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转头将欲起身的涟妃又给按了下去,示意她继续睡,然后道:“近日乃多事之秋,你好好歇着,朕还有些奏折要批,晚间再来看你。”随即他把帷帐放下,唤宫女来更衣,张公公早就候在一旁,吩咐小太监准备漱口水之类的东西。
涟妃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双眼直到外头响起张公公尖锐的嗓音:“皇上起驾——”她无声嗤笑一阵,翻个身继续睡去。
梦里又出现了他腼腆纯净的笑脸,一如初见。
他说:“涟儿,三分薄田养不起你,但我还是要娶你。”
他说:“涟儿,你爹看不起我不要紧,你等我考取功名时,八抬大轿下聘礼。”
他说:“涟儿,娘亲的病又重了,我要去城里打份工,你等我。”
她等啊等,忤逆了爹爹送她选秀的打算,等到了一封皱巴巴的信——他说:“涟儿,你别等了。”
她第一眼看到就笑了。几年守候,你已经金榜题名了吗?说好的八抬大轿迎娶我,许诺的温柔不辜负,如今你是不是睡在京城哪座明月楼,早已忘记我在某处翘首企盼,徒令韶华匆匆为你将如花似玉留。
后来啊,他娘亲弥留之际她代他送终,才知道他竟进宫当了太监。她又笑了,你是有多蠢,世上那么多活计可以做,偏偏要去做阉人。可是笑着笑着又哭了,如今正是大饥荒,你是下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她答应爹爹进宫选秀,虽然明知两人再无可能,也固执地要和他共同呼吸一片空气,哪怕从此,他无子无女,她从此,枕侧有人。
她是嫔妃里进宫较晚的,只凭着年轻美貌就上了妃位。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她的爹爹只是个从七品州判,皇帝再怎么宠幸她也不会有后顾之忧,而且,她又是那群女人嘴里娇纵跋扈的主儿。俗话说就是:绣花枕头,有颜无脑。
她冷笑,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比他们聪明?更遑论她身边的这人,是这普天之下站得最高的男人了。她只要撒娇、闹脾气、吃醋,扮演一个寻常女子该有的模样,她才是最聪明最安全的那个。
皇后那些个隐晦的事,她早就一清二楚,宫里不说全是她的眼线,到底也不算少。可她不准备宣扬,毕竟有时候她觉得,皇后和她是同一类人,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开一步,似乎就好像是在对自己的宽容。唯一差别的是,王公公为皇后而进宫却终究舍不得卸了命根子,而她为尹公公而进宫,却夜夜承欢他人身下。
如此可笑,又如此凄凉。
她一直认为,皇后作为女人绝对是愚笨的。既然是爱人,又怎么能将他置于一个风口浪尖的位子呢?皇后把王公公升为贴身大太监,那心腹亲信的假象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骗过的。而她呢,越是爱他,越该给他一个安全的身份。所以尹公公从始至终只是她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太监,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却能日夜相伴了此残生。
她满足,他也满足。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下去,她依旧会扮演一个争风吃醋的妃子。会向皇帝求欢,会跟皇后作对,会和妃嫔争斗,会做一切她这个位子该做的事。
但,绝不逾矩。
然而,谁灭了谁的梦,谁燃了谁的仇。
她知道皇帝最近有些疑心她,所以对他更冷漠了,生怕无端的灾火烧到他身上,但想什么来什么,突然有一天他就被冠上了莫名的罪责。
杖毙,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差一点就昏死过去。
醒来后,宫里到处传着尹公公被杖毙的流言。她不信,后来从眼线口中得知,他还活着,只是被皇帝禁锢。她呼出一口气,还好,活着就好,虽然皇帝开始怀疑他们的关系,但也只是怀疑,无据可查。
她定下心,才想起自己作为一个“胸大无脑”的妃子,这时候不去闹就说不过去了。
正是使节出席国宴之际,虽然明知这一把更像是赌,赌皇帝的宠爱能不能大过她擅闯的罪名,但她仍是义无反顾冲了进去。皇帝果然雷霆大怒,不过没关系,她不动声色笑,这样皇帝才会打消任何疑心。
她看到座上有个陌生的少女,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不知为何她瞬间有种想一窥究竟的感觉,诧异间正欲打量,却被他的突然出现震得呆愣到大脑空白。
他说了什么?不记得了,太寒心。
他做了什么?想不起了,太惊骇。
她颓然而坐,他为什么背叛甚至出卖自己,她想不通。她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是他撞柱的决然吗?或许吧。可她为什么觉得,这声“砰”,是自己的心裂得粉碎,是高高筑起的信仰轰然倒塌?
如果心真的可以死,大抵便是这滋味儿。
软禁的日子,每每想起他的最后一景,都是痛不欲生的。
她恨,更疼。
她想,这段日子,或许已经是人生最黑暗的时候了。
但是事实告诉她,没有最黑暗,只有更黑暗。
她不知出于什么感想,要求眼线偷出了他的尸身。那个夜晚,月色惨淡到诡异,她不许眼线再触碰他,固执地将他抬上了自己的卧榻。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隔阴阳。
她孤零零跪在床边,一番落泪后,为他的尸体擦身。恨到底敌不过爱,她一边哭,一边抚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偶至情深处,她长长的指甲死死扣着他的肉,恨不得挖出一个洞来,却最终无力垂下了柔荑。
接下去发生的事,是多么的好笑啊——
他下身无缺,他是个正常的男子。呵,他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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