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火红的喜服,累累叠叠的套在身上,铺陈开一片洋洋的喜气。
岑立夏望着镜中妆容精致的女子,忽而有些恍惚。
今天是她与赫连烁大婚的日子。
她真的要嫁给他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想得太多,只会让自己更加迷惘。
就这样吧。
深吸一口气,起身,岑立夏刚想唤侍女,帷幔后却蓦地扑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娘娘……”
“萍儿?”
岑立夏认出她是当日溶月宫打扫的宫女。
哪知小丫鬟一见她,却险些哭了出来:
“娘娘,你快去救救陛下吧……他快不行了……”
听到她口中的“陛下”两个字,岑立夏几乎本能的脱口而出,“你说的是赫连煊?”
小丫鬟忙不迭的点头。
“他怎么了?”
岑立夏心里不由一紧。
“奴婢听小顺子说……”
萍儿断断续续的叙道,“因为陛下当初吩咐过,要他时不时的回原先的煊王府照看一下,所以他就趁着今天出宫采买的机会,打算去王府转一圈……哪知他刚刚踏进王府,就看到景侍卫带着陛下躲在那儿……看样子……看样子,陛下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岑立夏不由将垂在衣袖里的手势握的更紧了些,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小顺子人呢?”
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岑立夏问道。
“小顺子在外面等着,他进不来……娘娘您的宫中,现在除了侯爷安排的心腹之外,谁也不准靠近,就连奴婢,都是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
“他有没有告诉你,赫连煊是怎么受伤的?”
岑立夏没有心思追究她此刻是否正被赫连烁派的人监视着,她只想多一点知道有关那个男人的消息。
“小顺子也不清楚……”
萍儿一边仔细的回忆着小顺子跟她说了些什么,一边将自己所知的仅有的一些内容,一股脑圈倒了出来:
“他只是看到景侍卫扶着一身是血的陛下,躲在煊王府……听说陛下听见小顺子要来找娘娘你,拼命阻止来着……后来是景侍卫偷偷吩咐小顺子,一定要来找到娘娘……景侍卫还说,说如今能够救得了陛下的,也只有娘娘你了……”
岑立夏只听得“一身是血”几个字,但觉手足发冷,指尖轻颤,止也止不住。
“娘娘……”
望着面前女子,即便上等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容色,小丫鬟不由担心的唤道。
岑立夏却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那个男人的死活,早已经跟她没有半分的关系,即便他此刻真的危在旦夕,她亦不会为所动。
可是,那种心脏被狠狠揪着的感觉,又是为什么呢?
岑立夏不知道。
“娘娘,吉时快到了,该拜堂了……”
门外却突然传来喜娘的催促声。
岑立夏几乎吓了一大跳。
她都险些忘了,今日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她与赫连烁成亲的大喜日子。
在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够想另一个男人呢?
“娘娘,现在怎么办?”
眼见着别的宫女们开始陆续走进来,一旁的萍儿心中难免焦切,担忧的问道。
岑立夏还未来得及开口,化妆明艳的喜娘,已经扭着丰满的腰肢,向她掠来,“娘娘,快将喜帕盖好,咱这就要出门了……”
喜娘一边嘱咐着,一边手脚麻利的将放在床角的红盖头,覆在了岑立夏的头上。
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喜帕,仿佛瞬时将她与外面的一切,隔成两个世界。
萍儿站在一旁,呆呆的望着这一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喜娘眼尖,一下子就在各自忙碌的一堆宫女们发现了这个木头一般傻站着的丫鬟,她只道她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新手,不由恨铁不成钢的命令道,“还不赶快扶娘娘出去……”
“是……”
小丫鬟被她这么一吼,当下全懵了,只本能的应着,同时,下意识的就上前去扶岑立夏。
眼瞧着一切都收拾的差不多妥当,喜娘又迫不及待的催促起来,“娘娘,咱出去吧,可别误了吉时……”
说话间,更是招呼其他几名婢女,一起簇拥着岑立夏出了宫闱。
岑立夏脚下机械的一步一步走着,渐闻喜乐声、觥筹交错声、谈笑声越来越近,她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新娘子到……”
喜官高亢而嘹亮的嗓音,响彻在偌大的厅堂里。一时之间,盖过了所有宾客的嬉笑声。
即便隔着厚重的喜帕,岑立夏依旧能够觉出满堂宾客落在她身上的那些目光,这样的情形,让她忽而想起,六年前,她亦是这样跨过种种视线,向一个男人,向一场全新的人生走去……只是,那时,那个男人,名唤赫连煊。
舌底重重碾过这三个字的刹那,一片苦涩。
脚下沉重如坠铅石,重到岑立夏再也抬不起。
她的突然停下,叫众宾客一时面面相觑。
“娘娘……”
喜娘在一旁焦急的催促道。
岑立夏只将手中的锦帕,死死绞着,她真的很想继续走下去,可是她的双腿,她的一颗心,却再也挪不动半分。
她能够感觉到,正前方不远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正一步一步的向她走来,垂眸,她能够看到他恰如自己身上一般火红的喜服的一角,戳在她的瞳底,如此的刺目。
偌大的厅堂,静的如同坟墓。
岑立夏能够听到那平稳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接近她时,地面细微的响动,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她的心底一般,提醒着她眼下的事实。
而她却像钉在原地一样,没有力气往前走,亦没有勇气后退。
“娘娘,陛下在等你……”
一旁的喜娘,似乎看不过去了,小声的提醒道。
岑立夏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指的是赫连烁,可在该刹那,自己想到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唯一的一个男人。
他在等她吗?一身是血,生死未卜……
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如被磨得锋锐的利剑,一下子刺中,痛入骨髓。
岑立夏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呼吸。
高大身影,却在这个时候,停在了她的面前。男人灼灼目光,像一把火一样,烧在她的身上,而她的心,却依旧一片冰冷。
岑立夏能够感觉得到,他伸出来的温厚大掌,紧紧包裹住她双手的温度,竟是如她一样的冰凉。
“夏儿,该拜堂了……”
男人唤她。轻浅嗓音,淡的几乎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牵着她,向正堂走去。
岑立夏却一动也未动的停在原地。
她拒绝了与他一起往前走。
赫连烁最终亦停了下来。定定的望住她。
隔着火红的喜帕,岑立夏依旧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落在她身上的那种目光,如同针刺一般,火辣辣的在她心底漫开疼痛。
他牵住她指尖的大掌,握的极紧,像是恨不能将她的骨头捏碎了,就此揉进他的体内,再也难逃一般。
很疼很疼。
可是,这样的疼痛,却让岑立夏愈加的清醒。愈加的看清自己的内心。
垂在衣袖里的右手,紧握成拳,青葱似的指甲,将那滑腻的掌心,掐出道道血痕来,然后被岑立夏轻轻放了开。
抬起的指尖,拂在盖在头上的大红喜帕,一扯,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好兆头的喜帕,就这样被她拽了下来。
满堂红烛,火光摇曳,刺进眼底,涩涩的疼,面前的男人,定定的凝视住她,就像是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他一直就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一般。幽远、深邃、像是沉的极深的一弯海,海水墨蓝,平如明镜,内里暗流汹涌,澎湃莫测。
岑立夏知道,他一定是知道了。知道发生的事情,亦知道她的决定……意识到这一点,岑立夏却更加的难受。
知道,却无力改变。这是不是更加残忍一点呢?
而她,注定要辜负他了。
她连自己都无法欺骗,又怎么欺骗的了旁人呢?
人心叵测。人最难预料的就是一颗心的变幻,而人最难抵挡的也正是这一颗心。
心不由己。
试问谁又骗得了自己的心呢?
岑立夏认了。她认输了。
既然无法阻挡,她只能顺着她的心走。
不再犹豫,不再挣扎,亦不再抗拒。
任由她带领她,无论将去向何方,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未来怎样,眼下,她只想遵循着那埋藏在胸膛里,砰砰跳动的一颗心的指引。
认清了这一点,岑立夏反而心平气和起来。
抬眸,望向对面的男人。她能够从他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映在那里的一抹身影,火红的嫁衣,苍白的脸容。
“对不起……”
低声吐尽这三个字,岑立夏不愿去想自己有多么的残忍。
这本是她与面前的男人的婚礼,而她最终,却在这一天,这一刻,能够给他的只有这三个字罢了。
包裹在她手上的大掌,握紧如同窒息。
岑立夏伸出手去,将那近乎箍在她手上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剥开,如同硬生生的剜去她生命中的一部分般。
最终,男人温凉的掌心,松了开来。
没有回头,岑立夏向着宫门外跑去,向着有那个男人的所在跑去。
惟余一袭火红的喜帕,委顿在地,如同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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