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都是赵皇后所出,素来很是得宠,也养成了一副唯我独尊、张扬跋扈的坏脾气,偏偏顺昌帝喜欢,觉得她明朗大方,爽利果决,又请了鸿儒细细教导,如今也是小有才名。
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又爱与人一较高下,又时时需要人哄着,薛子桢原来也是敬而远之的,可偏偏惠安公主从太子那儿听说薛子桢聪明伶俐,非要与她比试。
结果十一岁的薛子桢完胜十二岁的惠安公主,不管是琴棋书画都死死地压她一头,惠安公主心里不忿,却也不得不服气,打那以后两人就常来常往的,再加上薛丹臣是太子的老师,也算她的半个老师了,她就与薛子桢称姐道妹的。
这次她到了年纪,要说亲事了,太子也早早给她透了信儿,说与其从那些走马飞鹰的勋贵子弟里找一个,倒不如相看相看那些出身微寒的年轻才俊,穷不怕,皇帝嫁女儿,不管嫁到哪儿都是低嫁,倒不如不挑出身,认认真真选一个有能力有本事的,只怕将来惠安公主的日子也好过些。
这次跃龙居文会就是个大好机会,倘若发现有优秀的年轻子弟,就要把她的婚事定下了,惠安公主一听这话如何按捺得住,非得要亲自相看夫婿才成,这才找了薛子桢来出谋划策。
薛子桢哪里敢偷偷把公主带出宫啊,怎么也不肯惹这个麻烦,劝了又劝,这才让惠安公主去求皇后,好歹过了明路,到时候悄悄在屏风后看一眼就是了,就是别人知道了,也挑不出什么来。
可惠安公主一出了宫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不说去跃龙居,倒先提议着去别处玩,看薛子桢瞪着她,她这才承认只是想找个借口跑出来玩。
事已至此,薛子桢也没那个本事把人拽回去,只好学着惠安公主的样子女扮男装,两个人在大街上好一通闲逛,也幸好身边有侍卫保护着,要不然首先安全就是问题。
惠安公主玩了一天,听说棋王要产生了,又非要来跃龙居看看棋王,结果一看严烜相貌普通,就有些偏见,想着这人获得棋王多半是侥幸,一时冲动,就喊出了那句话。
惠安公主摇着手中的折扇,自以为神采飞扬,**潇洒,薛子桢却觉得万分窘迫,恨不得在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父亲在旁边不悦的看着她也就罢了,太子和庆王等王孙公子也大都是认识她的,此时他们的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玩味,尤其是来自霍灵璧的目光以及他挂在嘴角的不以为然的笑容,不仅包含了轻视,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讽刺!
可再仔细一想,霍灵璧并没有见过自己,想必不会认出自己就是薛子桢,他应该不是在嘲笑她,想到这儿,她心里才好受些。
霍灵璧自然没想到站在惠安公主身后的就是他几次碰面却不得一睹芳容的薛子桢,还以为是惠安公主的侍从呢,看惠安公主如此行事,太过张扬跋扈,不免有几分瞧不起。
太子看着惠安公主也不由着急,觉得她太胡闹了,有心呵斥,可这儿不光有他们,还有几位学子,若是当面揭穿她的身份,反而有损她的闺誉,可若是任由她这么胡闹,也真是没法收场了,顿时急的要命。
偏偏这时严烜颇有风度的上前行礼,笑道:“兄台若有不服,不如手谈一局,切磋切磋,倘若兄台能够赢了在下,这棋王之名自然归了兄台。”
他以为惠安公主只是一个心中不忿的寻常学子,当着太子诸位,自然乐的显示自己的宽宏大度。
惠安公主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想与我下棋?那先赢了我的朋友再说。”说着把薛子桢推了出来:“这是我朋友陆为霜,你若是赢了他,我再与你比试。”
薛子桢无可奈何的瞪了惠安公主一眼,奈何惠安公主脾气上来了,非要别这个劲不可,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出面应战。
薛子桢没办法,只好朝严烜拱了拱手,严烜微微一笑,请薛子桢坐下了,又看向了太子。
太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因此脸色虽然难看,可还是点了点头。
大家重新开始观战,不知情的人自然充满了兴趣,可知道惠安公主身份的人,却都嗤之以鼻,觉得是闺中女子的胡闹。
霍灵璧悄悄问赵九经:“这个陆为霜可是公主身边的伴读?”
赵九经正打定了主意把今天薛子桢女扮男装的样子回去后好好和周小钗形容一番,遂听到霍灵璧问他,就敷衍的点了点头,压根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
薛子桢也喜欢下棋,但很少和人比试,她一边不慌不忙的落子,一边想着一会该如何收场为好,倘若她输了,惠安公主定要与严烜对弈,就她那半桶水,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倘若自己赢了,这棋王的称号就要易主了,她又是个闺中女子,如何当得起?
她越想越觉得懊悔,早知道宁愿得罪公主也不要跟着她胡闹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薛子桢兀自苦恼,殊不知在一旁观棋的人早就被她惊得下巴都掉了!
要知道下棋可是一件费心费神的事,不光要琢磨自己如何落子,还要琢磨对方会如何落子,如何布局,因此落子前每每左思右想,瞻前顾后,下棋的速度就很慢。
可薛子桢却不管这些,严烜一落子,她就紧随着立刻落子,好像压根没经过思考似的,刚开始这样也就罢了,可到了后面,严烜落一子也要沉思半天,可薛子桢还是以不假思索的速度落子。
这样的人,要不就是真的很厉害,胸有成竹!要么就是不懂棋,胡乱落子!
可看着严烜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和额头上慢慢沁出来的汗水,大家都知道,薛子桢显然属于第一种!
除了知晓内情的太子等人,诸位学子看向薛子桢的目光都充满了钦佩,连霍灵璧也收了笑容,神情中多了几分赞赏。
从惠安公主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位“伴读”虽然强装镇定,可还是有些紧张和拘束,足见是不赞同惠安公主如此胡闹的。
性格文静腼腆,可偏偏棋艺又如此精湛,他就喜欢这种有学问却谦逊柔和的姑娘,心里忖思着,倘若不是公主伴读,倒是可以相交,不过既然是公主伴读,应该也是哪家的千金闺秀……
霍灵璧浑然不觉,面前的这位正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薛子桢!
一柱香的功夫一眨眼就过去了,严烜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打翻了棋盘,他满面羞惭,拱手道:“惭愧惭愧,在下技不如人,这棋王的称号,该是陆公子的。”
薛子桢微微一笑,同样起身行了一礼,众人大哗,看向薛子桢的目光都热切了几分。
惠安公主是知道薛子桢的本事的,遂洋洋得意道:“棋王的称号你们愿意给,我们还不稀罕呢,说什么人才济济,群英荟萃,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一群穷酸书生罢了!”
惠安公主这话可把天下读书人都给得罪了,诸位学子的神情原先还满是敬佩,如今就满是愤怒了,其中就有一人站出来指着惠安公主骂道:“即便技高一筹,也是陆公子的本事,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来这里口出狂言!”又气愤的对太子道:“太子,此人桀骜不驯,摆明了是来闹事的,求太子为天下读书人正名,不要姑息了此人!”
太子苦笑,这是他妹妹,明知她是来胡闹,他这边处罚了,等回宫后,还不得跟他闹翻天?
可若是不处罚,他这个太子眼见着读书人受辱也不为他们主持公道,不免失了威信,以后还会有谁投靠他呢?
局面一时有些紧张,连薛丹臣都暗暗皱眉,正想着该怎么给太子解围呢,只见薛子桢上前一步长长作揖,歉疚道:“诸位莫怪,这原是我哥哥,打小苦读诗书,却屡试不第,他心气高,后来一口气憋在心里,竟得了失心疯,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无人可比,又最爱与人比试,赢了就口出狂言,输了就疯疯癫癫,时而清醒,往往为自己做过的事懊恼,时而糊涂,就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认识,家里人没办法,又不能总是把他拘在家里,这次会试放榜,他一大早跑去看榜,回来后就犯了病,念念叨叨说自己又落第了,家父不忍心,便让我带他来参加文会,想让他瞧瞧热闹,没想到……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他每每犯病,做出一些糊涂事,清醒后都自责不已,刚才的话只是有口无心的疯话罢了,请大家别放在心上。”
薛子桢言辞恳切,说到动情处还眼露泪光,太子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可那几位学子却唏嘘不已,原先看向惠安公主的目光还十分气愤呢,如今却充满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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