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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猎遇刺后,天子震怒,朝野动荡。
京城戒严,重山阁被封锁,京城禁军手持户籍册和勘合登记,挨家挨户地搜查宅邸和客栈。
重山阁的主事人同褚家小公子一同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虽然只是正常的询问流程,但三日匆匆而过,却毫无动静。
世家在此次冬猎中死伤惨重。
进山的年轻公子们成为了这批来路不明刺客的重点突袭目标,加之本身也抱着冬猎玩乐一场的心思,没有多少防备之心,近一半的人都被斩于马下,尸体在荒山野岭中被拖行数尺,留下骇人的斑斑血迹后丢进了山谷;忠心护主的家仆被斩去小指丢在原地,其余的受伤后四处逃窜,被进山搜查的武卫军找到时,数人已经流血过多死去。
一同进山的大臣受伤较轻,没有碰上成群的刺客,只是到底孤身一人,独木难支,许多人骑马狂奔数里才跑到山下,受惊不轻,近几日皆于家中修养。但几位运气差的大臣在途中遇见了交好的世家子同行,被一同杀害,被找到的时候尸体被野鹫啄食,只有一身血污染红的青袍能勉强认出身份。
年纪轻轻却就此陨落,让人不由得扼腕叹息。
朝中官员不齐,人心惶惶,启帝接受丞相沈镜的意见,接连罢了两次早朝,只将几位尚书召进宫中商讨紧急事宜。沈镜封锁了京城,开始彻查混入京城的异乡客,以防后手。
一时间京城街上门户紧锁,百姓纷纷闭门不出,就连上街做生意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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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小公子见到沈镜的时候差点落下泪来。
他几乎要恨死那个听闻皇帝点了重山阁作围猎场而沾沾自喜的自己了,恨不得赶紧回到过去把自己掐死,这样现在就不用被关在刑部不得自由。
对他这种一天不在街上晃悠就浑身难受的人来说,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出也出不去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一想到他褚乐言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重山阁大概就此销声匿迹了,他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褚乐言身为褚家主的掌心宝,待遇还算好,刑部尚书荆左堂特意差了人把平素用不着的那间向阳的牢房给了他,有其他牢房的三十倍大,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只是多走两步就能看见刑部大牢那阴森森的铁栏杆。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我真的冤枉啊!我明明派人把猎场上上下下搜了个干净,你们也到场一起戒严的,这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褚乐言抓着铁栅栏一脸焦急,手伸出去一把抓住沈镜的袖子恳求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丞相大人开开恩,早点把我放出去吧!”
沈镜捏着他的手腕一用力,褚乐言的手掌一麻便脱手松开。他不着痕迹地避开褚乐言再伸出来的手,敲了敲铁栏杆道:
“那批人是怎么混入的已经查明,确实与你无关,这一点褚小公子大可以放心。”
沈镜第二日带人在山上搜出了被埋起来的沾着泥土的黑色夜行衣。在山中落雨掩盖去土壤痕迹之前,刑部侍郎俞殷在一处山坡找到了三十多个土坑被填埋留下的痕迹。
那片地方向阳,周围皆是萋萋荒草,本应植被茂盛,却颇为突兀地秃了一小片,想来刺客是提前一个多月进入山中,又埋入地下躲过了上山来的检查。
陆陆续续找到的生火痕迹和食物残渣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那、那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呢?我是无辜的啊!”褚乐言悲伤地喊道。
“把你关在这里,是护你周全。”沈镜慢条斯理地说,递给他一封褚家主的书信,“我已经告知了褚家主,这几日褚家不会有人来探监,你且死了这条心吧,不要再闹刑部的小吏了。”
褚乐言忙接过来粗粗一看,确实是自家父亲的笔墨,顿时委屈地叫出声,“为什么啊!”
“你觉得……你出去以后畏罪自缢的可能有几成?”
沈镜冷冷地说。褚乐言被他这话吓得起了个寒战。
这事对褚家完完全全是无妄之灾,褚乐言有两位一同进山的族兄也在这次冬猎中惨死,若是狠下手来连自家人都杀,未免灭绝人性。怕就怕幕后之人解决了褚乐言,再伪造了证据将事情都推给褚家,这事就这样瞒天过海地遮过去了。
褚家主被沈镜一点通心慌得很,第一时间请沈镜带人将褚府搜了个干净,以证自身清白,又千恩万谢地拜托他一定要护得褚乐言性命无忧。
当然这点弯弯绕绕不能对褚乐言这个不通世事的么子和盘托出。
“你当这次死的都是什么小鱼小虾?秦、颜、晋、余、江、荆几家都死了本家的人,参与的世家几乎都被波及,入山的年轻一辈死了将近一半。褚公子这时候出去,那些怒火中烧的家族长辈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你给淹死。”
沈镜从袖子里缓缓拿出一张折叠的素白宣纸,上面写着此次死伤的人员姓名,褚乐言看着那长得一眼都看不到底的名单终于慌了神。
“最最想把你摁死的,应该就是御史大夫颜大人了。”沈镜垂下眼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褚乐言,眼中平静无波,“颜大人的独子、颜既明颜少卿,与余家庶少爷余梦生的尸体一同落在了悬崖坡下,第二天被人找到时面部残缺,身上的血肉被食腐的乌鸦啄去了大半。
颜大人年逾古稀,子嗣艰难,膝下只有颜少卿一名独子,而颜少卿撒手人寰后只留下一个庶出的女儿。颜家人丁不兴,几代单传,横遭此祸,本家几乎是绝后了。”
“找到颜少卿尸体后,颜大人接连昏厥了一天一夜,现在缓过神来发疯似的找这批刺客的来路。褚大人被他连堵了好几回,都没得什么好脸色。”
“你说,要是我放你出去,褚大人怎么保得住你?”
褚乐言被沈镜吓得不敢吭声。
沈镜揉了揉眉角,一脸疲倦,“好了,知道情况就别在里头嚷嚷,也别喊着让秦侍郎过来找你。秦侍郎被刺客袭击受了重伤,这几天都在家静养。”
“说起来,褚小公子与‘阿夏楼’有交集么?”
褚乐言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沈镜静静地看着他,锋利的眼神直叫人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待褚乐言默默后退两步,他才收回目光,抚了抚袖上的褶皱道:
“褚公子还是想想自己有没有惹上什么仇敌、或是重山阁有没有和人结下梁子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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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刺杀,扰得六部连班加点,沈镜身为百官之长,已经接连几天宿在文清阁未归,夜里还点着灯看这三个月来京城的人流出入。
逼近年关,京城里总算多出点热闹气来。将刺客排查完毕后解了宵禁,这些天街上也渐渐多了人走动。
往年自腊月二十六起就封玺过年,今年留有意外,又拖延了一日。打从昨日开始,底下官员陆陆续续地告假,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能拦着这些人回家过年,沈镜自是准假。
今个儿腊八,启帝派人给连轴转的沈镜送来了午膳,又亲自摆驾来了文清阁看他,走时明里暗里地告诫他暂且休息一阵,重山阁一事可以放到年后再查,说得沈镜哭笑不得,只好连连应是。
启帝走后,沈镜又撑着看了会,实在抵不过一阵阵上涌的困倦,和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暖融融的午后日光,以书做枕,趴下来小憩。
秦枕危正是这时候敲了敲门进来的。
他轻轻推开门扉,对着立在桌边欲叫醒沈镜的虚室小小地比了个手势,放轻手脚走了进来。他双手都裹了厚厚的纱布,怀里揣了本书和一封信,行动略微迟缓。
秦枕危身上并无大碍,只是淤青和擦伤,从山坡上滑落的时候被树枝打了好几下,脸上破了相,看起来颇为凄惨。沈镜当时让星微给他简单地上了药,又立刻送了就医,要不是秦尚书实在担忧硬逼着他在手上裹了纱布,此时活动也与常人无异了。
他无声地对虚室笑笑,而后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沈镜安然的睡颜,停在桌前贪婪地看了好几眼,才小心翼翼地把书和信叠在沈镜堆满文书的桌上。
沈镜畏寒。这屋子里暖气虽点得足,又给他安了个手炉,但此刻还是伏在案上交握着双手,把头塞进毛茸茸的披肩里。阳光从他身侧照过来,撞在他年轻俊朗的面上落得满桌的冬日浮金。
他被秦枕危带进门的一丝寒气闹得不自在,微微蹙了眉,而后才在满室悠闲中一点一点舒展开来。
想必这人实在是累的很了。
秦枕危到秦府后悠悠转醒,才从父亲口中知晓沈镜连夜带人搜了山,又亲自把他送去医馆,然后才派人通知秦府去接的人。
他醒后躲在被褥里,摸着脸上的伤口笑得一脸痴傻,想着那天半昏半醒间抱着沈镜腰身的触感,又恍恍惚惚对比十几年前抱着他的感觉,竟发觉自己还是记得深刻。
他当日半夜里惊醒过来,想到林寒深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下定决心要把之前的事说开。但回想起沈镜那张疏离的冷脸又患得患失起来,最后抱着纸坐到破晓,方才郑重地下笔书信。
念及此,秦枕危又殷切地看了看压在书底下的信好几眼,方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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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黄昏,沈镜才撑着书桌虚坐起来,一旁侍候的虚室见状连忙过来,为沈镜披上保暖的大氅。
“几时了?”
“大人,申时三刻了。”
沈镜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余光扫到桌边的信上顿了一下,问:
“有谁来过了?”
“户部的秦大人未时来送了份书册,还有一封信。”
沈镜微微一愣,白皙修长的手指展开了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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