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重的消息来得突然,霍景嵩闻讯便惶急的赶回启曌城。中间一番琐碎自不必说,圣驾匆忙回转。得着皇后病中的消息,凤寰宫的门口,乌泱泱的来了许多后妃,连月中的荣修媛与英贵嫔二人也在其中。
宣顺夫人见霍景嵩等人进了昭阳殿,鼻尖儿一酸,强忍住眼泪跪地道:“请皇上快去瞧瞧皇后娘娘吧,御医说不大好。许是过不了……”她话落,立时掩口,神色哀戚不绝。苏絮本就对这消息疑惑不已,只是按照昭云归从前所言,皇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想必急急请圣驾回宫,也是万不得已。她悄声立在霍景嵩的身后,避过霍景嵩宽阔肩膀,眼风落在宣顺夫人的悲切容颜上。
霍景嵩的身子微微一震,难以置信道:“怎么会,朕出宫的时候,皇后的身子还好好的。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怎的就到了挨不过去的地步?”
宣顺夫人泣不成声,“重阳晚宴,从太后宫中回来就一直不大好。”霍景嵩心急如焚,也不再问下去,允自匆匆进了昭阳殿内殿。
顾臻此刻奄奄一息的卧在床榻上,她头上泛着细密的虚汗,苍白如雪的脸颊仿佛透明的一般,如画的细致眉目被衬得亦发浓重。尽管如此,她微蹙的柳眉之间,仍旧展现着皇后该有的稳重庄严。霍景嵩心里猛地被揉成了团,疼痛不已。他缓步上前,低声唤道:“全儿,全儿……”他仿佛有许多年没再唤过皇后的小字,此时软软糯糯的出口,就仿佛又是昔日潜邸的快活时光,二人恩爱缱绻,他歪在榻上,一刻不离的瞧着她对镜梳妆的模样。
顾臻蓦地睁开眼睛,杏目中有微弱的光芒,她伸出修长纤细的手,勉力笑起道:“皇上许久没有唤我的小字了。”
霍景嵩的眼中隐约有点点晶莹,他面上蓄着轻柔笑意,上前两步握住顾臻的手,将她揽在怀里,“朕答应你,往后总会叫你全儿。你也答应朕,要挨过去。陪着朕千岁万岁!”
顾臻粗粗的喘着气,她抬手覆在霍景嵩微微有些胡渣的侧脸上,青白的面上噙着凄凉的笑,“臣妾不能答应皇上了,臣妾……”顾臻话未说完,禁不住一阵急剧的咳嗽。
霍景嵩拥着她,恨声怒道:“若御医院的人保不住你的命,朕就……”
顾臻的手指有轻微的抖动,她此时气若游丝。勉强拉着霍景嵩袍袖的一角,“请皇上不要怨怪御医,是臣妾……是臣妾非要生下泓儿。”顾臻说着,眼角不觉沁出泪来,“李大人与昭大人都劝诫过臣妾,只是臣妾一心想为皇上生下一个健康的嫡子,都怪臣妾……”
霍景嵩眼中尽是惊动之色,讷讷重复道:“你早就知道,生下泓儿会……”
顾臻闭目,微微颔首,“只是臣妾福薄,再不能陪着皇上与泓儿。”她说着,泪水便涟涟落下,哀戚道:“元慈在宣顺夫人处照养很妥当,臣妾唯独放不下泓儿,请皇上应下臣妾两件事儿。”
霍景嵩道:“什么事儿?”
顾臻虚弱的缓了一口气,才道:“继后为册立之前,请皇上答应臣妾,将泓儿养在敏贵嫔膝下。”顾臻语顿,立时去瞧霍景嵩,见他微微颔首,又开口,“后位有继之时,请皇上将元慈与泓儿养在继后膝下。臣妾能留给皇上的,唯有一双儿女。臣妾只盼着他们能一世无忧。”顾臻说着哽咽难语。
霍景嵩亦是心中无比苦涩,“全儿,别说这样的丧气话,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你是朕唯一的皇后,元慈与泓儿也是你与朕永远的嫡长女与嫡子。”
顾臻心头略略一松,她早就料定,拼劲霍景嵩对自己的情分,必定能换得皇帝对霍延泓特殊的眷顾与怜爱。只要这些,就足够让苏絮帮着霍延泓登上太子宝座,乃至龙椅。她拉着霍景嵩的袖子,缓缓道:“臣妾晓得,士族门阀已经成为皇上不得不除的阻碍。若是……”顾臻咬唇,面上是坚毅果决的神色,“若是有朝一日,顾家成为皇上的心腹之患。请皇上不必顾念臣妾与泓儿,保住自己才是紧要的。”
霍景嵩心中大为惊动,多年以来,他不得已冷落顾臻。便是怕自己的宠爱太过,使顾家亦发有恃无恐。更在顾臻诞下皇长子后,时常犹疑不已。他何曾会想到顾臻会与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悲从中来,竟悲恸的险些要哭出来,“全儿,别说这样的话。朕怎么能没有你,朕如何能没有你!”
顾臻万般不舍的抚着霍景嵩浓烈的眉目,眼中尽是眷恋神色。她知道,这些话与自己的死,已经足够保着顾家的安稳了。霍景嵩越是愧疚,越是不舍。往后再瞧泓儿与顾家之时,便会尽力将这样的愧疚弥补上。“嵩郎,臣妾没有早些告诉你。全儿选你。”
霍景嵩仿佛被雷霆击中一般,紧紧地握着顾臻的手。耳边是登基封后的那晚,她与顾臻的玩笑话语。
“若是今次作乱的人换做是顾家,你会选择朕,还是尽力维护自己的母家?”
那时顾臻笑靥如花,眼波闪烁着避开霍景嵩的眼眸,“皇上如何要这样问,臣妾是顾家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妻子。因着臣妾,皇上与顾家便是及亲近的,万不会出那样的事儿。何况臣妾族中父兄都是忠君爱国之人,怎会与皇上对立。顾家家庙中供应的明帝圣旨,就是顾家的忠心。”那时的顾臻还是十八岁的青葱年华,尽管聪慧机敏,却到底不如现在这般,能与霍景嵩博弈高低。而这番话,也最终成为二人离心,生出嫌隙的源头。
霍景嵩大为触动,紧紧拥着顾臻,哀哀道:“全儿,都不重要了。从前咱们两个都太年少气盛,以为聪敏机智天下无双,可终究错过了许多。朕如今不在乎那些,只要你能留在朕的身边,”他微微有些哽咽,“咱们两个,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顾臻伏在霍景嵩的怀里,奄奄一息,“臣妾命薄,此生再无这个机会了。只盼着……”顾臻这番话终究没有说完,永远也不会说完了。
上元十年,九月十二,戌时。皇后顾臻薨于昭阳殿,年二十七岁,是一个女子最美丽妩媚的年华。
昭阳殿内,宫人们放声大哭。吴德全疾奔出门,含泪悲戚的跪倒在正殿外,大声疾呼,“皇后薨逝——”
诸人一时皆跪地啼哭一会儿,便立时各自回去换上丧服。皇后骤然驾薨,自是极突然。内府局、六尚与礼部自要立时准备皇后的丧仪。苏絮才穿戴完毕,也不急于往凤寰宫去。苏絮等人回宫换了素服,除去金钗彩饰,择了素白的银质钗环、绢花等簪鬓,才又赶回凤寰宫。
此刻六宫妃嫔按照位份高低,静悄悄的侧立在凤寰宫外。皇帝亲临含殓,宣顺夫人与靖夫人两人在前,引着苏絮等一众宫嫔进门哭丧。
含殓之后,霍景嵩便立时下旨,奉安皇后梓宫于凤寰宫。昭阳殿设几筵,建丹旐于宫门外之右,辍朝十日,举国哀悼。下旨后霍景嵩便独自一人抱着延泓在凤寰宫的内殿,谁也不教进去。
而在殿外的六宫妃嫔,每过一个时辰,便要哭一哭。这会儿诸人各自在正殿内稍稍歇着。苏絮怕齐相宜受不住这般艰辛,陪她坐着,小声开口道:“今晚只怕要熬着了,姐姐这一阵子胎动的利害,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齐相宜面上已经有青白之色,她抿唇拉了拉苏絮的袖脚,低低道:“为大行皇后行丧礼本就是咱们应该的。宣顺夫人免了我跪哭,已经是恩典。我哪儿还敢多说旁的。”她说着亦发压低了声音道:“妹妹过来的晚,没瞧见方才皇上那副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谁又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生事儿呢!”
苏絮缓缓叹了一口气,“倒是该请示宣顺夫人,让御医院的太医跟着才好。”
齐相宜略略颔首,极是赞同道:“除去我,荣修媛也是虚得很,跪上大半天,又哭又喊的。只怕不一会儿功夫也要脱力,何况除去今日,还有二十七日得守着呢!”
苏絮点头,让宁婕妤照看着齐相宜,自己先去了宣顺夫人身旁,小声回道:“荣修媛还在月中,英容华这几日也是胎动不安。娘娘可要叫御医过来守着?以防诸位姐妹们有个脱力不适,也能让御医随时来照看着。”
宣顺夫人微微含笑道:“难得你细心,”语顿,她向后凝了一眼水鸢道:“照着敏贵嫔说的去请御医,再准备些姜汤一类的暖身茶点放在偏殿,有挨不住的,也可以过去歇歇。”水鸢悄悄应了,举步便走。
苏絮声音虽极轻,可靖夫人如今就挨在宣顺夫人的身边。听见苏絮的话,一时讽刺道:“敏贵嫔一向好眼见儿,如今忖着这个功夫,又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未及苏絮说话,只见吴德全从里面出来,道:“皇上请敏贵嫔进去。”
喜欢后宫浮生乱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后宫浮生乱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