁怀义,宽厚纯良,可兄友弟却不恭,实在令人悬心,我想暂时留在世子身边,保护他平安,也算回报姐姐的恩情于万一。”
妙弋从他的话中听出些端倪,要他细细说来。听罢他的详述,她的心隐隐作痛,两个都是她的儿子,高煦的举动实在叫她寒心,思虑过后,她对天澈道:“你说的极是,炽儿不肯告诉我真相,许是想给他弟弟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多亏你心细如发,有你辅佐世子,我可以安心了。”
高炽的伤逐渐痊愈,已能在侍婢的搀扶下缓慢行走,高煦真如忏悔时所言,时不时跑来探望兄长,来时却总有阎良随行,每逢此时,天澈便紧跟上世子,贴身护卫。在他眼里,阎良便是挑唆高煦罔顾兄弟亲情的祸首,他须时刻防范。而阎良但凡遇上横眉冷对的韩天澈,便心虚到直犯怵,巴不得绕道而行,他怀疑天澈对他做过的亏心事心知肚明,自己的把柄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保不齐哪一天丑事外扬,别说燕王府,整个北平都将再无他立锥之地。他忌惮韩天澈,渐渐生出暗害之心。
自打兄长香山射猎受伤而归后,高煦总觉母妃对他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再没同他嘘寒问暖,连同桌用膳也成了奢望。他不是没起过疑心,可他自诩对高炽极其了解,认定心慈面软的哥哥不会欺骗他,背地里去向母妃打他的小报告。阎良洞悉他的疑虑后,趁机进献谗言,一口咬定是天澈同王妃编排了他的种种不是。高煦又数次偶遇天澈陪同母妃出入,谈笑间哄得母妃喜眉笑眼,他越得母妃信任,高煦越是疾之如仇。又想到是他出手救下世子,必然已窥破他的谎言,终于再次与阎良合计设局陷害,欲除之而后快。
高煦特从古刹中请来佛陀舍利,又着人将王妃哄骗至他居住的殿院,趁着母妃瞻仰舍利之时,再将盈月从母妃身边骗至别殿,软磨硬泡,百般央求对她道:“盈姨,我嘴馋,想吃你亲手做的如意糕好久了。”
盈月耐不住他的缠磨,又听他强调会遣足人手服侍王妃,勉强应承下他的请求。
供奉舍利的殿阁中,莫名觉得力倦神疲的妙弋靠在圈椅上小憩,身旁桌案上鎏金莲花铜熏炉内飘散出浓郁奇特的香味。她微微皱眉,轻咳两声,正想命人撤下这香炉,却发觉骨软筋麻,枕臂歪倒案上,昏昏沉沉几乎睡去。
高煦推门而入,径走到桌案前,一手掀起熏炉盖,一手提起玉壶,直接浇灭了熏香。他搀扶起神志恍惚的母妃,道:“您累了,孩儿扶您到榻上歇息。”
与此同时,阎良知照内监以王妃相请为由将天澈诓骗了来。天澈不知是计,恭立殿门外求见,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他轻推开虚掩的殿门,却见殿内空无一人,不觉有些纳闷,移步朝里间的珠帘罗幕走去。透过帘幔,他依稀辨识出睡卧床榻上王妃的侧颜。他心内直呼不好,定是遭到奸人设计,正要拔腿离开,刚一转身便被高煦和他的亲随护卫围堵在殿中。
高煦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恨声道:“大胆韩天澈,竟敢擅闯王妃休憩之所!”
天澈瞬时明白了高煦的用意,却不妨他竟会利用母妃的清誉来陷害自己,简直狼子野心。不容他辩驳,高煦一声令下,那帮凶神恶煞的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扭送进了刑房。
多少酷刑加身,天澈拒不认罪服软,见撬不开他的嘴,施刑的亲卫只得去询问高煦。
此时的高煦正悠然坐在刑房外跟阎良下棋解闷,听了亲卫的禀报,他破口大骂,道:“你们这帮废物,人都已经在你们手上了,竟还不能让他招供!”
说着,他丢开指间的棋子,大步走进刑房,亲执了皮鞭狠狠抽打在早已气息奄奄,血肉模糊的天澈身上,凶戾地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到何时!”
天澈摇头苦笑,艰难从齿间发声道:“同为一母所生......你却远不及世子,王妃若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该有多伤心......”
高煦停鞭怒道:“少拿母妃压我,早知你献媚讨好,故意接近我母妃,如今撞破了你图谋不轨的现行,你还有何话说?”
天澈瞪视着他,咬牙道:“欲加之罪......朱高煦,你休要给王妃泼脏水!”
一旁的阎良又生恶念,走到高煦身后,附于他耳边再进谗言,道:“二爷,王妃快醒了。既然他不肯服罪,为免夜长梦多,不如尽快做个了断。”
杀心既起,又得高煦默许,阎良操起剔骨利刃,一步步逼近锁链镣铐悬吊着的天澈。手起时,利刃寒光闪耀,却听铛的一声,一枚流星镖迅捷准确地打飞了他手中的凶器。
盈月扶着面带怒色的妙弋走入刑房,身后是一众护院亲兵。高煦见事情败露,犹想解释一二,却被母妃带来的护卫挡下,只好眼看着韩天澈被救下,带离刑房。
天澈浑身伤痕累累,叫人不忍卒睹,妙弋嘱托医官用最好的金疮药为他治疗,又亲自照看至半夜,才领着盈月离开。庭院里,高煦双手捧着戒鞭跪立等候多时,他一见到母妃,跪行着靠近,道:“都怪孩儿无知冲动,险些致人死命,请母妃责罚。”
妙弋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哪里是无知冲动那么简单,前些时日让你去戒堂罚跪,终究还是无用,你太令母妃失望了。” 凤鸾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