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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清闲·沈镜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10478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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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湿柳腮笑红陨,东风渐暖,披发日倦懒。

  一个人呆在府里头,无人打扰,无事挂念,沈镜便省去了冠发正衣的工夫,在素白单衣外裹了一件大氅,靠在躺椅上静静地晒着太阳,欣赏面前的牡丹。

  一株是秦霂送给他的青山贯雪。将它移植到花园里的时候,沈镜从泥里抽出一块木刻的书签。擦去上面的泥并用水洗净,他抬起手静静地看着,只有“沈镜”两个字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被这简单而纯粹的感情所吸引,沈镜心中升腾起短暂的触动,又在冉冉升起的温暖中消融了。

  沈镜曾经或许也是这样一个待人接物都非常纯粹的人,但他的心已经变得驳杂不堪。

  他依旧会为春风拂绿河堤而欣喜,为残红枯萎落败而哀伤,但当这些事物阻塞他前路时,只会抛下那些微不可查的情感,踩之脚下。

  ……他唯一感到抱歉的是,他的所作所为,也许会将这样一个情感炽烈的人,变得和他一样了无生趣。

  剩下两株是崔司匠送予他的一白一粉两株牡丹,白株名为“昆山夜光”,粉株名为“赵粉”,从相貌上看,都是成色极好的名品。

  为了防止沈镜养不活,他连夜写了一本养护的小册子交给管家,可以说是非常上心了。

  人对自己缺乏的品质,不是极度歆羡,便是过分厌恶。对沈镜来说这是前者,且对于曾经握在手中而慢慢逝去的,他会更加偏爱。

  虽然崔司匠将这一株纯白圣洁、甚至在月光下隐隐发光的昆山夜光送给他,不过是歪打正着,猜中了他的喜好。

  但沈镜依然珍爱这株白牡丹,以至于,当它那短暂的花期禁受不住外头呼啸而过的暖风时,沈镜也会坐在边上,看它纯白的花瓣一点点凋零,枯颓。

  至于另一株……沈镜对这般带着舒缓的偏暖色调,生长却狂漫又自由的类型,既是生厌又是向往。也许因为这正是他从始至终都不会成为的模样,却又赞赏这般活出生气的姿态。

  于是他将这株赵粉与昆山夜光栽到一处,好欣赏这两株迥乎不同又巧妙和谐的牡丹花。

  奇怪的是,昆山夜光送到时已至全盛,在移根时伤了元气,又经了十多天风摧日折,开始落残是正常之事;可边上那株赵粉,原来只是打着朵的小花苞,却连盛开也未曾有过,便止不住地倾颓、萎蔫,一夜之间,竟与身边的白牡丹憔悴得差不多了。

  真是可怜呐。

  沈镜侧着身子,看清晨渐渐暖起的风,将满地残花吹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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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数时候,他的一天不会剩下这样悠哉的时光,供他思考过去、现在和可能的未来。他惯于将他清醒的时刻用数不尽的事物反复挤压,企图以永远的谋兵布阵,逃避那些可能的犹豫与怯懦。

  将自己的每一步谋算推演至接近完美,这是他作为一个上位者所必须考虑的事情。人世的闹腾与响动对他来说太过聒噪,一个适当安静的氛围,就很适合他的沉思。

  于是他将沈府变成了这样一个地方,并且很幸运的,已经没有人能够打扰他了。

  ……虽然杜太傅曾经笑着跟沈镜与文君仪谈过,人的一生都在吵闹,比如婴儿呱呱落地的嚎啕大哭,比如婚丧嫁娶震天动地的唢呐,唯有死亡是干脆利落的宁静。

  喜爱宁静或许是一种对归处的追求,但人大部分活着的时光都在与旁人一同感受热闹。

  他不反感有人将他拉进这种闹腾里,享受、喜欢,甚至隐隐有些期待。但如果没有人主动带上他,他便会在原地沉默。

  沈镜或许也是喜欢热闹的。

  但现已没有人能验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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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镜不乏爱好,也曾经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尝试过不少新鲜事物。可当一切尘埃落定,他发现这些曾经喜欢的,也许在心中并没有那么重的分量,又或者,对现在的他来说一无是处。

  可是当真正清闲下来时,他又不得不用这些来打发时光。比如论诗,比如赏景,比如对弈。

  沈镜左手牵起一颗白子,落在方正棋盘之上。盯着黑白混杂的棋局思考了很久,右手才伸进棋篓里摸出一颗黑子,捏在手里思考下一步。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下了二十多手,突然将手中的黑棋篓倒扣在玉质棋盘之上,黑色洪流向四方宣泄,眨眼间就把下了小半的棋毁得一干二净。

  清闲,让他觉得无聊。

  无聊等同于痛苦。

  因为无所作为让他觉得自己在作践生命。

  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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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乎,又一个清闲而无所事事的上午,一个小小的意外,就这么突然发生了。

  在沈镜抱着阳光静静坐着的时候,虚室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扣了张银黑双色的半脸面具,穿着最普通不过的褐衣,手里还抱着一个二尺高的木箱子。

  虚室在沈镜面前半跪,朗声道:“大人,这是……京中的一位手偶师傅,是来府中给大人表演助兴的。”

  沈镜只是轻描淡写地扫过一眼,眼神便垂落下去,不冷不淡地说:“无须……”

  “丞相大人,草民学艺不精,特来向大人献丑。此番表演分文不取,还请大人观赏。”

  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既是学艺不精,又怎地叫人看去?再说了,沈镜何许人也,再好的戏团子都能请到,又岂会在意这区区杂耍的银钱?

  可他像是突然忘了这些事。

  这个人的声音……很独特。

  沈镜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看着面露拘谨、身体紧绷的手偶师,目光从他抱着木箱的手掌,划过露出的半截下颚,落在手偶师水润又精神的一双乌眸上。

  那双手白皙修长,没有一丝茧子,看着便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享受惯了别人伺候的娇贵少爷的手。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放下身段,表演手偶这种优伶耍弄的玩意儿,去讨另一个人的欢心。

  “好啊。”

  他轻轻拍了拍手。

  “那我便看看你的表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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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虚室退下后,手偶师行了个不熟练的礼,便揣着他那不足二尺的木箱上前一步,半拖半拉地把不远处的一张木桌凑在沈镜面前。

  沈镜眉头微微皱起,显然是不知道怎么来的这么一出,按着加绒扶手支起一小半身子,问他:

  “这是做甚?”

  手偶师颇为吃力,挪方桌的时候还差点因为石板前生了苔藓的缝隙绊了一跤,把看起来便死沉的木箱往地上一丢。

  “为了让大人更好地观赏。我的表演用具,在远处不容易看清。”

  他抹了一把额角隐隐渗出的汗珠,偷偷打量着全身上下裹得异常厚实的沈镜。

  入梅月后,天气越发闷热,手偶师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布衣,活动之时还能见到袖口处出露的光裸的手臂。可单看沈镜的装束,简直让人疑心是否才刚进了早春。

  沈镜并未说话,算是默许了这种、把表演桌凑到跟前傻子似的行径。手偶师可不管这么多,他飞快地从木箱中取出简陋的台景——几丛矮树,便开始讲述这出戏的背景。

  “这是一个并不话本的,讲述相府千金与门当户对的侯府公子之故事。”

  “不是大家闺秀与落魄书生的故事吗?”

  沈镜托着腮,饶有兴致地问。

  “自然不是,”手偶师低着头拨弄那几棵树,十指纤纤,仿佛抚过奇珍异宝,“至少我小时候没看过这样的故事。”

  “相府千金兰心蕙质,仙姿佚貌,与侯府公子青梅竹马,心有灵犀。隔壁府的小姐生了妒心,便在她面前造谣未婚夫与青楼花魁珠胎暗结,对她的情意皆为虚妄。

  相府小姐心中悲痛,哭断了气,魂魄离开了身体,附在一朵牡丹花上。”

  “侯府公子深爱着他的未婚妻,听闻相府千金离世,他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

  有一天,他在郊外碰见一朵牡丹,不知怎么想起了亡故的未婚妻,感慨万千,于是对牡丹大诉衷肠。”

  说到这里,手偶师从木盒中取出一个布缝的小人来。

  这个手偶制作得异常粗糙,五官是歪歪扭扭的线缝上去的,勉强能辨认出微笑的弧度。几块粗短的青丝绸布沿着小人根本没有的脖子围了一圈,也许是他穿的衣服吧。

  手偶师笨拙地把人偶装进自己右手之时,还露出来“衣服”下的支撑木棍——那与院中潦草生长的树枝无甚差别。

  还有侯府公子深爱的相府千金。这位可怜的小姐现下是一朵牡丹,还是那种庸俗的、卖相极差的大红牡丹。

  沈镜看着手偶师从木盒里掏出来的六瓣红花,喉咙痒痒的,发出一道短促的笑声。

  手偶师悄悄看了他一眼,蹲在桌子后面。他举起两只手,把公子小人放在胸前,看着不远处的小姐“小人”,眼睛一眨不眨:

  “我待小姐如明月,小姐弃我如尘埃,舟前璧人寐何长?江边玉郎数思量。想我学步蹒跚探墙来问时,小姐垂髫轻轻挽书斥惊呼,天边月成双,执手各一方。泛轻舟同游闯西江,挂阑干浣水碎碧桑,玉手纤纤展素宣,闻窗识得冷梅香;粗为小姐研金墨,顽心笑怜沸茶倾,隽眉一点愁,我道心欢喜。”

  “伏月夜深暑气浓,凉风痛饮花千丛。高楼望去一片灯如海,临水轻念二字照我心,白纱缠素手,伤肤不成书。我暗怨小姐三月避鸿雁,未曾想亲制彩灯贺廿冠,孤杯酒独饮,玉影来相会。”

  “琳琅满目寻常事,零金碎玉续梦弦。昔旦若知浓情成薄忆,今夕何来阴阳两相隔,小姐奈何桥上贵留步,玉郎心意成灰寻你来!”

  手偶师念着,右手的小人踉跄一步上前,扑倒在牡丹花前。他控着那红花焦急地绕小人转了两圈,放柔了声音道:

  “心意我知了,玉郎作甚想不开寻阎王?离魂寄草木,何日复归巢,求求上苍开眼予恩赐,话得玉郎两相好。”

  牡丹这么说着,而公子小人颤抖着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没了声息。随着两声轻轻的抽噎,牡丹不再围着公子转,停在原地。

  “回大人,结束了。”手偶师摘下一人一花,放在桌上。

  “没有后续了?”沈镜如坠梦中,迟疑问道,“那位侯府公子,没听见相府千金对他说的话吗?”

  “没有。”手偶师摇了摇头,“人又如何能听到草木之声?侯府公子失去暗生情愫的相府千金,世间再无挂念之人,对着与小姐有几分相似的牡丹,泣花而亡。”

  “这样啊……”沈镜轻轻念了一句,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椅背上敲击着,现出主人的几分心烦意乱。

  也曾并肩打马过长街,河灯十里夜贺加冠,垂病坐看烟火漫天。

  沈镜学过如何削薄竹子做成坚韧的灯架,如何将色纸糊得均匀又好看,如何在软湿的灯罩上作画写诗;也学过如何剜去树根上烂块,如何雕出栩栩如生的情态,如何用核桃油一点点打磨抛光。

  他收到过针脚奇烂露着线头的锦囊,上面的梅花缝得歪歪扭扭失了风骨,里头的小诗叠作三叠墨染污了字迹;也曾收到散发着槐花香的古琴,琴额上的七个弦眼大小不一,没有揉紧的肠弦只能弹出异常雄浑的声响,

  可他还是对着阳光,比照墨晕开的新旧先后,一字一句记牢了那首诗。

  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保养着那张烂琴,弹出一两个不成调的音都喜难自禁。

  但为什么——

  年少时为了对方做的那些荒唐事,终是化为断纹玉瓷上的一点积釉。

  “世人都喜欢花好月圆意成双,可现实不总是这样的。有时候——即使是错过了一个转身,那就是错过一生一世。”

  手偶师从桌子后面站起来,盯着沈镜,一字一顿地说。

  “你要知道,和侯府少爷从小玩到大的,是隔壁的相府小姐,谁能比他们更能摸清对方的性情喜好,谁能比他们更能看透彼此这一张皮囊之下,装的是个什么灵魂?”

  “总会忘的。”沈镜轻声道。

  “怎么会忘?二十年的时光,追逐另一个人的身影、琢磨另一个人的感受,与另一个人互许未来、出入成双,生不相像,却也相像。时间长了,无关紧要的记忆会渐渐淡去,不愿忘却的被反复擦拭,永不褪色。”

  手偶师扶着面具顿了一下,可沈镜分明见到两滴清泪站在他手背上,被闯入室内的阳光照得透亮。

  沈镜见了,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这故事真的臭得烂脚。”

  过了好久,他才喘上这一口气,从满室寂寂的光影中挤出一点声音来。他捏着手里外氅的一角,这么简单地评论道。

  “哎,多谢大人喜欢。”

  手偶师仿佛忘了刚才片刻的沉默,立马重振旗鼓,笑眯眯地跟上。

  沈镜这下才是当真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

  沈镜将左手叠到右手上,又不自觉地松开,双手交握。

  “方才欣赏一通表演,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大人可总算想起这事了。”手偶师的语气带了些许抱怨,回应道,“我名张晓微,大人也不要和我客气啦,叫我晓微便是。”

  “好,那晓微……”

  沈镜幽幽一叹,总算是从席上站起来。

  就算是他自欺欺人,只是遇见了一个合眼缘的、素不相识的手偶戏人罢了。

  “你那个布缝的小人,实在是太烂太烂,这样挨家挨户不要钱的演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且随我来,我给你做一个吧。”

  他朝着另一间房走去,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了。

  倒是手偶师叽叽喳喳,话多得满室都塞不下,一下子,便把空空荡荡的一整个沈府填满。

  “所以说还是有大人这样的好人在嘛……”

  手偶师真情实意地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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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还能再来吗?”

  手偶师扶正自己的面具,手忙脚乱地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了木箱子里,在主人家几乎是明确了送客的情况下,他倒像个无赖似的,扒着沈府的小门不走。

  可怜兮兮的。

  沈镜一挑眉。

  “可以啊……”他轻轻念道,咬着嘴角的笑意,“入了五月,寅时后,酉时前,若你在沈府寻得到人,便上门来试试吧。”

  他最后还是无情地让下人把门关上了。

  回去的路上,他站在花园里,垂首看凋尽的一白一粉两株牡丹,说道:

  “为什么把人放进来?”

  身后的虚室立刻低头跪下,他死死盯着膝盖下冷硬的汉白玉石砖,直言不讳:

  “府里头太无趣了,卑职以为,大人需要一点……”

  “日月星辰,从不按人的意见改变自己的轨道,所谓人的以为,不过是自信过头的错觉。”

  沈镜吐出一口浊气,冷冷看着面前的得力下属,紧了紧自己加厚的外袍,轻声说道,“不管什么人,都会有病□□,但那只是迷途时的泡影。”

  像是说服虚室一样,他皱着眉说。

  “而我不该有,也不能纵容。”

  “行了,自己去领罚,下不为例。”

  ——往日倥偬,何以成书。

  倘若对现在的他心软,便是对将来的他残忍。

  那么沈镜着实在秦枕危未来的心上剐过太多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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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大章正式结束了!

  下个大章是回忆内容,分为两部分,小桃花和解连环。发的部分快追上我的存稿了,我就一天一章了。

  另外今天一点点看审核,从发出去到一审过了一个小时,一审到审完又是一个小时……这效率真的是。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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