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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①
京城一大乐事,便是每月一逢的上弦诗会。
初七为芙蕖宴,设在玉清湖畔的醉香楼,不论身份地位,就诗题即作一首便可入内以文会友。申时起会,卯时作结,选出魁首一人,其诗不出一日便能传遍京城,在接下去的一月内传抄到各家手中。世家好风雅,魁首亦可凭文采任座上宾,从此扶摇直上不在话下。
初八为玲珑灯会,惯例由名门世家举办,地点不定,与会者皆是世家门客,或未行冠礼的族内子弟。灯会不仅论诗,也重策论,针对一月之内的时事自由发挥。取三名优异者,可以得到族内长老的接见;连续胜出者,更能直接得到朝内的指派,得到入仕机会。
而为人鲜知的是,玲珑灯会中隐设一小宴,世家的掌权人借此集会,商讨世家的整体行动。
八月初八夜,暑意已尽,凉秋未至。
车内点了香炉,炭火又烧得很旺,渺远的烟雾迷糊了内外的界限。
车马的主人靠在软榻上,闭目小憩,右手轻轻扣着书页,其上的小楷字形微瘦,墨意浓湿。
窗外隐隐传来嘈杂的议论声,透过窗橹,进了人耳。
“丰成先生,敢问今日主持灯会者为谁?”
“这是秦家院下,今日主会者理应是秦子瑾秦大人。”
“也是。只是许久不见沈大人,我等心中难免低落。沈家也近一年未办过玲珑灯会了,真想再一睹沈大人风雅啊。”
“你个好小子,身为颜家子弟,对沈大人心心念念得很,讨打!”
“你还不了解他?他惯是见了美人便走不得路。沈大人但凡没做遮掩便乘车出门,掷果盈车不在话下,少女贵妇夹道而迎,就盼着能得沈大人青眼。可惜了,我也就远远地透过车帘看见过他一眼,世家魁首,真的名不虚传。”
“唉,沈大人未及冠时我便听过他名声,那时他还远没有现在这样名满京城。可惜天妒英才——”
“你今日怎的伤春感时起来了,这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不提也罢。倒不如讲讲本次灯会的母题……”
马车从人流中穿梭而过,行至门前,被尽职尽责的侍卫拦下。赴会的年轻人皆结伴步行入内,少有几辆车马,多是大人物座下。
“请问车内是哪位贵人?可有请柬?”
马夫恭敬地取出折好的请柬,并不多言,鞭子一扬便朝里面驶去。守门的侍卫倒是见怪不怪,此等大人物大多不希望被人窥见行迹,只要见了请柬便可放行。为了告知主家宾客情形,他们在之后才翻开请柬,报上名去。
但见落款处停着行云流水几个大字,仿佛下一秒便乘鹤飞去——
沈家鉴之,承蒙抬爱。
侍卫顿时呆立在门口。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同僚:
“这、这是那位……沈大人?!”
“还愣着作什么,赶快通报家主!”
与前边热闹氛围迥异,后院可称静,且雅。
不论列席的各位真如面上一般风轻云淡,或是心中各怀鬼胎,起码在灯会正式开始之前,他们的盘算不会露出一点。——这个时候,作为举办人的秦翊面露惊色,便显得格外特别了。
“子瑾兄,”他左边第三位紫袍搏带的中年人开口了,“请问何处不妥当?”
秦翊露出一个意外而克制的笑容:
“前边刚刚才通报给我,说是鉴之今天也到了。”
“什么?!”“沈大人抱病已久……”“我等今日正有重事商讨……”“太好了,有沈家主在——”
沈镜便是在这个时候踏进门来的。
与传言别无二致,沈镜近来寒疾复发,受不得一点风凉。皇帝派去的太医们联手诊治三个月之久,却迟迟没有传来康复的消息。
入秋不久,他却早早穿上了白狐皮子,手里拢了个暖壶。他的衣服是京城最好的绣娘们精心编织的,一月只够做十二件,泰半送去沈镜府上。沈镜喜洁,因而这狐裘上没有半点杂色,一身白袍立于灯影幢幢间,显得挺拔如玉。
他的面上惯带点久病初愈的苍白,只是眉目间的精神气儿完全压过了那点柔弱,淡淡地瞥来一眼,竟显得凌厉。
“见过各位家主,不知近来无恙否?”
在座的人纷纷站起回礼。秦翊最后执礼虚虚一拜,道:“京都闲人,岂有抱病之由?鉴之近来身体可是大好了?”
“善。”
外首的钟不徐不慢地敲了七下,戊时已至,灯会就此开始。
沈镜在秦翊旁落座,他将外袍解下,交到一旁的小厮手中,此时末首已有人开始提问。
“京外的围场近日被重山阁全盘包下了,这恐怕不太妙吧?”
“今年沂州地方的解试出现三位少年天才,依我之见……”
“仟州有大量归民涌入,人心不稳,胡民作乱,若是不加派人手加以管制……”
接连抛出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后,左首第二位的任家家主站起来,道:
“诸位大人都知道,两月之前,皇上革了王参逸的职务,改任程墨为户部右侍郎。而程墨此人不过是个商人之子,不知怎么得了皇上青眼,自中举以来步步高升,此次更是坐到了正三品的位置上。但我朝以来,万没有商人之子居如此高位的。我与颜大人论定于明日上书,请求皇上收回成命,届时还望各位大人声援一二。”
他坐下不多久,便有对座的余家家主径直站起来:“任大人此言差矣。皇上任命程墨已是两周之前,更是早在一周前便正式上任。我等现在提出异议,可不是对皇上的不满?”
“余大人此言有理……”
“本朝素无明法规定商人后代从政的问题,若是拿来说事未免遭人攻讦……”
“可户部右侍郎的位置马虎不得,怎么能让他一介寒士做了去?”
“敢问——沈大人有何见解?”
沈镜并未站起,只是环视了一下在座各位:
“既无违祖制,又是皇上任命,程墨此次升职,自是无可指摘。”
下首顿时有些闲言碎语。
“但此类重大职务一向由世家担任,户部又是财政尖要,放由程墨如何能交心?”
“王参逸是受六月的洪泛溃堤一事遭罢黜的,此等重大差错,本来就是世家的污点。”沈镜轻咳一声,面上缓缓地多了一丝红润,“贺州段的堤坝由世家集资百万修建,耗时一年零三月。今年洪水不过涨了半丈多,却大面积溃堤。这等骂名,在座的各位大人哪个抗的下?”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言。
世家皆为名贵之后,但其中也分三六九等,秦、颜与曾经的沈、谢四个世家都经历了不只一朝的风风雨雨,位次最上;任、白、江、陈等家比后有余,向前不足;今次又有熙熙上来者,虽在朝中如日中天,家财颇丰,但底蕴不足,在此等盛会中堪堪位于中席罢了。
至于沈镜——若是他开口了,便是几家联合说破嘴皮子也改不了的。
况且这席上真正有分量的人还静坐着品茶呢!
这时陪席上一位世家子站起来谨慎地开口问道:
“那……依沈大人看,这程墨?”
茶盏盈起丝丝热气。沈镜轻轻揭开,指节缓缓地抹过边缘。他坐得挺拔,又悠然惬意,仿佛与名士品茶论道、切磋禅意。
“程墨上任,一方面能撇清世家在这次水灾中的干系,另一方面,等他收拾了烂摊子,再琢磨革去他的官职也不迟。况且,陛下现在正在兴头上,不论是我们中的哪一位出面拂了他的意,都不妥当。”
“只是皇上年轻气盛,看人眼光还不够。程墨此人,贪小利而无大气度,公私不分,更是骄纵仆从于闹区伤人。他素来劣迹斑斑,届时由颜大人参上一本足以。”
众人回过首来,纷纷点头称是。
“沈大人言之有理。”
“依你之见,程墨卸任之后,推举谁更合适呢?”秦翊问。
“备选的人——秦二公子就很不错。子瑾兄,秦家在户部这块一直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便是个大好的机会。”
那些个暗地里讨论的声音骤停。
秦翊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沈镜指的是谁,他停了酒,为难地道:
“鉴之,你知道子瑜他这些年……没什么长进,怕是难堪大任——”
沈镜垂下眼帘,专心看手中的玲珑玉杯。杯里是新茶谢池春,茶叶冒了点尖,受茶水微微一摇晃,又缓缓沉入杯底。
“若是不妥,随意从分家提一个人上来便是。”
灯会未散,外面年轻士子的讨论声声入耳。沈镜站起,令人取了狐裘来,简单披了便提出告辞。
他顺着汉白玉桥往外走,提灯的下人取了两盏灯来,走在他前后,跃动的火光在夜里显得灼热又温和,映在沈镜的脸上,光影分明。
直到他坐上了车,复翻开书,却对着纸页上的小楷一阵阵地愣神。
玲珑灯会——让他想起一位故人。
沈镜已许久不曾参加这等盛事了。
与秦枕危也——许久未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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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翊(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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