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瑄抓壮丁的意图很明显,从来没有到旁人家做客,主人丢了物件自己高堂安坐,指使客人跑断腿的情况。
结合昨天晚上长孙瑄语重心长的一番,长孙姒多少猜到他这是在给南铮使绊子,惩罚他悄无声息领走了他妹子。
这种惩罚无伤大雅,两个人各自又乐见其成,她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当然了,送点粮草这种偏帮南铮的事情更是无伤大雅。所以,她来的路上脚步一转去了厨房,顺了大盒早点来。
四个人坐在汉王府晨间的热闹里安然地享用早膳,长孙姒仍旧对着一盘透花糍感兴趣,若是把里头的灵沙臛挑出来做成珠子,也是赤红的模样……
她止住了自己这种可怕的胡思乱想,抬起头来问道:“一大早你们就出去了,翻来翻去也没见到一颗么?”
赵克承喝了一盏茶顺了口气才道:“能翻的地方都翻了,除了小世子的佛堂,方才请了人在超度,过会才能去。”
长孙姒点点头,丢珠子这事也急不来,又问道:“京城和泸州可有消息?”
赵克承从袖子里掏出来三封信,挑出一张递给她,“这是慕祭酒的回信,上头有一张慕府花园的钥匙图样,”又选了一张放在几上,“这张是王侍郎从绛州派人送来的,有陀哥儿交的账本和慕祭酒在京中给您的信的比对。这最后一张是从泸州发来的密信,我没敢看,估摸哗变之事解决的不是太顺利。”
长孙姒从兜囊中翻找的手一顿,翻了半晌才拿到陀哥儿从坟地里刨出来的钥匙,“怎么个不顺法?”
赵克承面色有些不好,默默看了南铮一眼才道:“泸州府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滕越只身游说叛军,和高家旧属一见如故,心心相惜,细谈之下发现同为高家旧人,成了叛军一员;第二种说法虽同为高家旧人,但是滕小郎不为名利所动,极力劝说然而无果,身陷囹圄。”
所以,无论哪一种,滕越是高显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而且在他不知所踪之后大做文章。赵克承颇为心虚地辩解道:“我,知道他是高显……”
长孙姒哀哀地扶住了额头,这厮都知道了,旁人要是利用这点简直易如反掌,手里的钥匙和图样一模一样,几乎也不能叫她高兴起来。拆开了信不过是州府官员同她商议如何解决滕越这个失踪的叛徒,对待哗变之军却心有戚戚,大约在过些日子都要倒戈投降了。
她看完了信才道:“什么时候失踪的,随着去的人就准备叫他一直失踪下去?”
“到了泸州不出三天,派去说降的三拨人全被叛军头领给杀了挂在城墙上示众,滕越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有意义,决定只身前去说降。约定第五日进城,也就是初一,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叛军也踞城不出,又回到原先的模样,快一个月了毫无进展。”
同去的人说来也都是明哲保身之辈,没有谄媚投降已然是万幸,长孙姒拆开王进维的信对他道:“接着找人,再过三天若是还是没有消息,渝王叔不是回来了么,调军攻城。”
赵克承清了清嗓子打量她,低声问道:“然,然后呢?”
长孙姒觉得他聒噪,嫌弃地撇他一眼,“叛军就地坑杀,留着做什么?”
他怯怯地再不敢说话,她才得以把信看完,南郭深给慕崇远的信中虽然没有明确提到那四人在途中究竟如何私吞了款银,但是查出端倪的日子和账本中的记录一般无二,看来陀哥儿献出来的陈年旧账多半是真的。
她把信件在炭盆里烧干净,嘱咐道:“给王进维带话,渭川的事情不太平,连汉州都传的沸沸扬扬。仔细那账本,往后翻案总有一日用的上。”
赵克承忙不迭去了,临走前还顺走了大快朵颐的烟官。一直默不作声的南铮放下茶杯,拈起搁在手边的月白巾子,长孙姒歪着头看他矜贵地净了手才笑眯眯地道:“阿铮,你就是受累的命呐,在京城被三哥奴役,到汉州五哥也不放过你。”
方才她拎了食盒来就猜到她这么想,他对这个话题也不意外,给她顺了顺翘起的幞头软脚低声道:“倒是没什么,只算作微不足道的聘礼。”
长孙姒:“……”
聘礼,果然到了汉州之后,身边的人都不大正常么?
南铮起身递来只手,沉声道:“去小世子的佛堂么?”
指骨修长却又没有执刃之人的戾气,微微地蜷着像是儒雅的文人,不疾不徐等着她给一个答案。
长孙姒觉得今天的日头无与伦比的好,晒得她有些头晕,就看见自己默默地把手放了上去,然后温和地被握住,一路走得飘飘然。
小佛堂只剩了两个女史在洒扫,廊下端坐的管事嬷嬷刻薄的声音才把她震的缓过神来,“手脚利索些,都是年纪轻轻的还不如一个死了的老乞婆。她不长眼睛,关不住嘴,你们死是用不着了,合该卖了去……”
她絮絮地说着不入流的话,两个洒扫的女史又羞又怕,手脚都哆嗦起来,又惹来她一顿训斥。
长孙姒清了清嗓子,那婆子翻着白眼转过身来,哼道:“是哪个不长……哎哟,殿下,殿下恕罪,老婢陈氏不长眼,老婢不知道是您,殿下恕罪……”
长孙姒垂下眼,冷笑道:“嬷嬷嘴里那个不长眼的老乞婆,是谁?”
那婆子哆嗦了半天讪讪地笑道:“没,没谁,老婢随口一说,府里一个下贱的奴婢,不劳殿下挂心。”
长孙姒抬手指了那两个跪在前头的女史又道:“问你就说,是她们之前在这里伺候的?”
婆子磕了个头,低声道:“是,叫卫氏,原先是大王身边的老人,后来世子去了就来这儿伺候着。不是老婢故意欺瞒,只是这卫氏是府里的罪人,恶意中伤大王王妃,才被杖杀了去。”
南铮牵着长孙姒慢吞吞地往小佛堂踱,穿过了大半园子才叫跪着的陈氏起身,长孙姒又问道:“怎么中伤的?”
陈氏养尊处优,谁也没给她这般罪手,正叫苦不迭,听这话唬得一个激灵,连连道不敢说,“那卫氏就是因为胡乱说话才被杀,老婢着实不敢!”
长孙姒哦了一声,“你不说,那我现在就送你去死,如何?”
陈氏扑通一声又跪下,吓的脸都白了,涕泪横流,“殿下饶命,卫氏自从在六年前世子夭折那日后,也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疯疯癫癫地说世子是个鬼胎,浑身通紫不说,还少了一只眼睛,血盆大口能吃人,哪里是去了,是大王一剑杀了他。后来又逢人就说大王和王妃是亲生兄妹,世子如此都是天道轮回的报应,您说这样的人留在府中岂不是白白给人添堵,所以就被打杀了。”
长孙姒瞠目结舌,实在没有想到这里头还有这等样惊悚的传闻,她好奇道:“卫氏为何编排起主家来了?”
陈氏苦着一张脸说她约摸是疯魔了,“王妃诞下小世子,老婢就在跟前伺候,王妃有身孕之后身子就不大好,世子不适郎中也提醒过。所以打出世后就通体青紫,没过许久便去了,哪里就有她说的那般缺了眼睛,血盆大口,简直是无稽之谈。还有那劳什子兄妹,不过是大王和王妃夫妻间的称呼,卫氏是个没有规矩的,满嘴胡吣罢了!”
崔持仪唤长孙瑄为阿兄,本来夫妻间么,再亲昵的称呼都很寻常,可如今被她这般怪异的说法,未免叫人脊背发凉。
方才两个洒扫的女史不知道去了哪里,小佛堂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这厢飞檐颇高,日头还没有挪过来,早春的寒意四伏,她揣着袖子眨巴了几下眼睛又问道:“后来呢,卫氏在这伺候了多久被打杀的?”
“过了一年,魔怔越来越严重,半夜还出来吓人,大王实在无法才杀了她。”
“她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有,她老不死的郎君。”陈氏极为鄙夷,“姓许,是个说书的,出了王府往北第一间茶肆里头,靠浑说度日。”
“说过王府里的传闻么?”
陈氏眼睛一立,蛮横道:“他敢!大王饶了他是心慈,他是个机灵的,不像他婆子。”
说没说过,谁还有能耐堵得住悠悠众口么?反正昨儿在酒肆里就听别人说过一嘴,虽不至于如卫氏说的那样,但颇有几分趋同。
南铮倒是对这件事置若罔闻,迈步进了佛堂。屋子不大,一眼就能看遍。地上对面铺着三张蒲团,迎面一张香案,明黄的布帛低垂,上头是汉王世子的牌位,烛台是新供的,左右各有长生牌和往生牌,匾额下垂着经幡,经幡下是佛龛,香烛袅袅。
屋子左右两厢五尺宽窄的空地搁着三张矮榻再无他物,长孙姒叹道:“阿嫂不清醒,五哥也随着她,要是叫人知道佛堂里这般摆设,又不知道惹来多少非议。”
南铮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好奇道:“你觉得卫氏说的有几分可信?”
他说不好说,“即使传谣言也需有风影得以捕捉,突然凭空捏造总有原因。”
“那你是指小世子是鬼胎还是说五哥和阿嫂是兄妹,”她顺着他的视线把佛堂看遍,又道:“或者说二者兼有?”
他不置可否,“陈氏既然指了一条路,不如就去听听。”
说书的许老头儿?这位陈嬷嬷倒是精细得很,说了来龙指了去脉,矮身一跪再没她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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