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官觉得手里的物件有趣极了,也不顾赵克承哀哀的一张脸,又把他手里的果子换成新鲜的羌枣,将那翻滚的小瓷兔扯回了原处,举着彩陶的另一面仔细地比照着方向。
长孙姒托着腮兴致勃勃地看了半晌,回过身来打量正专心致志看书的南铮。他感受到她不善的目光,仰起脖子观察了形势,极力相劝:“奇巧之物容易伤人,殿下还是莫要把玩。”
说着话,那厢烟官手里的绣花针又飞了出去。这回没琢磨好方向,一针戳到赵克承手背上;力道倒是又快又稳,直直地横在皮肉间,疼得他红着一张脸,咧着嘴不敢乱嚷。烟官也不闹了,丢了那彩陶奔过去验看。女史一溜烟去唤医官,热闹散了场。
南铮一副了然的神色,耸了耸肩,你看吧?
长孙姒眯了眯眼睛,心中有疑惑怎么能不辨别清楚。招呼来两个女史找了几节断树枝,一个行酒令的小木偶,五尺来长的弓弦,一把绣花针。
用花锄将两节树枝楔进土里,当中紧紧地绑了一根弓弦;又离着一段距离楔进另一根树枝,把小木偶绑在上头,勾了那紧弦别在木人的颈上。木人的毡帽硕大,和衣领处存了一条细缝,将针塞进去,大小恰好合适。
简陋的玩意是做成了,可是需要手动把那木人给按住,才能把针放出去;若是没有人,怎么才能用这玩意儿?长孙姒抱着膝头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南铮把扎在袖子上的五根针拔下来,交给一直偷笑的晏弗,打发他去取蜡烛。
指节长短的蜡烛点燃,搁在绑在树枝上的木人下,跳纵的火苗烧着了捆绑的棉线;棉线霎时由黄变黑,最后碎成粉末,那木人跌进草丛,拉紧的弓弦霎时把那枚针弹了出去,扎进土里。
长孙姒看着南铮笑弯了眼睛,比划了个长度,歪着头等答案。他明了,俯下身捡起把树枝扯弯的弦道:“同弓箭一般,弦和树枝的柔韧决定了飞针距离的远近;烛芯的长短和棉线多少决定放针的时辰,这样简易的暗器,即便无人也可使用。”
她这才恍然大悟,什么剥皮案,什么惩治凶手都是无稽之谈,只要找到最后一样物件,这案子今日便可结了。她找来赵克承,叫他往京兆尹府走一遭,问一问可曾见着她料想的证物。
京兆尹府和刑部的差役一半被指去查大长公主被刺案,一半被指使去了京川口,看管证物的录事严厉得紧,见着令信画了押才肯放人进去。九月二十搜来的证物,土袋,胡姬衣裙一股脑摆了出来,里头果真有一节断树枝,上头裹着半截弓弦,极其锋利。
长孙姒得着信这才满意了,在手书里叙述来龙去脉让赵克承亲自交给魏绰,只待他二人回来,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京城里的谣言转眼间变了风向,那惩治恶人的侠士一时间成了恶名昭著的凶徒,哪里是什么替天行道,声张正义,不过是肆意杀人,泄其私愤。
只怕是那四人中谁手里捏着他的把柄所以招致祸端,牵累了余下三人。如若不然,京城中那新添的恶人榜,一个比一个活得安稳自在,哪里也没见着什么惩罚。
有人听风落雨,消息传散得极快。日暮时分,王进维站在崇贤坊东南胡宅的庭院里,看着滕越和魏绰虎视眈眈,针锋相对;转过身来就是被圈在一处胡家主仆,战战兢兢,哀哀低泣,真是颇为头疼。
胡家家主胡庸在西市有个专卖珠宝的铺子,多见些琉璃杯,砂金,象牙稀罕的玩意。开始依照互市监核定的物价,倒也安分守己,后来娶了个粟特娘子,就开始打些旁门左道的心思。
都说粟特人鉴定珠宝最是行家,他就利用娘子的技艺低买高卖首饰;后来家境殷实,贿赂互市监和殿中省的官员,做起赌行的勾当,暗中做手脚,更甚者逼的人家破人亡。
再后来,瞧上谁家的值钱物件,无论宅子田地,金石玉器,给几缗钱算是运气,多是生抢。他有衙门的官员撑腰,气势逼人,躲过数次盘查。
这回出了个仗义的侠士,被逼的口不能言的百姓就把他送上了那份恶人榜,希望除之而后快。胡庸不得人心,自从上了榜恶名一路飙升,自二十日来,不过几天已经成了首屈一指的恶霸。
于是,长孙姒思量之下决定请君入瓮,大放凶手的谣言,逼迫他现身。恶人榜上的名字许多,她并不确定凶手会选择哪一个下手。
只不过这位胡姓掌柜的名头大了一些,若是那凶手有惩奸除恶的念头,自然是名声越大越对他的胃口;如若不是,他会为了纠正谣言而顺应民心,这样一来,胡庸就是最好的选择。
王进维和魏绰各自选了亲近的参军,入了胡府后也不和他们明说,三下两下将一家人全都关在正堂的偏房里。胡家人以为青天白日的遇上打家劫舍的,也不敢声张,规规矩矩地躲在屋子里,连哭都是憋屈的,这样一来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白日里好说,入了夜才是紧要时候。一众人各自杵在自己的位置,警惕地听着动静。前院当中有个小楼,滕越站在二层的窗户边,撩开一条缝观察下头的情势;他对面坐着一本正经的魏绰,两个人矛盾也不晓得何时结下的,互看不爽利,彼此望了一眼,一准儿冷哼一声。
王进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就怕两个祖宗在紧要关头生出事来,简直操碎了心。二更的梆声刚过,院子西南的墙头哗啦一声惊破了院子里的安稳。
魏绰从凭几上蛰身起来寻着声往外头看,院子里半个人影都不见,滕越抱着剑悠闲地看他一眼,“急什么,一只猫摔下来撞碎了花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王进维连忙顶着笑脸来打圆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又过了一更,东边的亭子上的瓦也不晓得是何缘故,接连落下来碎了两块,险些把藏在亭子梁上的一个参军给惊下来。在二人没说话之前,王进维一笑,“这胡家可真热闹啊,呵呵……”
气氛很尴尬,他讪讪地乐了两下,接茬守着。
胡宅热闹的程度可见一斑,不是东边碎了水缸,就是西边塌了石桌,后来连那打更的都不愿意往这里来。
到了三更天,简直困煞人,就听正堂屋门吱呀一声,出来个瘦高的侍女,低头笼着袖子沿着廊下向西南去,几个守在暗处的参军摸不着头脑,是拦还是不拦,二楼迟迟没有发出信号,只得安静地等着。
过了一刻钟,那侍女原路折返,回屋阖上了门,他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她再次推了门出来,还是上回的路线。王进维望了望,叹道:“这娘子倒是好生胆大,也不顾及着危险。”
听他所言,滕越目光闪了闪,从窗台上跃下,打了一声响哨,急急地下了楼,边走边道:“不对劲儿,把她拦下,怕是屋子里出了变故。”
王魏二人这才暗叫不好,出了门往东去。滕越一脚踹开了正堂的门,有人跟进来点上蜡烛,屋子里几十号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伸手探了探还有鼻息;只是里间屋的榻上栽下来半截身子,一摊血污,胡庸被一刀毙命,皮肉倒是完整的,尚有余温。
外头火把绵延出府,乌嚷嚷的追喊声不停。王进维将二人推出去,火急火燎地道:“那娘子怕就是凶手假扮的,你们快些去追,这儿我来收拾!”
滕越点头,和魏绰一人一马,从大敞的府门跃了出去。坊道上闹腾起来,说是崇贤坊坊卒叫人打伤,有人骑马冲破坊门向东北去了。滕越皱眉,果真叫长孙姒猜中了。
出了崇贤坊往东一转便是京城笔直的大道,前头那匹马就在五六丈开外,顺着坊墙策马急奔,听着信的武侯和金吾卫巡街使拨马紧追,却只是一味的吆喝也不见再向前一步。
那人被追得狠了,接连抽了几马鞭,过了安仁,长兴两个坊子,一直向北疾驰,道路平坦,一会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武侯和金吾卫今日格外的尽忠职守,过了永兴坊仍旧向北,追到了光德坊京兆尹府衙跟前,举着火把把前院后墙围得水泄不通,顺带还把那匹跑得筋疲力竭的马给牵了出来。
京兆尹东跨院安静的很,就瞧着矮墙那处一个人影跃进来,熟门熟路地溜到一间屋前,开了门锁,闪身进去,点上灯烛,墙壁上,印出一个娘子窈窕的身影来,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外头什么动静也听不着,倒是房梁上有人说话,声音戏谑,“大半夜的,这副模样?好在某识得你,否则,真以为见了鬼了,别来无恙啊!”
那窈窕的娘子浑身就是一僵,木讷地抬头向上望了望,滕越正举着一坛酒,遥遥地向他招呼,“你今儿一整日不见人影,原是假扮个娘子杀人去了,还要逃回来,辛苦辛苦!”
那人也不辩解,随意地扯了方榻坐下,拱了拱手,“某倒是谁呢,原来是滕统领,这么晚了,到这有何贵干?”
滕越瞥他一眼,冷笑道:“你就不把身上那件沾了血的裙子给换下来,再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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