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为他孤注一掷
“无论如何,都谢谢你。”伴着这疼痛,我安下心神,往后日子的风雨坎坷,不会比现在少,很多事情,还要一一面对,我怎么能叫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没有娘亲,叫人欺负?或者,有个疯疯傻傻的娘亲,叫人侮辱?
所有的银针抽出之后,他扶我出园,也便是在那时,他将一本薄薄的佛经交在我手上,“人们常常说佛法无边,普度众生,既然如此,安神静心,也应该是不错的。”
人们都说我佛慈悲,我佛慈悲该是怎样一种极端温柔的口吻,一种怜悯苍生的姿态。受了委屈,遭了磨难的人听一听这句话,似乎痛苦会减轻不少。然而不知那所谓的“佛”在哪里?
佛法若真的无边,为何芸芸众生皆不能普度?佛说他渡有缘人,那他所指的缘,究竟以何作为凭证?
只是那浓浓的檀香依旧叫我舒服,在崇华寺呆的久了,我似乎并不排斥这些东西,反而如今,我的确需要它来给我些许几乎微薄的力量。渡不渡化有何妨,我心安然,便好。
“谢谢你,为我费心。”真的无力成我这个模样,仅仅几句道谢,便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吧。
“姑娘客气。”他送我出园,便立刻换了一种谦卑的口气,退后三步,躬身道,“谢王妃赏脸,不知今日的戏文,可还合王妃的口味?”
“公子唱的极好,只是我还是很爱听,公子的杜丽娘,叫人心生敬畏,《牡丹亭》一出,真真极好。”我说的是实话,那一句生者可用死,死者可为生,我很喜欢。
“王妃既然喜欢,那小生,便天天唱给王妃听。”
“谢公子成全。”我笑着握住婆婆的手,在他的目送下离去,婆婆面冷心热,她照顾我往往周到,却从不多说多问,既然她不问,我也实在无须解释,这一个时辰,我究竟听着怎样一场哑剧,竟然叫她一丝也不能听得。
只是这夜里,我果然,无法安睡,头疼欲裂,没有半分喘息的空档,脑中并没有什么胡思乱想,只是每每有一丝睡意的时候,便好像有人在我脑中呼唤我,叫我醒来,而每醒来一次,头痛便加深几分,婆婆一直握着我的双手,叫我有些许心安。
“王妃娘娘,您还好吗?”她终于问道。
“罢了,既然睡不着,你扶我起来坐坐吧。”我只以为会有些难以入睡,或者叫人心悸难安,谁知头一次针灸,便有这样的作用,只希望那本佛经,真的能叫我有一点点的心安。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在这样的诵读声中,我终于,得到片刻的平静。
为了照顾我看不见的眼睛,我的屋子里,放了沙漏,细细碎碎的细沙流下的声音,叫我知道光阴的流逝,我手中握着佛经,我的吟诵声音一直不止,也在这吟诵中,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再醒来的时候,阿泰已经捧着粥盏,在等我了。
“你醒了?”他扶我起来,“今日睡得倒久,是昨夜睡得不好吗?”
“没有,睡得太好,所以谁过了头。”我笑笑,自顾自顺手挽了头发,他总是喜欢在我安睡时到来,等着我醒来,所以如今我入睡的时候,连衣裳,都不会脱去,也唯有凌乱的发丝,还需要在他面前打理了。
“那便好,用了早膳,我扶你出来走走,今日是栀浅的生辰,我想着,也该为她斑庆贺一番。”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是担心我会生气,我只是笑着,“好啊,王府就这一个姨娘,她的生辰,也该办一办。”
“钟灵,我希望你在她面前,不要这样称她,唤一声妹妹就好。”阿泰劝解。
“不过就是说明了身份,有什么好在意的?便是姨娘,她也是独一无二的,这已经足够的给她面子了。”我冷冷道,“若不然,王爷便不要请我过去,难道是她的生辰,叫我过去赔不是的吗?”
沉默许久,我以为他会摔门而去,不想却是他送到口边的粥盏,“罢了,一切都随你的意思。”
“那便好。”我装着欢喜的一口一口用膳,而脑海中,却是那些年,栀浅生辰时,我都会送她一块红宝石相贺,祝福她平安快乐,富贵荣华。
可是如今,我们之间恐怕只有鹤顶红还有送去的必要了。
“王妃,今日,还同以往一样的装扮吗?”盥洗毕,梳妆台前,婆婆这样问我。
“自然不能。”我冷笑,“我要最最华丽的宫裙,最最华贵的首饰,最好看浓艳的妆容,否则,岂不是叫她比了下去。”
从来,我都不愿意在人前出尽风头,而如今,却是在她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我故意的,哗众取宠,叫所有人的目光,都移来我的身上。
我两之间的关系,俨然是宫门争宠暗斗,可是谁又晓得,我只有这样一直苛待她,一直欺辱她,才是真的爱她,给她所求的一切。
“婆婆,可不可以去看看府里,有没有臭鸡蛋?”梳头丫鬟正为我打理万千青丝,我这样问婆婆。
婆婆依言下去问询,却是梳头丫头问道,“王妃要臭鸡蛋做什么?”
“放肆!”一扬手,妆台上的玉钗凤冠便掉了遍地,满耳朵都是丁零当啷的碎裂声音,“我做的事情,还由得你来问个为什么?不知礼节的东西,还不快点滚下去!”
“奴婢知罪,奴婢告退。”几乎是打着滚的,她从我屋子里奔出去。
原来一个人真的残暴起来,是这样叫人畏惧的,我笑着,仿佛自己看的见一般,将轻施粉黛,慢点朱唇,我总是会一个人,也确实应该早早的适应一个人在黑暗里的日子。
偌大一个王府,找几只臭鸡蛋还是可能的,我叫婆婆依样煮好,涂上颜料,“生辰的时候,是该吃红鸡蛋的吧,也别叫人家,说我没有一点体恤她的心思。”
我扶着婆婆的手就要出门却被她拦下,“王妃的妆容,实在不宜见人。”
当然,一个人闭着眼睛在自己的脸上随便捣腾,自然会把这妆容化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是我就是要这样见她。
“没关系,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必在意这些细节。”我依旧装着我一贯的高傲和不可理喻,出了屋门。
一路的窃笑嘲讽,我不是听不着,我就是要这个样子,出现在她面前,自然,她曾经是这里的女主人,她的生辰,也一定会有巴蜀高官的夫人进府相贺,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给她这样的羞辱,才能叫阿泰十倍百倍的补偿给她吧。
“王妃到。”花厅外的小厮一声通禀,我晓得众人一定起身相迎,就是在这众人的瞩目下,我缓步而入,果然,嬉笑声不断,只是没有一个敢光明正大的笑出声来。
“钟灵,你今日这妆容,是怎么回事?”阿泰过来迎我,一壁为我擦拭,一壁悄声道。
“我故意叫人画了这样的妆容,怎么样,好看吗?”我推开他擦拭的手,“可别辜负了我对妹妹的心意。”
“妾身见过王妃。”众人面前,栀浅不得不起身相迎,我权当不曾听见,唤婆婆呈上红鸡蛋,我在阿泰的搀扶下笑着落座,“栀浅妹妹,从前你生辰,姐姐都有鸽子血相送,只是如今风水轮流转,这鸽子血,便是送给你,你也用不着了,所以还是这红鸡蛋比较符合你的身份,妹妹可万万不要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
鸽子血殷红如血,唯有皇室贵胄的正妻才可佩戴,我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她的妾室身份。
“谢姐姐。”栀浅说的一字一顿,怕是心里,恨不得啃我的骨头饮我的血吧。
“听说王妃容颜绝世,叫王爷一见钟情,今日看来,还真真是与众不同呢。”还不等我同栀浅真的较劲,便有人赶不及的要来拍我的马屁了。
我笑而不语,却是阿泰笑答,“钟灵做事总是别具一格,众位莫要见笑。”
“只是王妃的这个妆容,也实在叫妾身等不能理解,这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一边长,一边短,还有这鹅黄,怎么都延到了眉心,可是什么独特的妆容吗?”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发问了。
“既然这位夫人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也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我笑着拂袖道,“众位可曾听过半面妆的故事?”
不待她们应声,我自顾自说下去,“《南史·后妃传》有云,‘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将至,必为半面妆以俟,帝见则大怒而出。’说的便是,梁朝侍中信武将军徐绲的女儿徐昭佩,可谓名门之后,南朝梁武帝天监十六年,徐昭佩应召入宫,被立为湘东王萧绎的王妃,生王子萧方等和女儿益昌公主萧含贞。承圣元年,萧绎即位为梁元帝。由于梁元帝是独眼,每一次临幸时,徐妃只作“半面妆”,意在嘲笑皇帝独眼,看的到自己半边的妆容便够了。”我笑着停下,“而今我做此妆容,也不过赞叹有些人有眼无珠,是不配看到我的妆容的吧。”
我讽刺的太毒,又实在太露骨,便是阿泰,都已经厉声出言叫我停下,可是我只当不知,依旧端坐,笑对众人。
堂下一片安静,连我摇动酒樽时酒水的撞击声都声声可闻。
“从前人人都道姐姐聪明,却实在没有耐心不肯下慢功夫,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姐姐可知此文的下文?‘太清三年,遂逼令自杀。妃知不免,乃投井死。帝以尸还徐氏,谓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栀浅冷笑道,“这女人便是死了,梁元帝都不肯再要呢。看来姐姐真的要回去再翻翻《南史·后妃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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