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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①
天边朝霞微露,紫气东来,伴随着一下一下沉闷的击鼓之声,百官涌入金銮殿前的广场,驾肩接迹。
意欲与户部尚书王澜攀谈的人自是不少。王家在近几年如日中天,王澜为户部之首,长子王成逸与几位族兄也在朝中担任不低的官职,祖地虽在柴州之远,却在当地富甲一方,颇有名望。因而王家隐隐有与秦颜两大世家并驾齐驱之势。
而作为世家中的新起之秀,王澜本人并不像其他族长一般不言苟笑,甚是注重言谈举止、出身资历,称得上是温厚和善。不少庶族出身的年轻官员,畏于其他几位尚书周身严厉的气势,并不敢上前叨扰,会在早朝开始前找王澜请教政事。
说来奇怪,距卯时只剩下一刻钟了,御史大夫颜瞿申与礼部尚书秦闫却迟迟未到,他向一旁的常侍一打听,才知道这两位今日抱恙,告假在家。
吏部尚书任青仍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垂着手闭眼小憩。吏部向来是皇帝把持最紧的地方,历任尚书都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如非意外,便要等新帝上任才会解职归乡。但当今陛下文君衍起初并非先帝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提拔的吏部左侍郎年纪尚浅,能力不足,因此还要依仗这位已过耄耋之年的老人为新一任储君工作。
兵部尚书姜辰是姜家庶族中脱颖而出的人才,十几年下来倒也与群臣相处融洽,此刻正与刑部尚书荆左堂低声交谈。近来北方又有胡族扰民,只是小规模的骚扰,打也不得忍也不是,烦得他焦头烂额。
而被下属团团围住的是启帝一年前刚刚提拔的工部尚书尹青阳,在六部之中年纪最轻,不过三十九岁,他又是贫寒出身,一步步靠着真才实干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在那些庶族出身的官员中颇有名望,只是与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不冷不热。
王澜环伺一圈,将同僚们的神情态度尽收眼底。这才几句温和的话打发了面前之人,正了正衣冠。
卯时的鼓一声更比一声重,咚咚咚敲在人的心上。身穿红罗袍服的官员拾级而上,与青袍同僚分开,步入大殿之中。
卯时一刻,启帝文君衍与丞相沈镜一同从偏殿走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王澜随着众人一齐低头行礼,心中又是畏惧又是不甘。
要说现在这金銮殿里哪位官员年纪最轻,除了位居殿末的那些刚刚被提拔上来的七品新人,便是此刻一人之下、倚座俯视众人的沈丞相了。
沈镜今年不过二十九岁,明明沈氏本家在十一年前一场大火里付之一炬,沈镜却是步步高升,被先帝提拔为工部尚书,又在临终前把新帝文君衍托付给他,任命他为丞相和帝师——权倾朝野,已有八年之久。
工部尚书尹青阳也是他在科举时一眼相中、直接推荐给启帝的。不然靠尹青阳自己的出身,任他再惊才艳艳,也绝不会在这个年纪坐到和王澜一样高的位置上。
王澜心中郁郁不平,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各州要事报告过后,刑部尚书荆左堂向右一步出列,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奏章,正声道:
“陛下,臣有事要秉。”
启帝状似无聊地点点头,常侍将奏章接了过去,翻开竟有整整五页之长。他才看了没几行,怒气便一阵上涌,年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翻了两页便气鼓鼓地把奏章扔到地上。
王澜心中一突,眼皮跳个不停。
一旁的常侍忙不迭过去把荆大人的奏章拾起来,递呈给沈镜看。沈镜眉头一挑,目光扫过下面站着的官员,在王澜和荆左堂的身上停留了一会,神色冷漠:
“不必,荆大人的奏章我已先行阅过,把这奏章传给诸位大人一一品鉴便是。”他似乎是随手一指,点了右手下方名列第一位的户部尚书王澜。
“王大人且仔细看看,这与你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等王澜颤抖着手将奏章打开,匆匆一瞥,心中的惊慌失措再也按捺不住,扑通一声跪在殿内冷硬的金砖上,连声叫道:
“陛下,丞相,臣冤枉啊!”
“有什么可冤枉的!”荆左堂一扫袖子,将数份一模一样的奏章扫到地上,一旁的官员看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又仔细揣摩沈镜冷凝的神情,默不作声地把那奏章捡起来,几个人围在一起翻看。
“呀——这可是……”
“想不到竟然是这样……”
“我就道这事蹊跷,修了那么多年的堤坝,哪能说塌就塌……”
沈镜敲了敲桌子上的玉拍,冷眼盯着几个出声尤大的年轻官员,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几位冷汗直冒、哆哆嗦嗦的大臣,出声说道: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陛下还没发问呢!”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启帝直接站了起来,指着殿中跪着的户部尚书王澜厉声呵道:
“王澜,荆大人奏你贪污三年前修缮贺州堤的银子收做己用,可是事实?”
“臣冤枉啊!”王澜恨恨地瞪了一眼荆左堂,看向启帝之时眼中已然带上斑斑泪迹,“这银子虽是由户部支出的,但臣确确实实一分不少都拨去了贺州。户部账本上写的明明白白,臣不能平白受了这污蔑啊!”
“所以你就让地方分家的人,联合柴州令王嗣、贺州令徐充,把这八千万两银子一分不少地贪进了自家口袋?真是狼子野心!”荆左堂冷哼一声,更是上前一步。
“秉陛下、丞相大人,贺州与柴州地方,王氏一家独大,富野千里,权势滔天,就连巡抚过去也是不卖面子,民间早有怨言。而王家更是生出贪污工款的小心思来,害得今年六月贺州溃堤,无数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死者超过十万,此等罪孽天理不容!臣恳请陛下下旨,为朝廷除了王澜这一祸害!”
“你血口喷人!”王澜气得双目血红,两腿发抖,当场反驳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害我!我王家与那前贺州令徐充素无瓜葛,此人又在灾情严重之时逃脱罪责自缢,与我又有什么干连?还有王嗣。且不说你这是不是欲加之罪,王嗣与京城王家联系本就没有那么紧密,柴州路远,他也是堂堂四品官员,我又如何指使得动他!”
“你们几人共分八千万两脏银,他们可不就事事听命于你了!”
“莫须有之事!”
两人在朝堂上有来有往,转眼已是数个回合。启帝坐回了龙椅上怒气不减,沈镜侧过头去低声耳语了几句,方才转过头来,对着堂下各执一词的两人说:
“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听来都有几分道理,但是没有证据,陛下和众位大人都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正巧,”
沈镜微微一笑。
“沈某派人为我寻找药材之时,遇见一个流浪儿身背八百万巨款,觉得此人蹊跷,带回了京城。哪知这个人与贺州令徐充生得一模一样,年龄身量也差大不离……”
“不如请这位贺州令上殿来,与王大人当面对质一番,如何?”
王澜对上沈镜君子端庄的脸庞,看上去和往日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这种世家间的撕咬打闹入不了这位高高在上的沈丞相的眼。总之,沈镜若是没有下场,单单面对荆左堂和荆家,王澜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毕竟修堤的财款一律留在了分家,等着岁末再借贺礼的由头运回京城,落在王澜头上的,最多是个不大不小的牵连之罪。
他定了定心,向前一步,冲着荆左堂冷哼一声:
“清白之人,无愧于心。”
“来人,宣罪臣徐充上殿。”
徐充不似那日在秦府的落魄模样,毕竟不能殿前失仪,此刻梳洗干净又换上了洁净的粗布白衣,才被人压着与王澜跪作一块。
沈镜换了只手扶额,徐徐问道:
“我且问你,户部尚书王澜指使你与柴州令王嗣两人,贪了修缮贺州堤的八千万两银子,这事可是真的?”
徐充抬头看了一眼王澜,面无表情地说:
“罪臣……与尚书、王大人未曾见过。修堤的钱财,是罪臣与柴州令王嗣,连同地方世家一同昧下的。平日里征召了一批民夫,修贺州城外的假堤,应付巡抚的检查。”
王澜心中长出一口气。他还当徐充已经被逼打成招上来便要指认他,现在这样,只要能撇干净自家和王嗣那一脉的关系就好。
沈镜继续问:
“那你为何要扮作流浪儿逃到青州去?贺州与柴州最近,柴州令王嗣又是你的同伙,为什么不去柴州呢?”
“因、因为……”
“水患来后,王嗣惴惴不安,唯恐咱们贪污之事被前来赈灾的巡抚查了去,便将修假堤的民夫五万余人全部灭口……我、罪臣看他行事百无禁忌,害怕他将我一同杀了,所以才匆匆忙忙到青州去躲避——”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这可是几万条人命!要知道这次贺州总共也才死了十一万余人,王嗣此举灭绝人性,后方的众位大臣再也按捺不住低声的讨论。
“那他真是好大的胆,好黑的心!”沈镜冷冷一笑,一旁的少年天子听了这话愤愤拍上了龙椅的扶手,抢先一步说道:
“徐充,你告诉朕,这事与王澜有没有关系——”
徐充抬头看着上方的天子,眼神麻木,一字一顿说:
“罪臣不知……罪臣只知道王嗣与贺州王家家主王沂素来走得很近,又在他那里看到过几封与王大人的书信,其余的……一概不知。”
“你这是栽赃!”
他什么时候给王嗣写过信!王澜行事小心,向来是直接和贺州家主王沂亲自见面联系,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钱财也都放在分家,自己可是摘得干干净净的!
王澜愤而起身,只听得沈镜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王大人莫要心急,正巧,”
抬头看去,那人乌黑的眼中正在酝酿风暴,看上去明亮极了,又绵里藏针,好似立刻要拔出锋锐的匕首刺来一刀。
“武卫军的李都尉前几日抓到了几个藏头露尾之徒,一查原是王大人的亲戚,觉得是抓了个误会,准备过几日便放走。不成想,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来人,宣柴州令王嗣、贺州王沂上殿。”
王澜一时间怔愣在原地,不知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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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选自唐·张祜《集灵台两首》 无意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