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绵绵细雨,苏絮如瀑的发丝逶迤披散在霍景嵩的膝上。二人依偎着坐在月色江声临水的亭阁里,听着滴答的雨声敲打着水面、芭蕉。满庭芳华随着雨拍在湖水中,逐流而去。苏絮免不得有一丝惆怅之色,怔怔道:“夏日将逝,花亦要开败了。”
霍景嵩一只手抚着她如云的乌发,忍不住笑道:“你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如今怎么也感叹起四季交替来?”
苏絮宛然笑着,说道:“嫔妾只是贪恋着木兰行宫的时光,不忍离去罢了。”
霍景嵩笑道:“朕也贪恋,在启曌城中何曾有一日,能这般惬意的听雨打芭蕉,珠玉坠湖呢?”苏絮此刻十分温顺,低低的应了霍景嵩一声。霍景嵩忍不住去拉起她的衣袖看那日的伤口,“好了吗?”
苏絮笑起道:“皇上这半晌已经看了三回,问了三回了。”
霍景嵩不觉一笑,问道:“是吗?朕确不记得。”苏絮闻言,心中温软触动,大为感怀。霍景嵩低首,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问道:“朕近日总忍不住去想,你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敢为朕挡箭?”
苏絮听霍景嵩这样问起,不觉胸口闷闷的难受,却低眉温柔道:“嫔妾当时来不及想。如今皇上说起,倒是也后怕起来了。”说罢娇俏一笑。
霍景嵩望进她秋水一般的眼眸,正色道:“朕便是感怀你来不及想,竟不自主的扑到朕的身前。”他紧紧的拥着苏絮,闭目感叹:“絮儿,你知道吗?朕那刻当真是害怕了,生怕你若有什么不测。”苏絮心下满是愧悔,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她一人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扪心自问,若是当日蒋墨舞没有推她一把,她会不会为霍景嵩去挡箭。但却不得而知,她想不出答案。这可霍景嵩的感动,让她害怕,她怕霍景嵩知道后会大失所望。她想着,不觉身上一颤。霍景嵩睁眼,温言关切道:“冷?咱们进去吧。”
苏絮微微点头,正预坐直身子,却被霍景嵩一把抱起。苏絮惊得轻呼一声,霍景嵩朗声笑道:“你身子尚未好全,朕抱你回去。”苏絮两颊绯红,当即埋首在霍景嵩的怀里,神情扭捏。在一边伺候着的红萼连忙为两人撑了伞,怕苏絮淋着,霍景嵩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进门后,见他身子湿了大半,苏絮捏着绢子为他擦着脸颊,和湿了的衣衫。霍景嵩握着苏絮的手,停下,放在唇边轻印了一吻,缓缓开口道:“朕从前总想着,升斗小民家中夫妻该是怎样朝夕相处。”
苏絮温然含笑,软绵绵道:“不过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庸庸碌碌的过日子罢了,也能让皇上好奇?”
霍景嵩摇一摇头,“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朕今日使知平凡夫妻的乐趣,春日郊外放纸鸢,夏日泛舟采莲,秋日听丝竹抚琴,冬日踏雪赏梅。”
苏絮胸中一暖,仿佛想起初见霍景嵩那日。她满含着幸福的笑意,眼神晶亮的望进霍景嵩的双眸道:“皇上在春日里赐嫔妾的纸鸢,一直没得空放。”
霍景嵩软语呢喃道:“明年春日,朕陪你去放纸鸢。”话罢,他低首稳住苏絮的唇。
苏絮手上的丝绢翩然飘落在地,随着的,还有苏絮的纱衣裙角缠绵着霍景嵩檀色的九龙外袍。金丝硬朗的轮廓被如水的蝉翼纱衣勾勒出十分柔和的韵味,百转千回的缠绵在一起,便如一对痴缠男女一般,爱意缱绻,或者窗外隐约的软绵细雨。将一切的暧昧与桃色都拢在了床帏内。
云开雨霁,流云掩映着将逝未逝的夕阳。
苏絮枕在霍景嵩的臂上,手里捏着细细的发丝,一圈一圈的转着。发梢不经意的扫过霍景嵩的手臂,一阵的痒。霍景嵩拉住她的手,闭目问道:“那日听阿兰朵阏氏叫你苏絮,朕听着十分别扭,才想起,你没有小字吗?”
苏絮吃吃一笑,摇头道:“没有,从前在家中,哥哥与娘都是唤嫔妾做絮儿。”
霍景嵩翻着把苏絮拢在怀里,认真道:“虽不似男子,可女儿家闺中游玩,难道还要称名道姓吗?”
苏絮含笑道:“那皇上何不赐嫔妾一个小字?”
霍景嵩睁眼,凝着苏絮道:“这也并不十分难。”他脱口吟道:“有一句词,‘空挂纤纤缕,徒垂络络丝。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①”
苏絮在心里重复一番,品道:“这首词仿似写进离愁别绪,好好的皇上提这个做什么?”
“这是柳絮词,其间有一句‘也难绾系也难羁’。”霍景嵩笑呵呵道:“朕便要把你这春尽留不得的絮花,绾系羁留,便赐你绾字做小字可好?”
苏絮呢喃一句,笑靥如花道:“嫔妾很喜欢。皇上绾系羁留的心意,也正是嫔妾的心意。嫔妾但求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霍景嵩欣慰一笑,深情道:“你待朕的情谊还能有谁及得上?朕怎会轻易忘却?”苏絮低眉靠近霍景嵩的怀里,神采飞扬,眉梢眼角都溢满了幸福之色。忽然想起什么,便轻轻问道:“刺客可抓住了吗?”
霍景嵩摇首,声音十分烦躁,“这几千卫兵竟也能让一个刺客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絮低眉,抚着霍景嵩的胸口劝道:“恐怕是有心准备,里应外合。”
霍景嵩看着苏絮,问道:“你疑心是有人帮那刺客?”
苏絮局促一笑,“嫔妾也说不清楚,却总觉着此番必定没那么简单。”
霍景嵩起身,披衣,苏絮亦虽着起身。允自穿好衣裙,便去为霍景嵩系上纽扣,低眉道:“嫔妾听闻刺客所用的箭镞上有舍子花,仿似柔然人所为。”
霍景嵩低低嗯了一声,“朕着人追查多日,也连番试探过拓跋育律,却瞧不出什么。”苏絮陪着霍景嵩坐下,为他斟了一杯清水道。霍景嵩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对苏絮道:“你一向机灵,与朕说说是怎么想的。”
苏絮连连摆手道:“事涉两国和谈,嫔妾怎敢妄议?”
霍景嵩握着他的手,神色松快道:“不碍,咱们私下里说话。不必计较这么多。”
苏絮颔首,思索半晌方道:“柔然人何必在和谈时间起这样的糊涂注意?”她低眉,有些迟疑。霍景嵩忍不住道:“与朕还有什么可忌惮的。”苏絮才幽幽道:“只是嫔妾隐隐觉着,这其中与推恩令拖不得关系。恐怕……”霍景嵩抬眸,苏絮忍不住跪地道:“嫔妾将要说的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可不得不说。”
霍景嵩亲自拉起她,直言:“朕心里清楚,你凡事都必定是为了朕着想。”
苏絮抿唇,低声道:“恐怕是崔家的人,动了旁的心思。无非是希望皇上无暇分身,自然往后推掉柔然之事。若是皇上因为这刺客动了真怒,伤及两国邦交,最后渔翁得利的人,就必定是崔家无疑了。”
霍景嵩挑眉,鹰眸尖利,精光毕现,“朕如今倾全国兵力攻打南诏,必定不能与柔然乌恒翻脸。若当真有了差池,只能给崔家与朕讨价还价的机会。”
苏絮轻轻一笑,摇头道:“只是崔家如今病急乱投医,连嫔妾这样的小女子都能想到这其中关窍。皇上一向英明,如何能不知呢?”苏絮总觉着这其中有隐隐说不出的不对。她想起画像一事,便亦发觉着是崔家有意挑拨大齐与柔然的和谈了。她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明。
霍景嵩不禁笑起,叹道:“若是崔家的人有你这般伶俐,必定又要让朕头疼。”
苏絮叹了一声道:“如此想来,恐怕佛陀图一事,也是别有用心了。”
霍景嵩恍然大悟,不禁神色越发阴冷下来。便是此时,吴德全进门,对着他二人行礼道:“皇上,启曌城送来的消息,说是皇后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霍景嵩闻言,竟一怔。苏絮胸口有些发闷,却仍是笑着起身福道:“嫔妾恭喜皇上,算上之前惠婕妤与荣承娴的,当真是三喜临门。”
霍景嵩神色难辨,既是欢喜,又是有心。忙问吴德全道:“皇后身子还好?到了夏日,她一向要不舒服的。”
“皇后与腹中的龙嗣都十分康健。”吴德全忙回道。
霍景嵩听了这话,才眉间一松。连连笑道:“传旨下去,明日宴乌恒与柔然的汗王、使臣。即刻准备,咱们择日回京。”
原本圣驾是预备进了九月,天渐渐凉下来的时候再回京,也免得荣承娴辛苦。如今得了顾臻有孕的消息之后,霍景嵩便忘了大半,归心似箭。苏絮胸中隐隐的发酸,可望着皇帝这样难得一见的欢喜神色,也只能赔笑。她从没向此刻这样清楚,皇后顾臻在霍景嵩心中是怎么样的地位。
注:①出自红楼梦第七十回,也是写柳絮词。宝玉与探春合写的一手南柯子。上阕是贾探春所写。某秋在这里引用的是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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