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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笑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想在初雪之后去琼芳阁踏雪赏腊梅,今日时机凑巧,当然不能错过。”
她欢欣雀跃道:“太好了,琼芳阁的素心腊梅色如蜜蜡,浓香扑鼻,覆盖上一层薄雪后,最是好看。”
琼芳阁上。居中一只青铜鎏金大燎炉,墙围四周间隔而放数只较小些的燎炉,炉中炭火熊熊,即使将横风窗洞开,也不影响室内和暖的温度。
太子凭窗俯瞰整片梅林,腊梅开处傲雪凌霜,有幽香阵阵随风递送入阁中。
吕姮捧着手炉与妹妹吕嫣站在另一扇窗前,她时不时看向太子,窗外的美景却并不在她眼中,当她瞥见太子抬手裹了裹貂裘,即命宫女往镣炉中添炭。太子喝止住掀开笼盖的宫女,道:“住手,炭气太重会掩盖梅香,休要多此一举。”
吕姮又将手中暖炉送去,道:“殿下旧病未愈,还是早些回东宫吧,仔细染了风寒。”
他看也不看她,兀自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
吕姮无趣地回到妹妹身边,再不多言。忽然,吕嫣伸手轻触她胳膊,似在示意什么,她朝梅林的步道上望去,正看见燕王背着妙弋有说有笑地朝琼芳阁走来。她侧首去看太子,而太子显然也注意到步道上的二人,她太熟悉太子看到妙弋时的眼神,仿佛长久的暗夜中乍见光亮,每一次,她都因这思之若渴的目光而嫉恨难当。
妙弋轻拍朱棣的肩,手指前方,道:“那支不错,可以用来插瓶。”
朱棣走近那丛腊梅,方便她折枝,一面笑问道:“怎么样,摘得到吗?”
在他背上伸长了手臂,她小心折下相中的那支枝形优美的素心腊梅,举在手上给他看了,愉悦地道:“这支极有神韵,插瓶清供最合适不过了。”
从他背上下来,她迫不及待走入梅林深处,徜徉流连时,几乎忘记了寒冷。她玩心大起,与他在梅林中躲起迷藏来,为摆脱他的追逐,随手从地上团起雪球丢向他,他的兴头旋即被挑起,攥起雪团还击,她招架不住,干脆坐在雪地上不起来,他便走过去拉她,却不料被站起身来的她偷偷摇动手边梅枝,腊梅树上积雪顷刻崩落,洒了他一身,她却咯咯笑着适时地跑开,直到跑进琼芳阁中才停下脚步。
刘霖从楼阁上下来,正笑闹嬉戏着的二人才得知太子也在阁上小憩,刘霖得太子之命将二人请上阁顶。
行过相见礼,二人落座,太子又命奉上热茶汤,再添银炭到燎炉中为二人驱寒。吕姮心中更不是滋味,心想:“如今便不怕炭气掩盖梅香了。”
燕王同太子闲叙的工夫,妙弋将手中腊梅插放在桌案上一只空置的青花釉里红梅瓶中,再把冻僵的两手相搓,呵气取暖。
朱棣拉过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怀中捂着,笑侃道:“贪玩的时候连冷都顾不上,现在觉得冻手了?”
当着众人的面,妙弋多少有些难为情,她知道朱棣不会丢手,只得任由他握着,垂下眼帘。
朱棣对太子道:“冬祭典礼上不见太子哥到场,原来是和太子妃躲在这琼芳阁上乐享清静。”
太子笑了笑,道:“四弟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我母妃都还健在时,每年腊日,都会带着咱们,来这儿小聚?”
朱棣点头,道:“如何不记得,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不单在腊日,年后的二月间,腊梅开败,梅花重绽枝头时,太子哥还领臣弟攀折过那长势最精神的‘六萼玉蝶’,送过两位母妃。”
太子回忆道:“是啊,偏那‘六萼玉蝶’是母后最爱的梅树,两位母妃还因此受了责罚,都是你我的不是......”
那似乎是段不堪的回忆,二人都沉默着,没再说下去。
吕嫣站在姐姐座后,她数月未见燕王,思念正甚,却见燕王对妙弋一番知疼着热,卿卿我我的样子,她宁愿此时的自己不在这琼芳阁上。吕姮侧首看了眼满眼目幽怨的妹妹,早在燕王尚未娶亲时,她便有意撮合过他二人,岂料事与愿违,燕王似乎对吕嫣并无好感,而这个不争气的妹妹居然多次在她面前表态,即便燕王已有王妃,她也绝不改变初衷。为了让她死心,不再自降身价,吕姮暗暗拿定了主意。
她示意贴身宫女银湖将自己的手炉送给燕王妃,妙弋从朱棣怀中抽出手来接了,朝吕姮礼貌地颔首言谢。
吕姮露出亲和的笑容,道:“妙弋,不如咱们也相约来年二月梅花盛开时,再来此地赏梅清谈,告慰两位母妃的在天之灵。”
妙弋若有所思地道:“太子妃,这恐怕不妥。毕竟两位母妃因‘六萼玉蝶’被攀折而遭母后怪罪,我们若再旧事重提,保不齐会被人诟病,传到母后耳中只怕要被曲解了。”
吕姮幡然有悟,道:“得亏你提醒,是啊,咱们不能不考虑母后的感受。妙弋,你心思细腻,防微虑远,实则是燕王之福,难怪他那么宠你。”
燕王对太子妃早有设防,她大张其词后必有招是惹非之举。果不其然,她随即提议要妹妹吕嫣在阁中为众人献舞助兴。
趁着吕嫣缓歌慢舞时,吕姮对太子道:“殿下,您是否记得臣妾曾在东宫的一次筵宴上着意为燕王和小妹说亲?原是臣妾莽撞了,那次筵宴绝非正式场合。岂知打那日起,小妹就将此事记在心上了。殿下,臣妾能否借此机会再为小妹保一次大媒?”
太子睇睨着她,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兴起波澜,硬把吕嫣往燕王府里塞,便道:“以四弟和王妃的情分,你这么做实在是多此一举。”
见太子并不支持,她仍不肯罢休,又对燕王道:“我见妙弋识大体知进退,处处为四弟打算,便想着,王府迟早要添新人,何不将这知根知底,又能亲上作亲的姑娘娶回府中?小妹甘愿委身做侧妃,又能与妙弋和睦相处,岂非良缘一桩?”
朱棣付之一笑,讥讽道:“太子妃的确不止一次对本王提起此事,难道是本王态度不够明确,以至令妹仍旧心存幻想?那今日,本王便同她说清楚。”
言罢当即起身走向还在舞动着的吕嫣,她本就一心二用地留意着燕王的一言一行,忽见他逼近自己,忙止住舞步,无措地看了他一眼,慌张地垂下头去。
燕王嗤笑着道:“你是太子哥的妻妹,本王原不想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怎奈你这般冥顽不灵,仍撺掇着太子妃妄图说服本王。你听好了,曾在本王面前不择生冷,弄虚作假之人,永远不要再有嫁入我燕王府的念头。”
吕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听到燕王亲口说出了断她指望的话,她再顾不得矜持,几乎脱口而出道:“不,殿下,你对我误解太深,我对殿下绝无二心。”
朱棣轻慢地一笑,奚落道:“是你对本王误解太深,告诉你,本王对王妃也绝无二心,燕王府永远不需要侧妃。”
吕嫣呆愣在原地,内心的绝望之感铺天盖地袭来,直到燕王与妙弋辞别太子,离开琼芳阁,她才醒过神,拔腿要追出阁去。吕姮命左右拦下她,劈头盖脸地道:“你想干什么去,还嫌不够丢人吗!”
吕嫣哭道:“姐姐,我不甘心,我可是您的亲妹妹啊,却连做他的侧妃都不配吗?”
太子目睹吕姮姐妹二人这场闹剧,鄙薄地摇首叹息着,悄然离去。
待吕姮发现太子已不在阁内,她终于抑制不住地爆发,叱骂道:“住口!别再落下不值一文的眼泪,燕王不要你,还当众羞辱你,根本没将你我放在眼里,你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尽快忘掉他,昂起你的头,别让我也小看了你。”
吕嫣抽咽着挣开左右拦阻的手,揩泪道:“姐姐就不该选在今日向燕王提及此事,你我毫无准备,何况徐妙弋也在场,侧妃的事,十有八九不能成。”
吕姮缓缓走近她,目光透着凌厉,质问道:“你在埋怨我吗?”
吕嫣脊背发冷,摇着头道:“妹妹不敢。”
吕姮哼道:“你若还想继续做我妹妹,就听我的话,别在燕王身上浪费感情。你怎能放下身段去做徐妙弋的陪衬,和她共事一夫?宁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别再自轻自贱了,懂吗!”
吕嫣似乎有所察觉,吞吞吐吐地问道:“姐姐,你莫不是.....为了阻止我嫁作燕王侧妃,故意断我门路的吧?”
吕姮未置可否地笑了笑,默然转身离去。吕嫣欲哭无泪,独自一人呆立在原地,她思慕燕王多时,却一再被他拒绝,这次更是将她羞辱地体无完肤。她意气消沉,心痛如割,挥手打翻那只被妙弋插放了腊梅的梅瓶,从一地的碎瓷中摸起一块,朝手腕划下......
朱棣与妙弋正要出内城,刘霖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道:“燕王殿下请留步,太子爷请您去东宫叙话。”
朱棣道:“若要为吕嫣当说客,本王可不去。”
刘霖躬身道:“据奴才所知,应与吕嫣姑娘无关。”
妙弋对朱棣道:“四郎还是去吧,我回府等你。”
内城相别后,妙弋同等在庑放的盈月会合,一同出城门往马车停驻之处走着。一队金吾卫对向行来,交错而过时,队末一人突然离队,急步行至妙弋身前,单膝着地,参拜道:“小人汤骋叩见燕王妃。”
妙弋只觉此人面生,遂问道:“我们可曾见过吗?”
汤骋似遇故主一般,满怀热忱地道:“王妃不记得小人了?小人原是敬懿皇太子妃陵的守陵卫。”
妙弋对他并无甚印象,却知在太子妃陵中被吕姮刁难时,确有一名守陵卫悄悄潜出,去向太子通风报信,太子折回,这才救下她与盈月主仆。
妙弋忙道:“快请起,我记起来了,多亏你仗义援手,请回太子殿下,才使我和盈月脱困。你如今在金吾卫当差?”
汤骋站起身,回道:“禀王妃,小人得太子殿下提携,如今已是金吾卫副统领。”
妙弋笑道:“是汤统领了,恭喜高升。”
汤骋摸着后脑勺,憨笑道:“不敢,是......副统领。”他看了看盈月,朝她打了一躬,问候道:“姑娘安好。”
盈月也朝他福了一礼,道:“汤......副统领,虽迟了些,还是要多谢你仗义相帮,我到现在都记得被吊在房梁上浑身骨头散架一般的感觉呢。”
汤骋见她既真诚又有趣,难怪得王妃倚重。皇太子妃陵遭逢磨难时,主仆二人有难同当的情谊,也曾令他深感触动,因此也对盈月另眼相看。他笑意不减,道:“姑娘太过客气了,路见不平,作为侠义之士,本就该出手相助,义不容辞。”
一番寒暄后,汤骋再朝妙弋躬身行礼,自去追巡城的卫队而去。妙弋边走边对盈月道:“那个汤骋,绝非普通之人。”
盈月道:“是啊,能在短短数月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守陵卫攀升为天子禁卫金吾卫副统领,太子殿下真是抬举他。”
妙弋摇摇头,道:“这只是次要的,我在想,他如何能有那般气魄胆量,敢与太子妃对抗,还有,他就那么肯定,太子会为了救我重返敬懿皇太子妃陵?”
盈月倒未想到这一层,如今被妙弋点破,亦是百思不解。
琼芳阁。
吕嫣被针刺的疼痛感唤醒,她虚弱地睁开双眼,只见梅太医正在为她施针,一旁是神情严肃的姐姐吕姮。
她推开梅太医的手,道:“为什么要救我......我已生无可恋,活在世上只会让姐姐觉得蒙羞......”
吕姮不见一丝关切之态,冷漠地道:“蠢笨的丫头,你要死便死远一些,这里是皇城,是琼芳阁,陛下专门为皇后娘娘兴建的观景圣地。你想拖我下水,还是想让整个家族受你牵连,为你陪葬?”
吕嫣被骂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就算是死,竟也是错的。
吕姮又道:“若不是打碎的梅瓶惊动了楼下的太监,你怕是早已做了鬼。算你命大,也是我吕氏先祖庇佑,不该遭这一劫。”
梅太医收好银针,正欲退离,却被吕姮唤住,道:“梅太医,你等等,我有话对你说。”
梅太医垂手恭立,道:“娘娘请吩咐。”
吕姮道:“今日,小妹一时糊涂,做下这罔顾性命的不智之举,若是传扬出去,琼芳阁上有人自戕,你可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梅太医回道:“微臣明白,今日之事,微臣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请娘娘宽心。”
吕姮踱步到座前,背对着梅太医,许久未发一语,似乎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梅太医心中也正忐忑不安,猜度着吕姮会作何区处。
只见她转身坐定,缓缓开口道:“我生皇孙时难产,梅太医出力不小,光是催生药,都开了两回。可不知是何缘故,自打生产完,也出了月,可仍是恶露不净,体虚无力。那催生药,怕是有问题吧。”
梅太医急忙跪地分辩道:“娘娘何出此言,微臣惶恐,那催生药是臣亲手配制,不可能出错。娘娘现在的状况,与您孕中焦虑,频频动怒不无关联,孕后恢复更重要的是身心的共同调节......”
吕姮打断他的话,道:“梅太医,不必解释了,那副催生药的药渣中,有人发现了大量的川穹和丹皮,梅太医将这两味活血化瘀的药材用在催生药方里,才是导致我产后恶露不尽的原因吧。”
梅太医一怔,这分明是栽赃陷害,可他却变得异常平静,甚至不愿再多做任何解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女儿梅斐的死尚有许多疑点未明,吕姮嫌疑最大,若真是她做的,定会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将这根刺拔除。他冷静地道:“娘娘这是要冤死微臣。”
吕姮道:“梅选侍死后被追封为太子侧妃,你是她的父亲,我会顾全你的颜面,不致你晚节不保。这样吧,你回到太医院后,自请告老还乡,催生药的事,我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吕嫣握着被严密包扎的手腕,靠坐在软椅上,一副垂首丧气的模样。梅太医走后,吕姮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对她而言,打发了一个心头大患,自然如释重负。
吕嫣望着姐姐变得陌生的脸,突然发问,道:“你利用我愤而自戕的事为契机,又成功扳倒一个潜在的敌人,姐姐,今晚你能睡的安稳了吧?” 凤鸾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