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絮闻言眉心一跳，忙沉声打断她道：“说的什么浑话，也不盼着你们主子点儿好！”

　　香茹忧心忡忡的回道：“昭容娘娘这几日，一入夜便总不大对劲儿！常常抱着四皇子，就喊三皇子的名字。没人的时候，拿着三皇子从前的小物件儿，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奴婢们伺候睡下，总不晓得什么时候就有从床上坐起，悄无声息的。”

　　苏絮眉头紧锁，责备道：“那怎么早早的不说？”

　　香茹小声的啜泣道：“奴婢想着，这会儿娘娘伤心，想是过几日就会好。如今回了宫里，竟半点好的意思都没有，眼见着越发严重起来。奴婢……奴婢心里害怕……如今我们娘娘也唯能听进去贵嫔的话！”

　　苏絮蹙眉敛容道：“得了，我换过衣服便同你一起去瞧瞧英昭容。”苏絮说着，忙进内殿更衣。白檀一边为苏絮理着衣襟佩带，一边忧心道：“外面天黑，各宫也都落了锁，娘娘这会儿出去……只怕皇上一会儿过来瞧二皇子，见不着娘娘要问的。”

　　不待她说完，苏絮立即出言打断她道：“我总不能扔着齐姐姐不管，”苏絮说着，也不及戴上玉佩香包一类的，不过是一身极素淡的宫装。她搭着白檀的手一壁往外出，一壁吩咐道：“你也不必跟着我去，一会儿若皇上当真来了，就说我瞧齐姐姐去了。旁的话也不用深说，晓得了吗？”

　　白檀点头应道：“娘娘放心吧，奴婢不跟着去，倒是让小康子陪着娘娘才好。”

　　苏絮抿唇允了，白檀便立刻招呼殿外守着的人去寻小康子。少时小康子过来，苏絮带着他与香茹二人立时往西六宫外的宫巷去。

　　秋夜冷寂，鼓角的声音隔着宫墙传过来，打了一下，又是一下。以是二更天了，这个时候未侍寝的宫嫔便都已经入睡。后宫中除去恩轿与值夜的宫人，其它人也不能随意走动。重重宫墙间，是一座连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殿角参差，垂檐成排。汉白玉的阶台，在皎皎月光之下，散着清冷的华光，就仿佛是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唯有在某处衰颓角落里，才能隐隐听见秋蝉寥落的声响。

　　苏絮此刻行走其中，浑身不觉泛着冷意。她抱紧了手臂，让自己能拢在灯笼暖融融的光晕中。几人仍旧没有寻到齐相宜的身影，皆是一言不发的默默前行。

　　三人不晓得走到何处，便瞧见迎面而来的一众侍卫。苏絮略有些不自在，正欲躲进旁边的宫巷里，却听那边喝道：“什么人？入夜还在外宫行走？”

　　苏絮眉心微颤，只得正了身姿，款款静立在原地。抬眼向小康子递了眼色过去，小康子不慌不忙的进前，端着架子道：“是敏贵嫔娘娘的仪驾。”

　　侍卫闻言，将信将疑。倒是站在列队之外的人从阴影里出来，小康子灯笼一照，瞧见是君陌白，立刻安了心。转头与苏絮道：“娘娘，是君大人。”

　　苏絮今日此举虽不必刻意瞒着皇帝，可总不想让霍景嵩知道。现下闻听是君陌白，她心里蓦地一松，安然下来。

　　君陌白立时进前给苏絮请安道：“微臣见过贵嫔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他跪了地，跟着的一众侍卫也跟着跪地问安。

　　苏絮客气一笑，微微扬手免了诸人的礼。“怎么外宫巡视这样的小事儿，也要君大人这个禁军侍卫统领亲力亲为？”

　　君陌白含笑回道：“在御前留的太晚，正赶上宫门落了锁，皇上便留微臣在外宫过一夜。左右没有事情，微臣就带着他们巡视一圈儿。”苏絮略一点头，不禁抬眼瞧了瞧站在君陌白身后的人。君陌白见她仿似有话要说的样子，忙道：“你们往前巡视去吧，”一众侍卫应下，仍旧往前去。君陌白瞧着一队人走远了，才恭声询问道：“已经二更天了，娘娘怎么会在外宫行走？”

　　苏絮凝眉，清淡微笑，“英昭容要为三皇子招魂，本宫放心不下才出来寻她的。”她语顿，仿若无意的开口道：“今晚的事儿，还请君大人不要与皇上提起。景怀皇后新丧与三皇子病殁，已经让皇上悲痛不已，无谓再因这样的小事儿而惊动皇上！”

　　君陌白会意的颔首，恭恭敬敬道：“微臣遵命，今晚的事儿必定不会惊动皇上。夜深，娘娘独自行走怕是再遇见巡视的侍卫不便，微臣陪着娘娘同去。”苏絮清淡一笑，颔首再不多言。君陌白立时转身不敢多看苏絮，与小康子并肩走在前面。

　　周遭又是方才的静谧样子，苏絮云履宫鞋每走一步，长长的宫巷里便会回荡起清晰的“哒哒”声，听着极是突兀寂静。四人默然无语的走了许久，便听见极轻细的抽噎声，跟着是“咚咚”的响声。苏絮立时寻着声音追过去，转过宫巷尽头的门，才瞧见齐相宜单薄的身影。她蓦地回身，与跟上来的君陌白道：“君大人不必跟过来了，本宫既寻到了英昭容，便即刻带她回宫去了。”

　　君陌白嘴唇有些发白，忽然出声拦住了苏絮，“娘娘留步。”

　　苏絮忙睇了香茹一眼，让她赶过去拦住齐相宜。自己则停下了步子，回身瞧着君陌白问道：“何事？”

　　君陌白垂首，有些欲言又止，略顿了顿才忧心道：“是，是奉移皇后梓宫那日马车的事儿微臣方才已经与皇上提过了。皇上下旨派人暗中彻查，微臣想着，总该与娘娘提前说一声才好。”

　　苏絮面色缓和，温然笑道：“劳烦君大人了，改日若有机会，本宫必定当面道谢。”

　　君陌白晓得苏絮这番话不过是推诿之言，他能有多少机会单独见她呢。饶是如此，君陌白仍旧含笑徐徐道：“娘娘一切无虞便好，微臣这便退下，也请娘娘小心。”

　　苏絮笑眯眯的点头，便立时转身，头也不回的往齐相宜那边去。君陌白站在原地，看着昏黄的灯笼罩着素白身影渐行渐远，心头蓦地苦涩起来。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立刻抽身往回走。

　　齐相宜恍然失神的拿着小衣服，一壁走，一壁泪流不止。待苏絮赶过来，她才恢复一丝清明。苏絮拉住齐相宜的手，轻声询问道：“已经过了头七，姐姐还招什么魂？”

　　“絮儿，自从沐儿走后，我便连梦也不曾梦到过他。今天虽不是头七，可启曌城才是他的家啊！我怕他找不到家，找不到自己的母妃。往后我便再也不能梦一梦他了！”齐相宜面上又是惊惧，又是惶恐。说着推开苏絮的手，又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小衣服往前走，“沐儿，你要记得回家的路，母妃在这，母妃在这等着你回来。”

　　苏絮听着齐相宜的凄凄话语，心里多少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她忙赶上齐相宜，挡在她的面前道：“姐姐，沐儿已经去了。你这样，难道要让他不得安生吗？”

　　齐相宜连连摆首，用力的要挣开苏絮，“絮儿，你别管我，你别管我！让我去，让我去喊一喊。”

　　苏絮紧紧攥着她不放手，沉着脸冷声道：“那又如何呢？你喊一喊，沐儿就回来了？你喊一喊，他就能死而复生！”

　　齐相宜失了魂一般不敢看苏絮的眼睛，猛烈的去推苏絮的手。苏絮也不放开她，两人一挣之下，便把延沐的小衣服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齐相宜“啊”的一声叫起，慌慌忙忙的将苏絮推开，哭叫着道：“你又没有过孩子，你怎么晓得丧子之痛，你如何晓得！”

　　齐相宜何曾对苏絮这般疾言厉色过，苏絮静静凝着她，将手里的衣服丢在地上，冷声道：“我是没有过孩子，但是亲近之人丧生，是如何锥心的滋味儿我并非不知道。姐姐纵然心痛，可痛了这么久，难道不该醒过来吗？”齐相宜瑟缩着身子，一言不发的哀哀饮泣。

　　苏絮就势将齐相宜手里的拨浪鼓与另一半衣服抢过来，丢在了地上。齐相宜便立刻扑到地上，要去将那些东西捡起来。苏絮俯身勉强拦住齐相宜，道：“齐姐姐，这些不该留的东西，你空留着唯有徒增伤感，你还有泽儿不是吗？”

　　齐相宜已近疯魔了一般，哪儿还听得进去话。两只手便极力的挣脱，香茹与香橼就势也跟着上前来拦她。齐相宜大力的挣扎，非要去将那衣服捡起来，嘴里喃喃道：“沐儿，我的沐儿！”苏絮眼见着她的眼神混沌起来，再无一丝清明之色。想起昭云归之前忧虑的地方，生怕齐相宜迷了心窍，便就此疯癫过去。她咬一咬牙，让香茹与香橼拉住齐相宜。抬手就是重重的一巴掌打了过去，她手上发疼，心里更是颤颤的发着抖。

　　这一巴掌立时将齐相宜打的蒙住了，苏絮杏目圆瞪，沉声冷冷道：“当初到底是谁狠了心肠，让沐儿早早去了的！自己既下得了手，就该受着，打落了牙齿，也要活着血往肚子里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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