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近六月,也越发燥热起来。皇后身子一向弱,冷不得热不得。故而一到了冬夏两季,总是懒懒的不乐意见人。遂,停了六宫后妃的晨昏定省之礼。
出宫围猎的前一日,皇后只叫了五位新晋嫔妃,叮嘱一二。意思大体与太后叮嘱的别无二致。又着意提醒了众人:“都是新贵人,难免在闺阁中带出些小姐脾气。此番出宫随驾,可要处处谦让,和睦着。”
苏絮看着皇后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仿佛是生了大病一般,竟连着说起话来都十分费力。当下只随着众人一一应了,便也就各自回了宫苑。
行李细软收拾的差不多,如今只等着出发,流华阁也一连多日难得清净下来。
苏絮刚歇过午觉,此刻懒懒的不想动弹,假寐在榻上养神。她听着风轮悠悠转着的吱呀声响,想着皇后的苍白神色,只觉着仿佛也不过是一两日,便憔悴下来一样。外面细细的脚步声响起,见纱帐内没有动静,便停住了脚。苏絮闭目,轻声道:“是谁在那?”
“是奴婢,”帐外响起白檀的声音,“奴婢来看一看小主起了没有。方才窗户掩着,怕热着小主。”
苏絮翻身坐起,抿唇一笑:“你总万事周全的,红萼又跑哪儿去了?”
“姑娘去昭御医那里为小主取人参养荣丸,又让昭御医备了些九香玉露胶来。”白檀挂了月影纱帘,进前回道。
“九香玉露胶?”苏絮脱了寝衣,换上家常的莲青色双绣荷九丝罗长裙,十分清新雅致。
白檀低低喏了一声,为她挽着发髻道:“夏日里驱蚊虫最是好用。是用藿香、薄荷、紫苏、菖蒲、香茅、八角茴香、柳丁皮用二月二那日雪水煮尽了,三蒸三曝而成,再活着淘澄净了的丁香花汁子调制而成。香味淡淡的极好闻,也能当香膏子用。”
苏絮低低一笑,“好刁钻的法子,又是谁想出来的?”
白檀笑起,“是从前陈妃常用的,那日红萼姑娘想着夏日里蚊虫最多,也怕小主路上受苦,才问起奴婢。奴婢想一时起来便告诉了她,红萼姑娘听着,就赶忙备起来了。”
苏絮微微挑眉,笑道:“她这好一顿折腾,我竟是不知道!”
白檀抿嘴儿含笑,“红萼姑娘是费了心的。只不过那雪水都是磨着昭御医寻来的。”
苏絮眉目一蹙,不自然道:“好好的她又去磨昭御医做什么!”
白檀道:“也是红萼姑娘记挂着,怕小主受苦。小主四月才进宫,谁能想着二月二备着雪水呢。”
苏絮不觉笑道:“别说我没在宫中,便是在宫中,二月二不下雪可怎么好!”
白檀微笑道:“二月二的雨水也不是不可,只是今年没有,难为死昭御医了。在尚食局才讨着那么一些,得了两小盒而已。”
苏絮撑不住笑起来,白檀也随着低低一笑,“小主现下可觉着口渴?方才内府局送来了荔枝,奴婢已经让人用冰镇了大半晌了,现下用刚好。”
苏絮想起荔枝,食指大动。往年在家中,荔枝这样的水果她几年也食不上一颗。不觉点头道:“拿上来吧。”
白檀吩咐着人去准备,又去开了窗,让人在风轮中加了冰块儿道:“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思饮食。把自己的那份儿给随驾的几为妃嫔分下来了,太后一向不喜食这些,也特特赏了小主与齐小主呢!”
苏絮闻言,忍不住奇道:“太后也赏了?”
“听红萼姑娘说,小主颇受太后喜欢。”
苏絮柔柔一笑,亦是十分困惑,“太后似乎并不厌烦我与齐姐姐,不知是什么缘故。”
白檀低眉,想一想道:“太后年岁大了,性子也渐渐清淡下来。待诸位妃嫔,也不似从前那般挑剔,刻薄了。而且,小主性子一向温婉和顺,许是很对太后的脾气。”
苏絮微一点头,忍不住叹道:“前些日子瞧着皇后娘娘容光焕发,却不知如何几日的功夫便是这番憔悴模样?”
白檀为苏絮剥着荔枝,低低道:“皇后的娘家顾氏虽是累代公卿,世代书香。却也是祖上积下的文弱,男子自幼可习武强身健体。而女子则不能,便多半是药罐子。身子弱的很,难以安养。”
苏絮听见白檀提起“难以安养”,眉间一跳,低低道:“这样的话可好青天白日的这样浑说,若是被旁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白檀神色赧然,垂首恭声道:“是,奴婢轻佻了。”话落,她微微眯目对苏絮低声道:“之前皇后有意笼络小主,小主心下不安,总觉着是皇后别有用心。奴婢私下细细打听过,私心里觉着皇后睿智却不失宽厚之风。”语顿,白檀面上忍不住染上一丝钦佩之色,“顾家是咱们大齐后族,大齐的几位贤后皆出自顾家,顾氏门风严谨淳朴,特别是对女子教养方面。是以先帝在位为咱们皇上选妃时,曾对陈妃私下说过,娶妻当娶顾氏女。不过也多番顾虑着,顾家的女儿多半红颜薄命!”
苏絮听着白檀的话,捻了一颗浑圆饱满的荔枝含在嘴里。见苏絮低眉不言语,白檀一笑,“咱们走一步看一步。旁的也要等小主从承德回来再说了。”苏絮吐了荔枝果核,微微颔首,白檀又道:“此番去木兰,未免人员冗杂,皇上只要随行的嫔妃带一名宫人。眼瞅着明日就要动身,小主心里可有主意了?”
苏絮凝眉,为难道:“实在难为的很,我有心让你与红萼同去。但只能选一人,我也实在难以取舍。”
白檀点头,“小主自有顾虑,不过谁去都是一样的。”
苏絮微微摇头,“你素日里最是稳妥仔细,又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白檀面上一红,恭敬道:“小主抬举奴婢了。奴婢还能这样安逸的过日子,全仰仗着小主。不敢不为小主仔细、谨慎。自然也愿意事事听小主安排、处置。”
苏絮点点头,“我有心让你留下,也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春如的缘故。”
白檀垂首,喏喏应着,“春如月份渐大,小主与皇上离宫,也能让旁人别再盯着咱们流华阁。”
苏絮担忧,愁道:“我只是怕即便我离宫,靖妃也要找你们不痛快。我与齐姐姐、熹婉仪都走了。也没有亲近的人帮一帮你们。”她一叹,又道:“宁才人那样清净无争的样子,恐怕是指不上了。”
白檀低眉,安慰道:“小主不必担忧这样许多,春如多半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会太引人注意。小主离宫,靖妃便是再不悦,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咱们屋子里撒野。况且,咱们不随意出去,平日里见着也躲着走。便也罢了。”
苏絮轻轻吐气,一笑道:“这一屋子的人,我也唯独是指着你事事周全了。我随驾也能放心些。”
“皇上既离宫,宫里必定要比以往安生。只是奴婢担忧着小主此番行围。刘美人与蒋良媛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白檀亦是十分放心不下苏絮,忧心着说道。
苏絮摆了摆手,“怕她做什么,有熹姐姐与齐姐姐在,我如今的位份与她相同!没了靖妃帮衬着,她这样的性子,还能翻起多大的风浪!”苏絮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会时时小心注意的。话又说回来,成日里跟着皇上游猎,恐怕累都要累死了,哪还有旁的心暗地里使劲儿呢。”
白檀笑着道:“奴婢只盼是奴婢杞人忧天罢了。”
苏絮笑笑,又与白檀说起了旁的事儿来。谈笑间,苏絮不觉竟吃了大半盘子的荔枝。到了晚膳十分只觉着吃絮了,没了胃口。现下靠在贵妃榻上,闲闲的捡了一本书来看。
外头递进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苏絮闻言,面上一喜,赶忙起身接驾。霍景嵩提着衣襟踏进来。闻见屋子里一阵阵的花果清香,好不清甜。不禁舒眉展颜,“天这样热,你屋里还熏着香?”
苏絮行了一礼,回道:“并没有熏香,是下面的人把淘澄净了的花汁子与水果汁子活在一起做的香膏。现下放在风轮边儿上,才有些清甜香气。”
霍景嵩靠坐在罗汉床上,一笑,“你屋里的人倒是有心思。”
苏絮莞尔道:“他们成日里也是闲暇无事,恐怕只有这样的心思了。”语顿,便柔声依依道:“皇上怎么这会儿过来?”
霍景嵩面上十分疲累,此刻闭目醒神道:“看累了奏折,想着来你这歇歇。”
苏絮进前,将霍景嵩的头揽在怀里,轻轻的为他揉着额角,“皇上整日里处理国事,也不惦记着自己的身子。这样疲倦,让人看着直心疼。”
霍景嵩嘴角一扬,十分舒爽道:“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朕每每在你这里,便觉着神清气爽。”
苏絮低低一笑,揶揄道:“可不知这句话,皇上对多少个姐妹说过呢!”
霍景嵩忍不住眉间一漾,睁了眼去看苏絮,“除了怡昭媛便是你。”
苏絮故作嗔怪,撒娇道:“难怪皇上要来流华阁了,离着披香殿也近便。”
霍景嵩眯目,眼角微扬,朗声笑道:“促狭的小妮子,”他微微一正神色,又闭目,似乎十分认真道:“只是,如今朕每每去披香殿,怡昭媛总要拉上惠婕妤。朕疲于应付,到不如你这处惬意了。”
苏絮嫣然一笑,“原来皇上是来嫔妾这躲清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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