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霍灵璧走了,薛子桢却是不动声色,叫了瑶芝和琼露进来把西间收拾出来,腾出空来安置罗汉床。
两个丫头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见他们成亲第二天就要分开睡,都吓得不敢吭声,一边慢腾腾的收拾东西,一边还面面相觑,疑惑着。
晚上,霍灵璧果然叫人搬了一张罗汉床来,他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丝毫看不出白日里的恼怒,只有那些帮着抬床的小厮们个个疑惑不解。
哪有新婚第二天就分床睡的!
他们纵然疑惑,却也知道这些事不是他们能插嘴的,遂只闭紧了嘴巴做事,但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到了霍夫人耳中。
霍夫人送走了宾客,正在为那元帕的事担忧呢,一听说两个人又要分床睡,吓了一跳,赶忙就要去劝说,被镇国公拦住了:“小夫妻俩都是年轻好胜的,哪有不斗气的时候,随他们去吧,咱们做长辈的一插手,反倒把这事小事化大了。”
霍夫人忧心道:“可也不能这样闹下去啊,倘若传到了薛家人耳中,只当是咱们欺负桢姐儿呢。”
镇国公心里冷笑,只怕薛丹臣巴不得他们分开睡呢,但面上还是笑道:“桢姐儿在家是独女,随心所欲惯了,灵璧也被咱们惯坏了,他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凑在一起不生事就奇怪了,如今一物降一物,他们年轻人折腾自有他们的意思,咱们少搀和了。”
霍夫人一想,还真是,又叹道:“当日光看着桢姐儿懂事沉稳,以为会是个娴淑的儿媳,倒忘了这一层了,薛家就她一个女儿,定然娇惯的不成样子。”
镇国公道:“凡事都有好有坏,十全十美的人可没有,桢姐儿纵然骄纵些,脾气大一些,但还是识大体的,面上的规矩不会错也就成了,你也别太讲究,平日若是忙不过来,就叫她帮着管管家,分担分担。”
霍夫人听镇国公体贴她,自然高兴,立刻点头答应了。
再说双桂堂,待家宴过后,两个人一起回了院子,各自梳洗,隔着一个堂屋,一个东间一个西间的各自睡下了,倒也没有什么争吵,就是太过于安静,反倒让几个服侍的丫头都感觉怪怪的,觉得这两个人不像是新婚夫妻,倒像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共住一间屋子般,客气又疏离。
到了第二日,便是薛子桢回门的日子,她和霍灵璧一大早就起床准备了,等到吃了早饭去给霍夫人请安,正好遇到了霍晓清和霍晓泠姐妹俩。
且不说霍晓清,单说霍晓泠自打薛子桢嫁进来就一直兴奋的很,如今师傅变成了嫂子,关系更亲近了一层,见她一进来,便笑眯眯的起身行礼问好。
霍晓清却是比薛子桢还要大两岁,这声嫂子喊得就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薛子桢也不在意,只和她打了招呼便扭头和霍晓泠说起了话。
不多时,霍夫人出来了,她这个人眼光虽然高,性子虽然傲,但对待自己看得上眼的人还是很亲热和气的,比如薛子桢,打从一开始,薛子桢的条件就符合她对儿媳妇的各种要求,因此如今薛子桢嫁过来,她只觉得高兴,是越看越喜欢。
但对于她不喜欢的人,比如霍晓泠,那是哪看哪讨厌,如今若不是碍着薛子桢在,只怕早就把霍晓泠给打发回去了,也省的在跟前碍眼。
如今薛子桢摆明了和霍晓泠关系亲密,她也只好眼不见为净,只笑道:“你今天回娘家,不妨多待一会儿,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如今出嫁了,长辈们不知道怎么想你呢。”说着又让人拿了些人参鹿茸之类的补品给薛家的几位老人做礼物。
薛子桢接过来谢了,这才和霍灵璧一起坐马车出了门。
薛家上下一大早就为薛子桢今天的回门做准备了,家里原本就人少,如今她一出嫁,就越发显得冷清了,因此对回门这一天就特别期盼。
薛丹臣特意告了假,没去上朝,在家等着女儿女婿,谁知陆如英比他还心急,一大早就爬起来让人张罗午饭,一听说霍家的马车到了街头了,立刻又跑去了二门迎接。
薛丹臣看她忙的这样,笑着直摇头,却也跟着一起过去了。
马车停在了垂花门,霍灵璧亲自扶着薛子桢下了马车,如今在薛家,他只怕做小伏低才能换来一个好脸色呢。
陆如英看着女儿梳着妇人的发髻,穿着鲜亮的衣裳款款走来,捂着嘴哭了起来,叫了声“桢姐儿”就扑了过去,紧紧把女儿搂在了怀里。
霍灵璧被挤到了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母女情深。
倒是薛子桢理智些,虽然伤感却也不至于像陆如英这般嚎啕大哭,遂哄着劝着,一群人去了正厅。
陆馆主等三个老人都等着呢,薛子桢和霍灵璧先给他们磕头行礼,这才被扶了起来,大家亲亲热热的说话。
霍灵璧与薛家的人都不怎么熟,此时也不好插嘴,倒是李益主动跟他攀谈:“衙门那边得了几天的假?”
霍灵璧笑道:“给了十天假。”
李益笑道:“这倒是挺好。”说完也没了话题,只干笑着。
他和霍灵璧压根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一点共通之处,霍灵璧是舞刀弄枪,阴谋诡计,但李益偏爱的却是弹琴读书,自娱自乐,如今偏偏成了亲戚,这以后见面的时候多了,难不成次次都要弄得没话说?
还是薛丹臣解了围,让霍灵璧跟着他去书房说话。
霍灵璧倒也乖觉,知道这个岳父不是好惹的,只低着头,一副顺从的样子。
薛丹臣的朴素简单清雅至极,只有两个书架上垒了满满的书,墙上的字画却都是薛丹臣自己的手笔,走进这书房,只觉得走进雪洞一般,让人觉得冷冷清清。
霍灵璧看着薛丹臣往书桌后一坐,脸色阴沉下来,浑身的阁老气派便显露无疑:“桢姐儿在你们家没添麻烦吧?”
其实薛丹臣素日里是极温和的一个人,和他打过交道的都说他心胸开阔,修养极佳,但惟独对着霍灵璧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的。
霍灵璧即便心里不痛快,也不敢给岳父甩脸子看啊,反而满面笑容,道:“父亲母亲都很喜欢桢姐儿,两个妹妹待她也十分亲昵,岳父请放心,桢姐儿在家里很好。”
薛丹臣自是不担心女儿会吃亏,只是到底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免要东想西想的,遂才多嘴一问,看霍灵璧也挺老实乖觉,这才满意,开口说了正事:“明年开春,皇上打算下江南,这事你可听说了?”
霍灵璧道:“小婿也是才接到的消息,皇上有意奉请太后并宫中嫔妃一起南巡,只怕到时候也是一桩盛事。”
薛丹臣冷笑道:“那你可知道这桩盛事要用多少银子才堆砌的起来?足足两百万两银子呢!”
丁占祥刚把齐王的那十万两银子糊弄过去,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如今正犹豫着要不要递折子告老还乡呢,也省的到时候银子拿不出来,被指着办事不利,这一世的清名只怕就完了!
霍灵璧自是算过的,也知道这两年国库艰难,但转念一想,这事几乎半个朝堂的人都知道,如今薛丹臣提起这事只怕还有别的用意,遂笑道:“难道岳父有什么好主意吗?”
薛丹臣道:“这么大的漏洞,丁阁老未必补得了,到时候他倒是可以告老,可留下这么一摊子,必定要指个人来管的,可谁又敢管呢?必定会推来推去,没个章法。”
霍灵璧沉思片刻,道:“岳父的意思是要说服皇上放弃南巡的念头吗?”只有顺昌帝放弃南巡,才用不着花银子,这个问题才算是从源头处解决了。
但顺昌帝的心意,又有谁能改变?
薛丹臣不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当时桢姐儿说山西的事情可能另有内情,你可派人去查了?”
霍灵璧点点头,薛丹臣却道:“桢姐儿之前已经派了沈鸣远过去,如今他已经回来了,据他所说,只怕山西的事和庆王脱不了关系呢!”
霍灵璧是真的不知道这事,当初听薛子桢提起时也只当她是多疑,遂也没有很重视,只派了两个人过去就罢了,如今一听说薛子桢竟把沈鸣远给派了过去,不由大为惊讶。
据他所知,沈鸣远乃是薛子桢身边功夫最好的侍卫!
这个人原先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名气的,只是不知怎么退隐江湖,竟甘愿给一个深闺淑女做随身侍卫,实在是奇怪得很。
上次薛子桢被惠平公主派去的刺客截杀,正好沈鸣远不在,倘若他在的话,只怕形势就要逆转了。
他没想到薛子桢这么重视这件事,竟派了沈鸣远去,不由懊悔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赶忙道:“可曾发现了什么?”
薛丹臣沉声道:“原来冯威从到太原后就开始暗中打造兵器,还大肆敛财,却不见他如何挥霍,万春心中疑惑,为了探清虚实,这才对冯威虚与委蛇,还强占了刘家村的土地给冯威修建园子,这才取得了冯威的信任,只知道冯威在暗中打造兵器藏在附近山上的山洞里,还暗藏了一大批金银珠宝,就埋在刘家村附近,所以当日才会有人从地里挖出了金子,说那一块地是财神土,还曾在山洞中发现了兵器,冯威见藏不住,便偷偷把这些东西转移了,却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霍灵璧大为诧异,他只知道太子坚持要他偷偷把万春给放了,却不知还有这段内情,急忙道:“冯威是庆王的人,难不成庆王要造反?”
薛丹臣神色凝重:“这事可不说不准,不过皇上南巡,太子留下监国,庆王也自请留下辅佐太子,倘若他真的起了异心,只怕皇上这次南巡就是个好机会!”
庆王手里有兵,只要趁着顺昌帝不在,包围京城,占领皇宫,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到时候成功则罢,不成功,只要他逃出去,有哪些兵器和金银珠宝,也足够他起兵的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庆王竟有这样的胆量!
霍灵璧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太子可知道这事?我去告诉太子!”
薛丹臣蹙眉,喝道:“站着!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这可不是小事,你又没有证据,即便告诉了太子,太子又能怎么办?到时候别说收拾庆王了,只怕要被他反咬一口!”
霍灵璧浑身一个激灵,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太莽撞了,以前还从没有过这样呢,不由觉得羞愧,闷声道:“是小婿糊涂了,岳父可有什么好主意?”
薛丹臣却不答,反而问道:“倘若庆王真的要造反,你觉得他有几分胜算?”
霍灵璧毕竟聪明,刚才犯傻了一次,此刻听了这问题,细细思量了才道:“庆王即便要造反,只怕也不容易,即便皇上南巡把十二亲卫带了去,可还有三大营拱卫京师呢,五军营由我父亲掌管,三千营掌握在太子手里,也只有一个神机营是他指挥的动的,除非他用非常的招数,若是硬碰硬,只怕没有丝毫的胜算。”
薛丹臣这才觉得满意,点点头,道:“怕就怕庆王用一些下三滥的招数,我如今把这事告诉你,只是要你防备起来,你掌管着锦衣卫,耳目灵通,倘若发现什么变动,要及早做准备。”
霍灵璧赶忙应下,见薛丹臣一副就这样了的样子不由奇怪:“岳父难道不提醒太子吗?”
薛丹臣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太子宽厚,即便我说了,他也未必信,更何况这事也只是猜测,并无十全把握肯定庆王会造反,如今即便说了,也只是徒增烦忧罢了,倒不如做好万全准备,静观其变,倘若只是虚惊一场是最好,倘若庆王真的要动手,咱们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霍灵璧神色震惊望着薛丹臣,不由大为佩服!
倘若庆王不起兵,薛丹臣就只是杞人忧天,倘若庆王真的起兵了,而薛丹臣又救太子于危难,岂不是有了护驾之功!
这样的精明老辣,他还真是汗颜!
他甚至有些释然,有薛丹臣这样的爹,也难怪有薛子桢那样的女儿呢!只怕她还在娘胎时就比别人多长了两个心眼儿呢!
也难怪皇上看中了薛丹臣来辅佐太子!他也的确有这个资格!
作为这样一个人的女婿,霍灵璧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有仰望强者的敬畏,有相形见绌的自卑,还有不服输的赌气,他一个堂堂男子,不如薛丹臣就罢了,难道还不如一个薛子桢不成!
薛丹臣和霍灵璧在这边说话是惊心动魄,但薛子桢在那边被家人围着,就是欢声笑语了,霍灵璧一走,陆如英便迫不及待道:“怎么样?你婆婆可曾为难你?可曾故意叫你立规矩?你那两个小姑子有没有欺负你?霍家上下的人看你如何?”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生怕薛子桢在霍家有什么不受用似的,薛子桢笑笑,仔细认真的回想了,回答道:“霍家上到主子,下到丫头婆子,都对我十分客气尊敬,霍家两位姑娘也对我很是亲热,至于那些亲戚宗族,他们还都指望着得到霍家的帮衬呢,自然不会得罪我这个世子夫人。”
她这话合情合理,陆如英和陆馆主他们都相信了,陈氏还笑道:“这是你的福气好,摊上这么个好婆家,以后可要惜福才是,他们待你好一分,你便要还上十分,上对公婆长辈,下对丫头婆子,要该孝敬的孝敬,该恩威并施的恩威并施,幸而姑爷是独子,你没有妯娌,若不然,哪能这么轻松呢。”
薛子桢笑道:“外祖母只管放心,我一切都会调停好的,不过是换个地方过日子罢了,又有父亲给我撑腰,自然是不怕的。”
陈氏满意的点点头:“女人出嫁相当于活了第二次,你能想明白最好,你跟你娘一样,都是有福气的,你娘傻乎乎的,幸而有你爹包容她,你这么聪慧伶俐,将来过得自然比她好。”
陆如英一听这话挺不服气的:“我如今是阁老夫人呢,难道桢姐儿也有这福气?”
陆馆主哈哈大笑起来,指点着女儿道:“你虽是阁老夫人,但将来倘若姑爷成了阁老,那么桢姐儿既是阁老的千金,又是阁老的夫人,自是比你有福气的。”
陆如英一想,果然如此,不由垂头丧气起来,坐到陆馆主身边撒娇耍赖,埋怨他若是阁老就好了,她也就成了阁老千金了。
陈氏对这个女儿极是无语,女儿都出嫁了,眼见着要抱外孙子了,还是这么不着调,真是被她给惯坏了!
秦子瑜和李益一直坐在一旁笑着听长辈说话,直到薛子桢问柳条巷的生意,秦子瑜这才笑道:“都挺好的,如今几乎天天客满,我们正商议着说再请几个人帮忙呢。”
薛子桢点点头,抬头却看到秦子瑜和李益坐在一处说说笑笑,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由一怔,随即抿嘴笑起来,倘若他们俩凑到一处,倒是极好的一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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