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谁?”
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人物让长孙瑄这个做阿兄的难以启齿?
长孙姒仰着头逆光看慕璟面上沉郁的神色,好像认识了十来年鲜少有过这般凝重,在和缓的日头下显得格外扎眼,“未雨绸缪还是亡羊补牢?”
“阿姒,我在和你正经说话,”慕璟负手立在美人靠前,看她将书反扣迷茫地望着他,眼睛里还有说不清楚的戏谑,他闭了闭眼睛,“你哥很担心你!”
长孙姒点了点头,他这么说她倒是放心了,除了南铮的话题再没有旁的,只是她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忌惮?”
“你瞧,你不也怀疑是他?”
她啼笑皆非,从美人靠里撑起身子踩在地上,“若是这府里的人他早出面收拾了,能让你来和我说,这人总不能是你吧?”
慕璟被她噎的没有半句话,撇过眼却看见烟官给他搬来一个二尺长宽的矮榻,方方正正小小的一张,坐立不是。
烟官每天都有一百种不待见慕璟的方式,长孙姒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道慕中书请坐,她反倒在他对面的美人靠重新坐下。一低一高,这从气势上就分出高下来,劝言还怎么进?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坐在矮榻上,挪个舒服的姿势仰起头来看她,“往日我在京城里和你说的,你不在乎也就罢了。可这回到了汉州,连你哥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你可能长点心?”
她摇摇头,“不是,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冲着南铮下手了呢?”
慕璟简直恨铁不成钢,连指了她三回才道:“好好的,哪里好了?你瞧自打你们进了汉王府,从上到下可有一日是安宁的。你别忙着反驳我,你自己想想,来汉州虽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但是哪一日进府除了你身边的人知道还能有谁?可为什么偏偏就在你进府第一日就开始出事,直到今天陈氏死的那么惨,这其中就没有必然的联系么?”
“比如呢?”
他也不避讳,直视她,“你为什么来的,长孙瑄已经告诉我了。单从这件事情上来讲,最近发生的事情你能说没有一丁点关系?我不知道你们在渭川如何,这回我是亲身经历,同前几个案子一样也好不一样也好,你总该反思。每一件案子虽说捉到凶手,但也是不痛不痒的小喽啰而已,真凶呢,真相呢,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你就没有一点怀疑为何处理的干净利索,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若不是时时在你身边的人,如何能次次先你一步?”
这也是长孙姒一直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上回在渭川是齐氏,可是在京城呢?她足不出户,如何能知道到那些事情?所以说,她身边肯定还有试图阻止她了解真相的人,会是谁?
她倒想听听他的说法,“我身边有很多人,你们是怎么把他挑出来的?”
慕璟道:“你身边确实有不少人,但是有能力有意图做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他,你慢慢听我跟你说。就比如猫妖那事,关仲为是怎么得着的信,事先把口供和遗书都备好了?再比如圣人被行刺,太庙安危都是他一个人负责,刺客至今毫无下落,依照他的手段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么?再比如李声,你不过是问了一声牛脬的事情,第二日就被人杀了,陪你去秋日宴的只有南铮,谁传的信?”
他见她点头又道:“再说谢家兄弟的案子,我那位至今杳无音询的泰山,这些年和谁走得最近,你不会不知道的。他那么大年岁了,逢年过节还要巴结个三十不到的郎君,其中的隐情你为什么不好好想想?”
好好想?
他这么大义灭亲,她倒不好意思打击他的热情,垂着眼睛笑,“然后呢,你和我哥又讨论出什么结果?”
他继续劝道:“阿姒,这些年一直活在他给你编造的谎言里,你习惯了,觉得很美好不可或缺;可是这一碰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最后伤心的还是你,你还不如及早抽身!”
长孙姒笑了笑,“所以你和我哥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要我离开他?然后轻而易举揭开他伪善的面目?那么你们到底是觉得他这个人居心叵测,还是不赞成这段感情?”
慕璟撇开眼去,有些嘲弄,“前因后果,有什么区别?”
“倒也是,不过这只是你们的推测,”她端着袖子望了眼空空荡荡的院门,南铮到底上哪里去了,到这个时辰还不回来,“没有真凭实据,很容易掺杂私人感情。比如上次五哥也同我说过,他是个难以控制的人。你们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很难站在一个公平之处去评价他。”
“你瞧,还是被感情绊住了!”
她笑,看着他烦躁地摇晃着扇子,“所以,我们今天说的这些都毫无意义。我们都以自己的感受去评价一个人和一件事情,这本就不公平。在没有得知真相之前谁也不能说谁错,我去找他了,你自便吧!”
“好好,你不信,我带你去亲自瞧瞧!”
他知道这是个倔脾气,不叫她亲眼所见是绝对不肯屈服的。扯了人匆匆忙忙往外走,长孙姒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一路避让的仆役,大概也觉得这人不可理喻。
汉王府里有一处牡丹花圃,独占了一个院子。院子倒是不大,只是几株牡丹生得茂盛,周遭环着观赏的游廊,该有的亭台桥榭自然也不少,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慕璟将人拉到一处如意透窗前站着,指了指对面那一方湖,“每天这个时辰南铮和你府上的赵克承都会在这里说会话,哪些同你说哪些不同你说都是他们商量好的,你自己且听着吧!”
如今一墙之隔的游廊尚没有人,长孙姒探了头隔着透窗瞧了瞧,笑道:“五哥和你为了叫我相信也是煞费苦心!”
慕璟对她这种没心肺的态度嗤之以鼻,“还不全是为了你好,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不能行错一步,被他蒙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感情里陷得最深的还不是娘子,到头来伤心的只有你,何必叫他那样的阴人看笑话!”
长孙姒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起先不明所以,可后来终究撇过脸去,指骨在扇柄泛出病态的白,“你怨我?对,我也怨!”
她只是想嘲笑他一番,不想却扯些闹不明白的恩怨来,她安安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陈年旧事而已,再说就没意思了!”
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又是另一回事。他心里一悸,回过身来看她,窈窕的一个娘子,高扬着头自有她的骄傲,可他曾经却在这些骄傲上培了一把土。
那厢游廊上,南铮和赵克承来的很准时。曲安半日来回叫赵克承有些疲惫不堪,说过一番那寒灯客栈的情况,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上,“京城徐侍中送了封信来,这几日他同苏司封来信不断,几番提起苏尚书,怕是着急得很;又说您久在汉王府,事情不了,还望您早下决断。”
南铮接了信来拆开匆匆看了几眼又递了回去,“拿去烧了,告诉他们我自有分寸!”
“是。”赵克承应下,又低声问:“这件事还是不同殿下说么?”
南铮点头,他又进了一步,几乎不可闻声,“最近汉王殿下暗地里着人跟踪您,被我瞧见避开几回,只怕早晚都得同殿下说起。”
他似乎浑不在意,只嗯了一声便转身去了。
南铮进到院子里时,长孙姒仍旧歪在美人靠上看书,朱红的裙裾落在地上摇晃,衔枝的孔雀栩栩如生。他解下披风覆在她身上,“怎么不进屋,外头起风了。”
她翻过身来让出一块地方叫他坐,笑眯眯地问:“老许逃走了,你忙这么久?”
“没有,”他理了理她额角散开的头发,“他现在不适合离开,我在和赵克承说话。”
瞧,他这个人从来不屑于说谎!
她歪着头看他,戏谑道:“他是我府上的人,好歹还曾经是我的男宠,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赵克承什么身份,彼此心知肚明,他笑,俯身撑在她肩头两侧,“说什么,你不知道么?”
瞧,连被发现了还能这么大义凛然!
她扔了书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笑弯了眉眼,“我知道是一回事,你同我说又是另一回事,自觉认罪,说不准我会法外开恩。”
他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脸颊,“赵克承从曲安回来了,那里确实有个寒灯旅馆。里头跑堂和掌柜的说辞和那看人的管事说的一般无二,陈氏趁人醉酒躲了出去,被一个年轻的郎君叫住了,两个人似乎颇为熟悉。陈氏对他毕恭毕敬,随着他一道走了。”
“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没有,”他的指头在她面颊上流连,“天黑,跑堂的依照陈氏的话给她指个药铺的方向,就看见那郎君过来,戴着帷帽,不知道样貌身份。”
她的指头随着他的动作勾勾缠缠,笑道:“最近我们遇上的人,似乎都喜欢戴着帷帽,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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