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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酺·秦枕危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11441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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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公主府上仆从成群,但也不是每一位宾客都能照料得面面俱到。秦枕危只是贴着不打眼的地方走,路上便没有人过来烦他。

  虽说是头一回来公主尊府,他却很快摸到了居室安排的走向,避开了人来人往的主路。

  秦枕危年少时所学颇杂,对风水易经与建筑排置有些心得体会,也借着家里人的手拿到过宫里那些建筑的图纸和不外传的古籍细细钻研。

  虽然按他的性子,总是学了个皮毛便兴致回落,转向他物,但此等简单的应用还是不在话下的。

  少年人的聪明劲,总是被用在这等荒唐事上,仿佛终日不知疲倦,直叫长辈们扼腕叹息。

  秦枕危对自己心里那股子永远倒腾不尽的叛逆念头一清二楚,却也不知那供给无名火的草料何时才会被更加荒诞无经的世事磋磨得不再生长。

  有时他也会想,他到底是在与谁,抗争些什么玩意儿。可思忖来思忖去也没弄出个名堂,枕着软软的席塌一想:还是醉了好。

  醉了便什么也不用想。

  也就无需去嗔怪,这些年,别人的,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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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枕危熟门熟路地绕进了花园里。

  这种略带点陌生的熟悉让他有些新奇,摸了摸下巴,心中略微的波澜起伏在远远地望见园子中央的竹亭里、挨着石椅赏鱼的沈镜时化成点点消弭的涟漪。

  是了。就知道他会在这儿。

  秦枕危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窃喜,还是该怅惘。

  沈镜今日穿了件绯色的直襟长袍,内里是纯白罗质中单,衣摆上没有添什么复杂的金银刺绣,只在收窄的腰线处纹了只振翅欲飞的朱翎白鹤。比之前几日繁复的紫黑朝服,这一身常服倒显得面色红润些许,不似前些日子上朝时,抿着的唇隐隐泛白,令人忧心。

  亭子里没有旁人,连周遭的下人都默不作声地避开了,想来是沈镜吩咐下的。

  沈镜正盯着平静的水面看,黑白分明的眼紧紧地随着池子里一尾金鳞的鱼儿动,一只手松松地握成拳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收在长袖里,一副出神的模样。

  秦枕危从侧面看去,就见他犹疑着伸出一只手,隔着石质护栏,慢慢地落下去。谁知他皱起的衣服随着下垂的动作松散开,衣摆先一步触及水面,似是呆滞的金色锦鲤随着涟漪一甩身子,飞也似的逃窜开来。

  沈镜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收回手,看着浚湿了一小片的衣摆,眉头微蹙,看样子是在为方才没有卷起袖子懊恼。

  秦枕危看着他犯傻样的举动,终于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挡在他身前遮掩身形的竹林沙沙,似是连声应和。他拨开一节绿枝,笑意盈盈地靠近:

  “丞相大人——别来无恙。”

  “秦侍郎,”沈镜拢了拢袖子,默不作声地将那一片遮住,“我们昨日才在朝堂上见过呐。”

  秦枕危只当没听懂他的言下之意。

  自病休那一回,沈镜心软放他入府以来,秦枕危处理户部的政事可是勤快多了,恨不得让林寒深生一场病,好把去文清阁的机会都让给自己。

  他打小便知道怎么应付沈镜的冷脸,这连月来若有若无的冷面全当不存在,反是变本加厉地黏上去,进了文清阁便想生根坐下。

  还有沈镜半月一次的调休——他算好了时日找上府去,只可惜沈府的门童看得紧,这下是一次也没混进去了。

  他能感觉……沈镜被他逼得一点点后退,却从没有真正严厉地呵退他。

  沈镜总是这样。他总是这样。

  他最念旧情,故人中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

  哪怕秦枕危单方面地、决绝地断开了联系,这十一年来,沈镜的视线从未从他身旁退去,隐晦地、侧面地观察着。

  ……他才不会就此收手呢。秦枕危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他懒懒地摆了摆手,快步走近,“丞相大人如此博学,应是知道的吧?”

  他直接在沈镜的边上坐下,转头冲他笑。

  眸光潋滟。

  秦枕危靠在阑干上,见沈镜没动,这才轻轻地把头凑过去。

  他的头顶刚被枝杈横飞的竹林扫了几下,几缕乱发不规整地从玉冠中挑出,垂在额前,又被他圆润的指尖软软地拂去。

  “再说了,想见的人,自是一刻也不愿分离的。”

  他的双颊微红,微湿的、玄黑的双眼,被近处端坐着的人儿满满地占据了。

  “您说呢——丞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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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看着他。

  上一刻,他还身体紧绷、下颔微微外撇,一副随时便要抽身离开的模样;下一刻,他便起身凑近,骨节分明的手掰过秦枕危的下颚,拇指上冰凉而清润的玉扳指抵住他的喉结。

  “你……”

  “喝醉了?”

  沈镜问道。

  他闻到秦枕危张嘴时吐出的丝丝酒气了。

  “宴会实在是太无聊了呀,尽是弹琴、赏曲、弹琴,连个伴舞的姑娘也不曾有,连春华楼的姐姐们都知道要换个乐器取悦客人的。”

  秦枕危放在身侧的手攀上颈间,入掌一片温凉,暗叹一声。

  这人的寒症时好时坏,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喝药。

  “自然,若是由丞相大人弹这两个时辰,枕危可一刻都不敢松神。”

  他轻轻地咬住“丞相大人”四个字,被扳指抵住的喉头微颤,尾音千转百绕。

  沈镜的眼神一凛,没有管他调戏般的话,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自己偷带酒了?”

  “只是果酒而已。”

  秦枕危出神地看着他,醉意上涌,眼睛感受到阵阵困意眯起。

  “——还有各种糕点和果脯哩。”

  “哼,明知故犯。长公主殿下明言,乐宴不欢迎无关之人,你若是被她赶出去,那可是京城一通大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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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似乎从未意识到,他朝着自己冷哼时,唇角会习惯性地抹开一点,而后下撇;眉角也会微微挑起,和他真正动了怒时,如沐春风般的温和迥然不同。

  因为从没有人告知他。

  从没有人能够告知他。

  秦枕危好心情地想。

  他双手握住沈镜那一节纤细的手腕,感受着手指下规律的脉搏——正如沈镜这个人本身——将脸靠过去,将自己的脖颈亲自送到沈镜手下。

  “唔,明明宴会上也有很多心思不纯的人,丞相大人怎么就揪着秦某不放呢?”

  秦枕危一根根松开手指,而后忽地坐直起来,环住沈镜的肩膀,在他毫无预料之时小心翼翼地贴近,濡湿分开的双唇轻点耳垂。

  “鉴之,你对我,是不是太特别了点?”

  -

  沈镜因他这带着热意的一触惊了一下,而后极快地与秦枕危分开距离,仿佛被什么无法忍受的事物所困扰一样。他皱着眉站起,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压低声音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我警告过你吧,”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躺在石椅上的秦枕危,“别把我当成青楼里的姑娘们哄骗调戏。我以为你再怎么不清醒,总还听得进人话。”

  他扯了扯嘴角。

  “看来是我想错了。”

  沈镜抽身,拂袖欲去。秦枕危睁开眼,那些缠绵的酒意被执着的、缠绕在他心头许久的委屈所彻底地击败,令他无法压抑脱口而出的怨诉。

  “可你有认真听过我的话吗?”

  沈镜。

  “就连春华楼的姐姐们,都知道堂堂秦二少心有所属,就算整天上青楼寻欢作乐,却从不招姑娘们过夜。”

  沈镜。

  “你分明知道,我混账,我放纵,我酒肉饭囊,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就认定了我寻欢作乐就是真心,对你殷勤有加便是假意。为什么你偏偏就不肯承认——”

  沈鉴之。

  “——不肯承认,我从没忘记你,你也从没放下我。”

  秦枕危坐起来,扯开松松垮垮碍事的冠带,双手捂住眼,也挡住前面那个独自离开、分外潇洒的背影。

  沈镜总在这些事上倔强且固执得令人心酸。

  无关他人,他会始终如一地在自己所认定的道路上走向尽头。

  ……哪怕是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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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五年前的冬至。

  继新帝登基出了承王叛乱这一事后,朝野诸臣对接踵而来的冬至祭天大典分外小心,唯恐闪失之下,便被雷厉风行的丞相大人贬去京外。

  父亲已经连着三日晚归,不曾与家人共用晚膳了。即使是踩着子时末堪堪回府的秦枕危,都能从下人们零星几句交谈中,琢磨出府中有深夜访客。

  除却礼部尚书的职务外,秦家族长的身份也注定了秦闫在新年号下的第一场冬至中不落平凡,连带着大哥秦翊也忙碌得很,是近年关来少有的。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与白丁秦二少爷没有丝毫关系。

  他借着街上的人潮甩去了身后亦步亦趋的府丁,独自一人悠然自得地上了临街的二楼。

  从这里,可以就近望到不远处的天坛,礼部官员们神色紧张整肃、办事却有条不紊的状况。

  有个面貌年轻的侍卫官一紧张,将焚祭稿的火盆摔在了地上,他身侧的同僚转过头去低声吩咐了几句,一个系着红绸的金盆又被人紧急送了过来。

  秦枕危的眼中很快便看不见他人了。

  沈相的风格是,凡事无需亲力亲为,但必事不容错,在他手下讨饭吃的下属官,想必都深谙此道。

  而丞相甫一临场,京城禁军围着停下的马车列队分开,枪戟一挥,隔开了外面熙熙攘攘、伸长了脖子想要一见的人群。

  那些自远而近的、喜庆的歆礼与爆竹声渐渐消弭,只余下低低的交谈声与鞋履擦过青石台阶的声音窸窣作响。

  百官近乎静默地等待着年轻的丞相大人到来。

  沈镜垂首查阅着礼部司做好的金签是否有误,并不回应官员们拘谨而恭敬的行礼。所到之处,或青、或红的官服倒伏一片,看上去竟隐隐有些像郊外随风摇摆的春日花枝。

  黑服蓝冠的丞相步履一顿。

  祭坛周边的清扫工作,从小半月前已经开始,其中也包括了排查京城流动人口与冬至当日,围观祭天大典百姓的教导一事。

  因此,祭坛边上本不该有如此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破落儿。仪礼中,将之视作祭神不敬之错,为大不敬,也与君王力图表现国家之强盛的愿望相悖。

  隔着一条长街,秦枕危无法听清沈镜对匆匆赶来的主事官员说了什么,只远远地看见禁军中分出两个红盔轻甲的侍卫,上前去,将那个蜷在角落尚未苏醒的流浪儿架起,带离衣冠整齐的人群。

  冬至的天,实在是冷极了,只是一张口,便吐出白气丛丛。主事官员惶恐的神色与话语,与沈镜盯着街道尽头难以捉摸的神情,一同模糊在冬日的朝霞中。

  待浅浅一层白雾散尽,他看见了沈镜脸上仿佛无动于衷的神情,眉角低垂,带着丝丝倦怠感,视线落在虚空里,平淡而无情。

  宛若话本中无欲无求的天外之仙。

  -

  “你看他这个人,当上丞相,就大变了模样。”

  当时,秦枕危倚着二楼的阑干对着空无一人的旁侧说道。

  “我原来以为,就算人都是会变的,可只要我守得够久,便能抗住世间所有的剥蚀。”

  “……可若他也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还有什么可以等在原地的呢。”

  不过是指间流沙。

  仓皇一低头,才发觉手中已消逝得干干净净。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星微不是沈府的家生子,而是沈镜同他上雷观寺祈福时,从寺庙旁带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不是冬至,却是另一个寒冷的冬天。

  年仅九岁的沈少爷将脖颈埋在雪白的狐裘皮子里,冻得指尖青红。他求了许久,才央得沈大人与沈夫人的准可,与秦府的二少爷一同上郊外的山去。

  年幼的沈少爷有着用不完的热心肠,荷包里富裕的碎银子,因这一路频繁的下车与施与迅速地干瘪下去,只在秦枕危不满的盯视下留了必要的余钱。

  秦枕危看他脱去羊羔指套后,冷瑟在袖子里的双手,终于是没忍住,抱着肩不冷不热地嘲讽道:

  “自作自受。”

  沈镜弯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其中带头的大孩子的脑袋,轻声细语地说了些什么。等那群沿山路乞讨的孩子都登上后边的马车,在车厢的暖气里兴奋地挥手道谢时,这才无奈地安抚气呼呼的小伙伴:

  “起码把他们载回城隍庙里吧。京里的富贵人家施了棉衣和米粥在那,总比在山郊里四处游荡着乞讨强。”

  “我们说好了还要去集市上买彩灯!还有香糕!”秦枕危控诉道,“京城里的乞丐,赶也赶不完,每过一个年就会长出一茬,永远在府宅门口徘徊着讨剩菜剩饭吃。你这样一个一个笨笨地救,根本就是做无用功。”

  为了这些人,占用他们俩在市集上转的时间,根本就不划算!

  “是,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受苦之人,个人所为,不过微末。”

  沈镜拿没有摸过小乞儿的另一只手,踮起脚来圈住秦枕危的脖子,和他额头碰额头,略带圆润的脸浮现浅浅的笑意。

  “你就当我图个心安吧。”

  ……

  可秦枕危后来才知晓,那个被禁军架走的破落儿,被两个面相凶恶的禁军侍卫按着换上了整洁的棉衣,这才被准许战战兢兢地回到满面喜气的欢庆的人群中去。

  这件事,还是他身边的小厮,近来无意中唠叨给他听的。

  “欸?京城里的乞丐在当今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全部由户部的人带走安置籍贯了。因为要祭天嘛,街道都整洁了不少。”

  “只是后几年陆陆续续地又有流民入京吧……真烦啊,像苍蝇似的围在后厨的小门那不肯走。”

  于沈镜而言,成长,不过让他一颗炙热的心包裹上冷淡的外衣,好不那么轻易地,被外人的软刀子割伤。

  秦枕危本该是最清楚这点的人。

  可就连他也是个被表象所蒙骗的肤浅之人,因此沈镜那固执己为的作风,才如早春匆匆撒下的草籽,一发而不可收拾。

  ——沈镜从不在乎他人眼光中的界定与否。

  ——因为他的道路,从一开始便已经定下,简单而狭窄,只容得下一人通过。与有没有人理解,有没有人分担,毫无关联。

  这才是秦枕危近日来,最大的痛楚。

  因为他已经和沈镜擦身而过了。

  无法动摇。无法挽回。

  无法追及。

  -

  可是——

  那转而离开的步伐顿住了。

  秦枕危毫无形象地蹲着朝上看,就见沈镜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他身旁,迟疑了一下,还是蹲下身子,把手靠在他背上拍了拍。

  “别哭了。”

  他翻出一方手帕,轻轻拭去眼角肆无忌惮的、连秦枕危也不知道何时向下奔流的泪水,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枕危。”

  秦枕危呆呆地看着他折返的身影,突然感觉蒙了更大的冤屈,不管不顾地扑到他身上,恶狠狠地按住沈镜瘦削的肩骨,瞪他道:

  “你凭什么——嗝。”

  他噎了声。

  “都多大的人了,倘若在寻常人家,也该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怎么还像以前那样任性?上来就是比谁的嗓音大吗?这我可从来没赢过你。”

  沈镜也蹲下来,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然后才拉他起来。

  “这是在别人府上啊,你这样,准给长公主看了笑话去。”沈镜对他道。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谁要管啊……”

  他小声嘟囔着,紧紧交握的手却不愿意放开。

  ……太好了。

  不管沈镜因为什么,才蓦地心软下来。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被丢下了。

  ※※※※※※※※※※※※※※※※※※※※

  50章!他们终于总算和好了!

  其实原来在重山阁那个大章里本来打算让他们和好的,写了一版感觉有点奇怪,还是多一点其他的侧面因素让沈镜心软比较好。

  大酺(仆)指的是大型庆典,对应这章中的冬至祭典,也对应乐宴。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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