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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吉(四)

无意相欢 甜文界第一败类 10151 2021-04-05 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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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书房,倒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秦枕危摸了摸桌上的纸张,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沈镜少时家中管教甚是严厉,秦枕危和他混熟之后,也跟在他后边摸进过书房几回。

  沈镜的书房与卧室不连通,需要出了门吹一吹林子里的风,走过一段碎石铺就的小路才能走到。那是一间独立的小竹屋,单独搁置在沈府西北角,显得格外清幽。架子上的书按照年代依次从左到右排开,从上到下分别是经、论、诗、图。文房四宝使用后都被整齐地置于架上,以至于秦枕危进去的时候,桌子上空空荡荡,只有满屋墨香。

  不过现在,沈镜的书房就显得杂乱很多。桌上散布着数卷手稿,里面夹杂着几份写废的奏折,随意地拢成一叠放在那便是。上头倒是贴了个小条写明日期,把这一叠与那一叠作区分。

  秦枕危捻起一张纸条。

  上书:七月七日。

  他便嘲笑起沈镜来:

  “丞相果真是大忙人,你看这七夕佳节的案牍还不低呢。”

  沈镜开始疑心他是否喝了酒才过来的。毕竟酒坛子虽然还泥封着,可秦枕危已然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至于这些文书……倒也不是沈镜疏懒,只是下人洒扫并不允进书房,要看的纸张又太多,便在桌子上一日日地堆叠起来。其中有些内容并不方便见人,故房间的角落置了个火盆,夜间时候,他便坐在边上一卷卷地焚烧。

  他将这些满是墨迹的纸张都搬到火盆边上,清开一片空间。

  他笑一笑:

  “来喝酒。”又说:“不够还有”

  秦枕危看着他的眼睛,开始觉得有点醉了。

  沈镜看着他开始一杯杯地饮酒。

  秦枕危带来的一坛自然是很快见了底。那酒是他俩一起酿的,手法粗糙得很,沈镜一咂嘴,还能从里面挑出一点没有澄净的米糠来。酒水的味道也是淡淡的,不似买来的醇厚。

  不过胜在年份够久,也还有点味道。

  今夜的秦枕危显得格外放肆,有点孤注一掷的意味。他在沈镜前多少是有点拘束的,之前冷着的时候,偶尔几次碰见,都像是使出全身力气来,刻意做荒唐事表现给沈镜看。

  旁人或许把这当做他的真性情,沈镜却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只是秦枕危了解他,总知道如何做最能激出沈镜的真火气来。

  沈镜也就半推半就地动着真怒,一边给自己讲些干巴巴的宽慰之语,一边又忍不住动真怒。

  觉得茫然和委屈。

  又恨他作践自己。

  沈镜灌了一大口酒。

  他想问贺州如何,想问秦枕危怎么生了回来的心,又想问这些年他实际上过得如何,是不是如他所知的一般既快活又不快活。思来想去,沈镜又觉得什么都不问比较好,问了显生分,生分会伤了彼此两个。

  可又觉得不问,以后大约是没有机会了。

  沈镜在旁的事情上断没有如此优柔寡断过。他应当表现的很果决也很明智,因为许多人依靠他,顺从他。世上的事情有因有果,他既为丞相,自然会抛弃一些过分可笑的想法。

  可是秦枕危不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件物品,可以让沈镜如此轻易地想起年少。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事给沈镜留下的或喜或悲的印象,早已经被模糊得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比如他现在坐在祠堂里,盯着沈氏祖祖辈辈的牌位,也很难对当年跪在尸体前拼命压抑哭声的沈少爷感同身受,只会牢牢记住他应当恨这件事。

  又比如他每年还会去祭拜文君仪,当年君子如玉的三殿下,亦兄亦友,也是他曾经下定决心侍奉的君王,如今对着冷冷清清的坟墓焚烧一封又一封的信,只觉得惋惜。

  但他每每看到秦枕危,就会想起堤上的春风,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人不小心压到另一个人的衣摆,桃枝醉人的香气,阳光有一些刺,秦枕危扑过来给他挡住后视野中留下的大片大片变色的景象。

  ——就好像,有关这个人的一切感受都被身体牢牢地记住,留给沈镜在分离的大把时光里慢慢回味。

  沈镜再灌下一大口酒。

  他想,在一切明了以前,不问出这句话,他是不会甘心的。

  沈镜借着酒意,朝秦枕危靠过去,问道:

  “枕危……你,”

  “你可曾想过,如果当年,不曾认识,不曾允诺,不曾期待过所谓的青云万里——”

  “我们两个,是不是都会比现在痛快得多?”

  秦枕危一时没能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他决意要把自己灌醉在今日今夜,喝了太多,面上飘起一片酡红,半晌没发现沈镜主动靠了过来。他落了酒碗,捧住近在咫尺的脸庞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沈镜今晚格外的不一样。

  他只能没能发现是什么让沈镜变得如此特别,他觉得,也许是明日的成婚之事。毕竟那是一辈子的大事,意味着沈镜将彻底放下与秦家的那种或明或暗的恩怨,意味着沈镜将为人夫,亦为人父,更意味着他与沈镜间朦朦胧胧的一层纱,永远不会有揭开的那天了。

  不过这样很好。

  秦枕危的眉头松开。

  沈镜会成为秦家的女婿,他的妹夫。他所负担的那些恩恩怨怨,也会在这场喜事中缓缓消散。

  他还是那个沈镜,光风霁月,心无阴霾,一身轻松地走在月光洒落的幽径上,无须背负亡人的命把自己拖得伤痕累累。

  或许秦枕危能够约他一起去踏春,通过秦霂,他的妹妹。他们将站在京城郊外的山上,拨开桃枝看见对方正站在树下看着彼此,就像十多年前的沈镜与秦枕危一样。他会坐在河堤边上,念着春风里的名字,慢慢地、慢慢地笑起来

  ……实在是再好不过。

  于是秦枕危笑道:

  “你是喝醉了在发酒疯。”

  他被自己这句话莫名逗笑,晃了晃已经开始沉重的脑袋,觉得想什么也开始不由自己控制了。

  他含混地答道:

  “现在……这样,就已经是最好了。”

  秦枕危无力支撑,开始趴倒在桌子上。他的手害执着地去够边上的酒,洒一半,喝一半。

  手抖一抖,洒掉的那一半大多落在沈镜和他自己的身上。身上的衣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浸透了酒的味道,变得湿漉漉。

  沈镜的心颤了一下。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摸了一下秦枕危边上的发丝,然后慢慢地顺着眉毛摸过去,直到碰到秦枕危另一边的头发。

  秦枕危昏昏沉沉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却伸手挠了他一下,像只晒太阳的老猫。

  沈镜用着已经生疏的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醉了……小危,你醉了,我给你喂醒酒汤,好么?”

  “……好。”

  醒酒汤很快呈上来。沈镜小心地吹温了,一点点喂他喝下去,直到他似抬非抬的眼皮终于落了下去,只剩沉沉的呼吸。沈镜捏住他的下巴继续喂,直到这醒酒汤里的药量足够他睡上三天三夜。

  虚室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间的阴影了,听了沈镜的召唤,才抬起头来。他并不看着一边睡去的秦枕危,只盯着地板说道:

  “大人,秦侍郎入城的时候用的是一个伪造的堪合,查不出什么身份来。”

  “嗯。”沈镜应了一声,伸手将人抱起来,“他一路过的那些地方,尤其是酒庄里当时在场的人,都找些事让他们忙一阵子。贺州放去的人,让他们过几日,等京城这边的消息传过去之后,再做出他逃离的样子。”

  “是。”

  “去,把暗室的门打开。”

  沈镜的书房下边,修了一个极大的地下暗室,里面有床榻和简单的生活器具。离当年的事越久,他的梦魇越深,已经很难在卧室里睡着了。无处不在的月光透过窗子,把他的心撕成一瓣一瓣。

  然后他就在书房下面修了这么个密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他睡得很好。

  没想到而今也会派上这样的用场。

  顺着火烛的光,他往下走了十九阶,秦枕危的头搁在他肩膀上,随着往下走的动作一点一点。沈镜的手臂紧紧缠着他的脖子,勉强能动的手掌空出来,轻柔地按住他的头。

  等他把人放在床上,摸着冷硬的床沿,把被子从头到脚盖好。沈镜从虚室手中取过两只带着铁链的镣铐,摸了摸秦枕危的脚踝,然后用镣铐牢牢扣住,并将另一端缠在床脚。

  “太暗了。”他喃喃道。

  虚室又点了四盏灯,将这间密室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

  沈镜在这明亮的光下,拿出丝巾来擦了擦秦枕危的脸庞,看他睡得香甜,嘴角向下抿起一个小小的弯。

  沈镜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有什么,是他无论如何都要留住的——

  那就是秦枕危的命。

  他总会懂得。

  上苍远比人所能想到的一切,更极尽机缘巧合。

  所以只有活着,才是对这该死的命运的最好反驳。

  灯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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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果真是个大好的晴天。

  秦府迎门的家丁们早就候在了沈府前院,和同样喜气洋洋的护院聊出了兴。打头的是盛丁,模样和名字一样吉祥。他的肩上挽了两根红绸,面圆耳阔,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句喜庆。

  他远远地就看见沈镜朝这边过来了,眼睛一亮,道:

  “姑爷早!”

  板上钉钉的事,这么喊准没错。

  “姑爷,这迎嫁的吉时还没到呢,您要不再等等?”

  他心里却想着:都说沈相不近□□,现在看来,倒也不见得,也许是只对着一个人的。不然,怎么就那么急着去见他们二小姐?

  看来这婚事一拖再拖,老爷急,这姑爷见不着二小姐更急!

  “知道了。”

  沈镜点了点头,步伐却不见停,眼看着一只脚就要买过门槛。

  盛丁登时急了:老爷可小心吩咐过,让丞相大人掐着吉时的点儿过坎的!

  这大喜的日子,坏了鬼神的忌讳,可是要不得!

  他刚想扑上去,想着就算给沈镜当人垫子,也玩不能叫他过了这门槛去,却被一股大力按在原地,倒头栽下去——

  盛丁眼冒金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身边的人说道:

  “大吉的卦象,靠的从来都是人谋,而非天算。”

  “现在这个时辰,刚刚好。”

  府外是轻甲红铠的武卫军,整齐地列作四队,充当迎驾的队伍。谁都说当今丞相深得圣眷,陛下竟肯将那护卫皇室的京城禁军,拿去给沈镜作门面,就是自家的公主出嫁,也断没有这样风光的理。

  秦府派出来分派喜钱的下人,隔着老远便看见气势如虹的武卫军在前方开道,沈镜一身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轻快的笑意,却并不理会街边那些惊羡的目光。

  一个念头突然从他的脑壳里蹦出来:

  丞相盛宠,荣光数年不减反增,确有其事。

  ……可沈丞相原是这么一个肆无忌惮、滥用权力的人吗?

  这个念头轻飘飘地飞过,却很快被打断。一个一看便是穷苦人家的女子戴着面纱,手中抱着一把琵琶,脆生生地道:

  “我听说……在您这可以领喜钱。”

  那下人很快回过神来,将方才那个不着调的想法抛之脑后。女子的恭敬地姿态令他很是满意,高高地扬起下巴,神气十足地道:

  “没错,今日是我家小姐与丞相大婚的好日子!你若替他们的金玉良缘唱贺曲,便能得到赏钱!”

  迎驾的队伍抵达秦府。武卫军自动分开,将整个秦府包围起来。他们各自分开五丈,立正,半跽于地,一手按住腰间的铁刃,一手握在刀柄上,青筋暴起,只等一声令下。

  站在门口迎宾的秦闫脸色难看,勉强绷住了脸上的神色。见了沈镜,他一字一顿问道:

  “鉴之如此架势是要作甚?”

  老奸巨猾的尚书大人试图给今日留下一点余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像怒喝:

  “礼军不易携带兵器。贤侄快快让他们将凶器收起,此良辰吉日,若是吓到了宾客,岂非不美?”

  沈镜未曾从马上下来。

  他从红袖中掏出一份圣旨,捏住一边的楣杆,剩下的几根手指松开,一抖,启帝一笔一划写出的谴责之语暴露在骤然凝固的喜庆中。

  忠诚的士兵拔刀出鞘,锋芒森然。

  沈镜道:

  “陛下恩重如山,鉴之自当国事为重。区区私情——”

  “——何足挂齿?”

  他短短地笑了一下。

  “至于秦小姐……吉时已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沈夫人,与秦府再无瓜葛。”

  ·

  秦霂独自一人坐在大红的闺房中,红色盖巾遮住了她的喜冠,也遮住脂粉无法掩盖的羞红双颊。隔着窗户,她听到里里外外都是道喜的声音,丫鬟们叽叽喳喳地说些羡慕的话,倒也显得动听。

  她仍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之中,却听窗外突然变了风向。

  各种器物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宾客们惊慌的大吼、丫鬟压抑不住的恐惧的哭声……以及其中最响亮的,来自他大哥的怒吼:

  “沈镜这是要做什么?他竟敢挑今天来抄家!”

  “他这是想葬送秦家,还是想葬送他自己?!”

  仍是没有一个人进来,告知她,宽慰她。秦霂一把掀开头上的红盖头,像风一般地跑出闺房,跑出后院,在一众宾客荒谬的眼神中跑出秦府的大门。所有下人,包括装备兵器的护卫们,都被禁军牢牢地压制在地上,只有她的父亲一个人站在秦府的牌匾之下,脊背挺得笔直。

  秦霂抬头,看见她的父亲对面,看见她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朝她瞥来一眼:

  “来几个人,将夫人送去府里。”

  一路敲锣打鼓打道回沈府的路上,她无力地跪坐在精致华美的软垫上,一侧耳,便听见路边卖唱女的歌声,贺曲唱满三个时辰,就能到街边领半吊赏钱。

  “良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冰冷的泪水落满冰冷的红轿。

  新娘在锣鼓喧天中送入空空如也的婚房。

  没有红嫁娘。没有新装郎。

  没有一个人孤独地执着的欢愉。

  九月九,大吉日。

  她的夫君骑着高头大马来,丰神俊朗,笑容冰冷,眼中没有欢喜也没有仇恨。

  这是她求了多年央来的美好姻缘。

  却将她的爱,她的家,毁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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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拆成两章会更好,不过放在一起也不错。 无意相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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