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姒哀哀地摸了一把脸面,果然……有些热。
自古以来,驸马府都是个引人遐想的地方,少不了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所以,立在这里,让她多年沉寂的一颗老少女的心,都微微挣扎了两下么?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该走的还是走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灯笼,摸清楚了回去的道路,一边磨磨蹭蹭地挪,一边埋怨齐氏;为了她和慕璟能够成就好事,把人都不晓得指使到哪里去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有,走出府门都费劲。
转过影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地站在一丛修竹边;她心头一动,就摸上了腰间的匕首。那人动作很快,三两步到了她跟前,沉声道:“殿下……”
约莫是对京兆尹府的事,心有余悸,她缓了缓才安下心来,四处打量了两下,“南铮啊……话说你是怎么进来的?”齐氏不是早早地撂了门栓闭门谢客么?
“仆说,殿下给慕中书写了封情书,忘在宫里,特意来送!”
长孙姒:“……”
这真是个让人心花怒放的好理由!
他不语,笑着接过了灯笼,搀着她慢吞吞地挪出府去。路很长,他并不着急,缓缓地问道:“殿下问苏女官……”
她有些说不出来幽怨,仰头哀伤地将他望了一望,也没缓解,“一无所获!”
“殿下相信?”
这话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从内心来说是不大愿意相信苏慎彤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发现,她有任何说谎的表情。按她的意思,这找五间庄的人还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她不过是给掌柜的打声招呼要最好的厨子。即使李声出了事,最无辜的就是她,最可疑的反倒是你。”
南铮转过头来看她,问道:“所以,殿下怀疑仆了?”
如今这个世道都流行疑神疑鬼,没有怀疑的人反倒心里不踏实么?她摇了摇头,有些哀伤,“我即使怀疑她也不会怀疑你,只不过又得多问些人了。烟官有伤在身,还要照顾赵克承;如今问话需得依仗京兆尹府那群愣头郎君,我这心里着实不安呐!”
“殿下不如到京兆尹府里看看,听闻王侍郎早一步去了。”
长孙姒哼一声,“他见到尸体不管不顾,哪个也拦不住他。不过说到魏绰,我倒要问你一件事,”她攀上他的手肘,笑眯眯地道:“案发后,滕越竟然溜到升道坊,他是怎么这么快知道的?”
他装一问三不知,“殿下不如问他!”
“他人呢?”
“在宫里,替仆护卫着圣人!”
长孙姒悄默声地挪开门栓,跳了出去,又把门带上,叫他挑高了灯笼,用匕首把门闩捞起来架好。手法甚是娴熟,扭过脸来还正儿八经地叫俯身行礼的禁卫免礼。
通往玉华堂的圆月门被人阖上了,一个青衣小厮矮身到了慕璟跟前,“驸马,您想的没错,着实是南统领。”
夜色如墨,最能隐人情绪,他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道:“我猜也没有旁人,他们该去哪儿呢,京兆尹府么?”
小厮连连称是,只听他又道:“人派去了么?”
“去了,藏身好几日了,不会露马脚的。”
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甩了银锭子到他跟前:“办事倒是挺利索!”
“多谢驸马,多谢驸马!”
府门阖得严实,南铮勾唇笑了笑,回身并肩同长孙姒下台阶,就听她道:“他这个时辰在宫里,不合适吧?”
“早晚是要习惯的。”
她越发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想了一路也不明白滕越为何要习惯留在宫里,难不成他是宫中旧人,不是说他是承泰元年落榜的武生自荐到府中做面首么,合着长孙奂这厮诓她?
入了更,京兆尹府中灯火通明,王进维在后堂滔滔不绝,发表他对尸体的独到见解;魏绰怕是听得不耐烦了,抱着肩对他怒目而视。
前者犹不自知,捉了一个胆战心惊的年轻仵作,“……小郎君,不要害怕,人都是有第一次的,你怕尸体是不成的,多看两眼也就不怕了。来来来,你站这儿来,我指给你看啊——”
他一手把人拖住了,一手一把撩开了覆在尸体上的白布,露出一张灰青的脸来。死不瞑目,双眼圆睁,表情极其恐惧。
颈下一道一寸来深的刀口,尽管已经清理过,可刀口仍然外翻,狰狞枯败;脸颊上巴掌大的皮被尽数割去,深深浅浅的刀口,血肉模糊,被风带过险些掉下来。
那个年轻的仵作约莫没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唬得面如土灰,口中连连唤着侍郎不可,见势挣脱不开,一个跟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王进维止不住叹气,又看中了下一个缩在角落不肯露面的,笑眯眯地招了招手,“我瞧你就是个精细的,你来!”
“王侍郎,是要把京兆尹府里的仵作都教授个遍么?”长孙姒一脚迈进门来,脆生生地站在灯烛下望着他笑。
“殿下,这京兆尹府里的仵作年轻气盛,经验不足,”他行了礼,怏怏地叹了一声,看着几个人把那吓昏的小郎君给抬出去,垂下来的手,摇摇晃晃撞在门框上,红了一片。
长孙姒多瞧了一眼,见王魏二人隐隐有了约战的意味,连忙出声道:“王侍郎深夜还在此处,可是寻着些新线索了。”
王进维兴奋地点点头,从一方案几上取来个托盘,上头蒙着快一尺宽窄的白布,血迹斑斑;他兴致勃勃地道:“正是那四块皮做成的皮囊,殿下过目。”
他倒是忌讳她是个娘子也没敢全数显出来,露了半截,已是腥气重重,“这四个皮囊做的精致,两边的针脚细密,一排线倒也是齐整,手法颇为相似,极大可能是个娘子,或者是个工于针篦的郎君。”
“若是娘子杀人,也必是个心狠手辣,善于此道的。”长孙姒粗略地看了几眼,果真如他所说,皮囊尽管被血染透但是针脚约莫能看出来几分,“若是工于针篦的郎君,这倒是稀奇一些,除了一些绣坊和成衣铺,怕是没几个郎君愿意做这等事情吧?”
王进维点头称是,又接着道:“这四个皮囊上的针眼一致,所用的线也是同一种,排除了凶手在四家作案后,利用屋内的针线,想来是随身携带。”
凶手杀人,还随身携带着针线?若不是事先计划好杀人后做皮囊,就是平日里针线不离身,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先有图谋,这倒是越发的有意思了。
王进维见她疑惑,又道:“臣晓得殿下所想,特意嘱托魏京兆往各个绣坊铺子问了话,问到的郎君俱是没有嫌疑的。可若是这京城中哪家哪户里,有擅长针线的,那查起来,就需要消耗些日子。”
“倘若刻意隐瞒,”长孙姒摇了摇头,“这就难办了,其余呢,还发现其他什么问题吗?”
“余下的,”王进维看了魏绰一眼,“魏京兆许是同殿下回禀了,就是李声的皮囊里装了些榆皮草籽,都是新鲜的。今日下午,发了差役去查,也没听说谁家的榆树被拨了皮,明日里准备去城外瞧瞧,可有什么线索。”
“皮囊里装榆皮草籽,我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王侍郎验尸多年,这里头可有什么讲究?”
王进维在四个皮囊中挑了一个,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黏上了血肉,都揉成了一团。
他戴上手套拨了两下道:“一般说来,凶手留下特定的物什意为炫耀或是一种表示。例如,臣听魏京兆提起殿下所言,死的这四个人,除了李声意外余下三个无不令人憎恶,三个皮囊或许是对他们的惩罚,意在告诉外人,作恶多端的部分已经受以极刑,给深受其苦的人一个交代。不过李声的这个尤为奇特,臣等并未发现他有何异状,割去颈下的皮也不晓得是何缘故,更遑论这些榆皮草籽。”
长孙姒沉吟片刻,便生出另外一种想法:“既然凶徒在李声这里行为有了异样,会不会他中途遇到什么事情,由另一个人来完成,所以造成眼下这等奇怪的局面?”
魏难得赞同她的观点,“殿下所言,未必不是。臣等一直认为凶手只有一人,或许两人三人也说不定,比如,一人望风,一人行凶,一人缝制皮囊。”
“不对!”
长孙姒回头看南铮,诧异道:“为何?”
他立在烛台边,眉目清朗,胸有成竹,“这类人通常自负,不愿与人往来。惩治罪人,也会独自行事。”
长孙姒默了默,顺带往他身上扫了两眼,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配上他这一身风骨,如何都像是同道中人。南铮似乎知她所想,“自负的人,在官场中很难立足。”
她讪讪地收回了视线,清了清嗓子,“既然他打定了这个念头,坊间的罪人也不在少数,他就会再次行凶,不晓得下一个又会是谁?”
魏绰俯身行礼,“臣同王侍郎早先料到这个情况,便通知了各个坊子的武侯和狱卒,今夜提高警惕。”
长孙姒点点头,视线又挪到四具尸体上,“但愿今天晚上能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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