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原本都是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什么,闻听皇帝传召,不觉齐齐的落眼在苏絮身上。苏絮自是心中有数,却到底有些不自在道:“皇上可说是什么事儿?”
吴德全道:“皇上没交代。”
苏絮转眼瞧着齐相宜那一处,微微颔首。旋身跟着吴德全进了内殿。
霍景嵩正静静坐在内殿宽阔的床榻上,小小的霍延泓被他放在床上,允自睡得香甜。他不过是五个多月大的奶娃娃而已,自不晓得对于丧母的孩子该是多么悲伤无助的一晚。苏絮静谧的提着裙裾,生怕曳地的裙摆摩出沙沙的响声,打扰到霍景嵩对皇后的哀思。
烛火掩映间仿佛是苏絮生出了错觉一般,霍景嵩一贯清淡俊朗的面上,有着点点未散去的泪痕。眼中满布着交织的殷红血丝。他一路赶了许久,这会儿下颌上已溢出颓唐的胡渣,瞧着竟无比的沧桑。苏絮被蜡烛拉的极长的身影缓慢的叠在霍景嵩孤寂的影子上,秋风卷着沙沙的落叶吹过。才让悲恸不已的皇帝,勉强恢复了一丝丝清明。
苏絮被他颓然苍白的神色瞧得心中一酸,手持在腰间,福身与皇帝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霍景嵩蓦地伸出手,苏絮微愣之下起身,忙把手抬起放在上面,霍景嵩轻轻的拢住她有些发凉的手。静默着不说话,过了大半刻,他才勉强能让自己平稳的说出话来,“皇后的意思,想让你照养延泓。绾儿,朕问你,之前你省亲,皇后匆忙叫你回宫,可是为了向你托孤?”
苏絮手心儿不觉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在心中思虑着最合适的回答,极为缓慢的开口道:“是,皇后娘娘说。若是她有任何意外,让臣妾答应她,一定要好好照拂二皇子。像疼爱自己孩儿一样的去疼爱他。”
霍景嵩的面容此刻尽在蜡烛之外,苏絮瞧不清楚他的表情,“那你早就知道,皇后必定会……会薨逝?”
苏絮微微抿唇,抬眉眼中尽是泪意哀戚道:“臣妾并不知道,臣妾当时只以为皇后娘娘是一时丧气,才说那样的话。后来多番问及太医,皇后的身子如何。太医也只说要好好静养,没说已经不治这样的话。”她说着,盈盈跪地,不觉悲泣道:“臣妾有罪,臣妾在心里疑惑不已,却没将这件事儿告诉给皇上。是臣妾有罪!”
霍景嵩静默的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也不言语。许久,方将苏絮拉起,“怨不得你,是皇后心思细腻,藏得这样好。一步一步将朕瞒的浑然不觉,如今竟……”霍景嵩话中大有悔恨的意思,悲伤不能自已。
苏絮拭了拭眼泪,劝道:“皇后娘娘薨逝,皇上与娘娘少年夫妻,自当悲伤不已。臣妾不敢劝皇上节哀,只是皇上再悲恸也请多多顾惜自己的身子,皇后丧仪还要操持数日,皇上唯有照顾好自己,才能在各处都亲力亲为,已尽哀思。如此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霍景嵩面上稍有缓和之色,轻轻拍了拍苏絮的手背道:“既是皇后临终遗命,泓儿往后便由你一力照养。梓宫既停在凤寰宫,泓儿也不能再住下去,着人即刻去收拾合欢殿,让乳母带着泓儿搬过去。”
苏絮喏喏应了,垂睫小声道:“不如先由乳母把泓儿抱去臣妾寝殿安睡,明天再让人收拾。今晚的事儿到底来的突然,六尚与内侍省忙得不可开交,且,过一会儿到了哭丧的时候,只怕那声响唬着二皇子。”
霍景嵩微微颔首,小心将延泓抱起,送到苏絮怀里。“你这样安排的很好,全由你的意思去办吧。”苏絮垂首恭恭敬敬道了句“是”。霍景嵩便挥手道:“下去吧。”
苏絮抱着霍延泓出了内寝,还未至正殿,便觉今日这番大喇喇的将霍延泓抱出去,只怕又会惹来不小口角。于是瞧瞧叫了乳娘与平日伺候子樱先悄悄将二皇子抱去合欢殿,让春如陪着好好的照顾他。诸人一时应了,便悄声出了门。候在外面多时的子佩瞧着四下无人,立时将苏絮拉到了静谧处,道:“皇后娘娘弃世,往后许多事都要娘娘周全。皇后娘娘临走的时候,只怕有些话不能亲自留给娘娘,便都嘱咐给了奴婢,让奴婢代为转达。奴婢只怕现下不方便,被旁人瞧见,请娘娘寻一日……”
苏絮神色镇定,微微摇头打断她道:“现下准备皇后丧仪皆是慌乱不已,自然谁都顾不上谁,现下说最合适不过。”
子佩扫看过四周,稍稍进前与苏絮道:“一是皇后娘娘猜测,百日之后,只怕皇上有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心思。请娘娘务必要将此事拦下来。二是请娘娘想法子,让奴婢与子衿其中一人,能去御前当差,剩下的一人与子樱去娘娘宫中照拂二皇子。皇后娘娘说,御前的宫人皆是皇上钦点,这件事儿唯有交给贵嫔娘娘办最合适。三是,无论娘娘用什么样的法子,都要让皇上以为,此次皇后娘娘骤然弃世,并非是皇后娘娘早已不治。其中隐情与太后有关。”
苏絮闻听最后这一句,不觉在心里怔忪着说不出话,“陷害太后?”
子佩定定点头,“皇后娘娘让奴婢与您说,太后是插入后宫的一颗鸩毒。若是娘娘不想法子把她拔出来,只怕来日会成为您的后患。”
苏絮心绪烦乱,缓缓吸了一口气道:“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了。”
子佩说着,不觉跪地道:“奴婢替皇后娘娘谢过敏贵嫔,往后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敏贵嫔为皇后娘娘的尽心尽力。”她尽管如此说,可苏絮心里却清楚。她们三人,就是皇后活在世间的眼睛。皇后老谋深算,想必除了自己这一处安排,还有另外的打算与考量。
苏絮忙将子佩拉起来道:“只是如今宣顺夫人掌有协理六宫的大权,与皇上说起话来,自然更方便容易些!何不将你们的事儿,脱在她身上。”
子佩摇头道:“皇后娘娘将二皇子与顾家的满门富贵交在娘娘的手上,就已经言明,比起宣顺夫人,娘娘更信您。”说着,子佩面上隐隐有些为难的意思,“有些话奴婢尚不能说,只是宣顺夫人与皇后娘娘,并不比娘娘更亲近。”
苏絮对子佩的话将信将疑,却静默着不多说。微微眯目,道:“本宫省得厉害了,你安心便是。只是后两件事并非这几日就能办成的,你们几人安安心心的准备皇后娘娘的丧仪,至于旁的事儿,本宫自有打算。”子佩这才应着起身。
目送着子佩离去,苏絮只觉着脑仁儿突突的跳着不得安生。心里与脑中思绪纷乱飞舞,各自扰乱了方寸。苏絮稳住心神,微微闭目想了半刻。才终于起身,往正殿去。
方才殿内众人又哭过一回,瞧见苏絮从里面施施然的出来,自然都没个好脸色。跪哭了好一会儿,诸人面上都是青白之色。长明灯在殿内四面燃着,有轻轻袅袅的气散出来。淡淡的烟霾拢着众人晶亮的眼眸,诡异的仿佛是夜里墓地中的鬼火一般,让人骇然生畏。苏絮行至自己该去的位子上,还未坐下,姚木槿便极为缓慢的凑过来,小声询问道:“皇上召妹妹去做什么了?”
苏絮勉强挑唇,嘴边是极轻微的弧度,“没什么,不过交代些事情罢了。姐姐嗓子有些哑了,让人活了秋梨膏润润才好。”
蒋顺仪闻言,极是刺耳的讥讽道:“放着三位协理六宫的后妃,敏贵嫔倒是巴巴儿的跟着凑什么呢?皇上把皇后娘娘的梓宫停在凤寰宫里是个什么意思,不用说咱们也都清楚。往后的四五年里啊,谁都别想!”
靖夫人坐在宝座之上,正喝着一盏茶。闻听蒋顺仪此言,仿佛是触到极不愿意的心事上一般,沉声道:“偏偏就蒋顺仪是个伶俐的,咱们这些人,都是瞧不出眼色的!”
蒋顺仪极是乖觉的小心道:“嫔妾并非是那个意思。”
靖夫人目不斜视,“就算皇后娘娘的梓宫今日停在别处,这凤寰宫,也不是随便哪个没头没脸的人能惦记着的。”靖夫人这话虽是借蒋顺仪之言,冲着苏絮去的,却也连带着将宣顺夫人、怡妃贬损在内。说到底如今后宫中在家世上最有头脸的人。除去靖夫人、便是荣修媛与熹容华三人。
苏絮毫不在意二人尖酸刻薄的言语,只淡淡道:“皇后娘娘大行尚不到半日的功夫,若是靖夫人心里着急,也不必现下里宣之于口。过了国丧,自然游靖夫人盼着的时候。”
靖夫人立目,怒声道:“本宫何时盼着?”
苏絮也不瞧她,垂首徐徐道:“既是夫人不盼着,那也不必张口闭口的挂在嘴上,让不当心的人听了去,再乱嚼出什么可不好。”苏絮微微语顿,极威严的落目在蒋顺仪的身上,“话已至此,本宫便在多提醒蒋妹妹一句。皇后娘娘骤然薨逝,后宫诸事自是千头万绪,让皇上烦扰。若不管好你的那张嘴,出了什么乱子,可不是蒋妹妹一个人能担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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