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午一路无话,回到居住,陈公急急迎了出来,“城主,有秘信。”
“哦?”
两人朝书房而去。
关上房门,陈公从袖中拿出封印好的竹筒,刑午一看便知其书谁为。
刑午来到灯下,展书而阅,陈公立于侧,紧紧的看着他。
但见刑午双眉深蹙,脸色凝重,心知必有大事发生。
须臾,刑午把书至于烛火之中,薄薄的缣帛,瞬间化为灰尽,屋子里升起一股轻烟,淡闻竹香。
他缓缓而道:“阿兄眼疾严重了。”言语之间,止不住的担忧。
啊?陈公听了,露出焦色,“城主可要回去?”
刑午摇了摇头,“阿兄是心病,他要发兵攻晋。”
陈公大吃一惊,“发兵攻晋,此时?”
刑午移步于窗下,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厚厚的云层飞快的流动着,犹如战场上,冲杀的千军万马,他耳边也是战鼓擂擂,厮杀连连……突然间,心情变得热血起来。
这时,陈公来到他的身后,“城主,此刻并非攻晋的最好时机。”
一句话,就如大火中掷入冷块,顿时也令他清醒过来。
他当然知道,虽然孙周刚继位,晋国的内斗仍没有停止,但是此刻的楚国一直受到身后吴国的骚扰,楚若出兵,吴国必乘机相攻,还有一个蔡国横在其侧,再者,阿兄心有怒火,必事事争强,恐难以冷静作战。
只是他真有些迫不及待了,栾妍将要踏入那深宫之中。
那日,她以死相逼,跳下了马车,他紧跟着去了栾府,然而,却没有再见到她,一日后,他贿赂栾府内的小厮,打听到,她又被软禁了,栾书发怒,把她的阿母送往别处,无人知晓。
刑午紧紧的握掌成拳,闭上了双眼。
陈公见此情景,暗叹一声,劝慰道,“城主是懂大局之人,那日韩府一事,自是不能再有了,至于栾氏贵女,若城主实在放不下,可再图他策。”
刑午听言,心竟如刀割一般的痛,他嗖的睁开双眼,眼中冷意迸发,刚才那一瞬间,要与晋国玉石俱粉的念头,己被压制于心底,他旋而来到几案侧,拿出一份空白缣帛,疾笔奋书。
片刻,书成,收装于竹简之中,然后对陈公说道,“先生善言,此番并非攻晋时机,我会力劝阿兄。”
陈公听了,捊了捊胡须,这才露出了笑容,“楚王有城主相助,不仅雪耻,他日定能挺进中原,争霸诸侯。”
刑午也扯了扯嘴角,这是他毕生的目标,片刻,他又突然想到什么,朝陈公说道:
“你去安排一下,我要见宫中那人。”
*
栾府。
中行偃看望了栾夫人,从屋子里走出,正遇栾黡迎上,“阿父请舅父于书房一谈。”
中行偃神色暗了暗,朝着栾黡叹了口气,“黡……”话到嘴边又摇了摇头,背着手,一脸沉重朝前走去。
栾黡跟在他的身侧,似乎也有话要说,舅父最近的行为,实在让他诧异,自厉公薨以来,他与韩厥等人走得极近,不仅阿父不满,就连自己也生气。
栾黡为人,对父亲小心翼翼,对外狼戾不仁,不过这位舅父,他还存了几分“尊重。”
“舅父近日与阿父生疏了,阿父一直挂念着舅父。”
中行偃停下脚步,冷哼一声,挂念?只觉讽刺无比。
中行偃是栾书一手提拔,如今任中军佐,是栾书的副将。
在众人面前,他与栾书沆瀣一气,却那里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二十年来,他位栾书之下,卑躬屈膝,事事听从于他,如今新君继位,他想借这个机会,摆脱他的控制。
栾黡对他此刻的不屑更为诧异,也十分不悦,想起舅父一家全靠阿父照料,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两人心思各异,默默进了书房,栾书正在赏悦他的奇珍异宝。
中行偃上前行了一礼,栾书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眼神如冰。
“黡,先退下。”
“喏。”
栾黡低头看了舅父一眼,缓缓而退。
中行偃立在门口,也未上前入坐,“不知正卿相邀,有何要事?”语气平淡疏离。
栾书听言,呵呵的笑了起来,他把玉器放入锦合,“中行大人近日是否太过劳累,栾某瞧之脸色不佳,莫是因国事操劳。”
他暗指与韩厥相交一事。
中行偃面无表情,“为国操劳,正是臣子本份。”
栾书顿时收敛笑容,厉眼如鹰,语气也尖锐了,“栾某瞧之,大人不仅脸色不佳,然,脑子也不灵活。”
中行偃听言,脸色大变,“正卿何须出言不逊?某告辞。”
说完,长袖一甩,转身就走。
栾书冷哼道,“大人难道忘了,这中行族长的位置是如何得来?”
一句话令中行偃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此刻的他,面目有些狰狞,双眼通红。
他受此威胁,整整二十年,他不动声色,一边趋于应付,一边暗中培养势力,如今的中行氏早己今非昔比,在晋国也是大族,他己无须再惧栾书,再者,栾书无证据,唯一目击者,程滑己被孙周所灭。
中行偃愤然起色,转过头来,“正卿何须再提旧事,数十年来,某对正卿忠心不二,对晋国忠心不二,厉公无道,韩,范二人,皆不顾,只有某相助于正卿,也算报达正卿的提拔之恩。”
栾书听言,再次大笑不止,中行偃瞪大着双眼,恨恨的看着他。
只听栾书说道,“就因大人知时务,栾某对大人才特意关照,厉公之难,人人都说栾某之过,然而,大人也难逃干系,大人可别忘了,是谁鼓动厉公阴山之行……栾某背上所有责骂,为大人恐也挡了不少麻烦,幸得新君不予责罚,然,栾某绝不允许,有人在其身后,阴谋连连。”
中行偃气红了脸,众人知晓又如何?如今新君在位,他只要得新君赏识,必有出头之日。
唯恐栾书以旧事相威,如今,程滑己诛。
“某所行之事,皆为国为君,何有阴谋之说?若正卿无事,某就此告辞。”
“且慢。”栾书立即阻止,“大人难道不想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份帛书,摊于手掌之中。
中行偃再次停下脚步,有些疑惑看他一眼。
栾书眉目微挑,神色冷笑。
他的目光移到帛书上,入眼的正是一枚私玺图案。
他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身子开始颤抖,片刻只觉双腿一软,就直直的瘫倒于地。
那私玺图案,他再熟悉不过,即使过了二十年,也刺痛了他的眼。
栾书冷眼看着他的表情,又低下头,看着帛书上的字,一字一字启口而读。
“中行偃杀兄弑父,天理不容……”
然而,他还未念完,中行偃大吼一声,“住口。”
栾书朝他一笑,收书入袖,“此书,乃程滑交于栾某,当年,你逼程滑行凶,可知,程滑逼你阿父立下此书,是为保命,程滑后来投靠于栾某,为表忠心,也把此书留在栾某这里。”
顿了顿,栾书又道:
“若栾某把此书交给智赢,你可知后果如何?他是你的堂叔,你这族长之位……你府上的娇妻美妾,那有氏族子弟,你猜猜,能活几人?”
中行偃早己吓摊了过去,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他愣愣的看着栾书,竟不知言语。
栾书笑笑,笑容己达眉梢,他缓缓走过去,扶起他,“你我多年友谊,早是刎颈之交,某自不会这般做,只要你不与韩厥等奸人为伍,某可保你中行氏太平无事,保你中军佐之位长存。”
中行偃走出栾府,狼狈落迫,栾黡瞧着他的背影,又有些不忍,“阿父,舅父这是怎么了?”
栾书冷言道,“你且记住,要让他人彻底臣服于你,就要抓住他的弱处,扼住他的命脉,从此,你便与所欲为。”
栾黡听言,眼中也露出一丝狠光。
*
辛夷醒来时,暮雨初收,碧空如洗,深秋,极难遇到如此晴天。
她推开窗,一屡阳光洒在身上,如渡了一层金边。
“姑娘?”
樱一阵惊呼,急急来到她的身旁,关上了窗,“刚有起色,不能再染了寒气。”
辛夷笑笑,“你去拿件袍子,我出去走走。”
樱蹙眉不动,辛夷又道,“我知分寸,去吧。”说完,不顾樱再三阻止,还是出了门。
想不到仅几日时光,四周皆草木萧瑟,红衰翠减,她来到木堇树下,只见残花铺地,她拾起一朵,暗然伤神。
木堇,阿母最喜欢的花,她放在鼻端轻轻一闻,清香依旧,只是花儿己谢,再无往日那般绚丽夺目,娇媚悦人。
此花朝开暮落,如日夜更替,春去秋来,却生生不息。
阿母说,她的名字是夏姬所取,来自木堇的堇,寓意矢志弥坚,永恒不变。
永恒不变?对刑午吗?
樱告诉她,她的疾是刑午之劳,那么,他认出自己了吗?
当时,他会有怎样的表情?
辛夷出了会神,理智告诉她,早该放弃这段无果的执着,只是这天地之间,除了他,再无亲人。
“主子,那不是辛夷吗?”
辛夷一愣,抬起头来,不远处,囿林的另一侧,石径道上那人,着衮服,戴王冕的正是孙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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