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丢掉手里的花,躬身垂首,侯在一侧,待孙周走近,她恭敬行礼。
孙周在她面前驻足,可一时又找不到话来,适才瞧见她低头嗅花的模样,心里莫明一紧,升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无从有过,有着淡淡的悲伤,又有淡淡的喜悦,如心中开了一朵花,时而娇艳,时而凋零。
他摆了摆君王之姿,“听医者言,你的病己有起色。”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面前再无温和的笑脸,两人之间的见面,他总是淡着脸,她总是木着色。
他其实是觉得别扭,她只是习惯。
“奴多谢君上,饶奴不敬之过。”
她永远都是客套与疏离,孙周突然有些不悦,子袄己回,乐易早在两年前被杀,其家眷被买入红馆,展转多处,无从查询,乐氏仅是一介家臣,书帛记载仅寥寥数语,如此,无法证实她是乐易之女,也无法证实,她不是乐易之女。
然而,孙周却突然不在意这些了,那他在意的又是什么?他不明白,总之,他知她并非攀附于他时,他很是不悦。
此时,听了她疏离的回答,他恍然,以往她在他面前,原来存着这般心思,她助他,只为家族的不幸,只为心中的恨,他于她无关紧要。
孙周有些恼,有些心烦易燥。
“此事容后再议……寡人何时说过不治你的罪?再者,你并非奴,无须自降身份。”
辛夷听了诧异,抬头不解的看着他,带着些恐慌。
终于有了不同的表情,孙周嘴角不经意的弯起一个弧度,却也不在说什么,甚至未在看她一眼,就从她身边走过。
走了一段,他又停下脚步,回眸一顾,木槿树下仍是她的影子,清冷孤寂。
然而,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
即使朝堂上,孙周许久才收敛心神,因有玉旒垂面,才未被众臣识出。
众臣仍为该不该降赋税而争论不休,栾书手下的夷羊五,清沸魋言词振振,一心为公室“着想”,反对降税,与知赢开始唇枪舌战。
二人口若悬河,言语是对新政的蔑视与不恭,知赢冷静应对,栾书与韩厥都未出例,各自胸有成竹。
数十位臣工,顿时分成两派,各占一半,堂上火药味浓烈,争得不分上下。
公室那几个老者,独树一帜,即对新政反对,又对夷羊五,清沸魋二人的出言不逊,嚣张之态,极为不满,其中以祁田为首。
二人有栾书撑腰,胡作非为惯了,不把这些老者放在眼里,栾书见了他们还会行上一礼,而此二人,从不以礼相待,对祁田而言,二人本是嬖臣,如跳梁小丑一般,两般人各自看不顺眼。
此刻,祁田抓到机会,乘二人言语不敬,摆出老者身份,却忘了数日前,他也在朝堂上指责过孙周,有不敬之举。
祁田顾不了一切,驻着一根拐仗,几乎是冲了出来,连声责骂夷羊五,清沸魋,如说教一般,搬出一大堆道理,明为维护国君,实为自己解恨。
夷羊五,清沸魋在栾书的眼神示意下,哑了声,懒得与这个老家伙斗嘴,纷纷冷哼一声,不理。
众人都发表了意见,这才朝孙周看来,等待他的决策。
孙周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大殿随之安静,只见他扬唇一笑,如往日一般随和,众臣燥动的心莫明平浮。
“中行大人?”只听孙周唤道,“你认为寡人的新政如何?”
众臣的目光立即锁在了中行偃身上。
中行偃早知逃不掉,他缓缓出例,持笏行礼,“君上嗣祚,数日之间,所提新政,利国利民,臣愿誓死拥护,然,降赋税一侧,臣认为……还应慎重。”顿了顿,“厉公在时,挥霍无度,国库紧张,如今,应先盈公室,至于归还不义之财,可行之,招贤纳士而不论身份?也可,然布衣者,臣认为官不至大夫。”
他倒选了一个折中之法,然,细想,中行偃仍向着栾书等人。
栾书得意一笑,韩厥却微微吃惊,昨日相聚,明明商量妥协,为何一日而己,他却变了卦?
韩厥探究的目光紧紧放在中行偃身上,但是,中行偃却面色平静,韩厥又气又恼,难道受了戏弄,中了栾书之计?
中军将与中军佐皆不同意降低赋税,他只是一上将军,显得无能为力。
于是韩厥看向高位上的孙周,有着无奈与愧疚。
孙周暗瞟一眼,不动声色,仍是一幅笑容,“即然两位大人都认为降低赋税一事不可行,那么此项暂缓。”
“君上英明。”
栾书帅先高呼,接着众臣也都出例呼应,新政一事,就此定了下来。
紧接着,孙周转移了话题,“近日,秋高气爽,寡人要在校场练武,诸位大人可帅其子同寡人一道。”
练武不似守猎练兵,只是贵人之间的武力切磋,此时并无明显的文武官之区分,如栾书是正卿,也是中军元帅,披上铁甲可上阵杀敌,换上儒袍可处理朝政。
此番练武,却是年轻贵人一试身手的好机会,他们从小学习礼,乐,射,御,书,数,为的就是驰骋疆场,封爵拜将,特别是那些庶子,上有长兄压着,自是不服气的。
而孙周举行这次练武,是否有提拔之意?
众臣纷纷应诺,栾黡仗着父亲,自是无人敢得罪了他,但他知道那些贵族弟子,私下不服,如赵武,韩起,魏绛,祁午等人,他本身长九尺,膂力方刚,心中暗暗得意,如此,能在众人面前一展拳脚,教谁也不能小看了他。
他不由得瞟了瞟身后的赵武,满是挑衅,在众多弟子之中,唯他与赵武,范吉有官职,自是处处与他较劲。
朝毕,众臣相继走出大殿,中行偃行色匆匆,极快的上了马车,奔驰而去,韩厥暗了暗色,自是不满,身后却被栾书唤住。
“韩大人武艺高强……不知府上两子是否也去校场练武?”
韩厥两子,一子有疾,一子放荡不羁,众人皆知,栾书此时提出,无非是嘲笑于他,韩厥皱着眉,面色有些难堪,他拱手一礼,“某还有要事,就此先行。”
栾书呵呵一笑,看着他的背影捊了捊胡须,得意而去。
另一侧,栾黡故意与赵武并排,“国尉(官名,勿考究)箭术极高,闻知堪比楚国养叔,(楚国神箭手)校场试武,栾某愿与之较量一番。”
赵武听言,微垂着头,“赵武何来箭术?只懂些皮毛,若说箭术高超者,自是魏绛,其祖父一箭射伤楚王,魏绛受其真传。”
“魏绛?”栾黡不以为然,“可惜他的祖父被养叔射死于马下,何来真传?”说完不屑的瞟一眼赵武,“你是不敢与我比试吗?”
赵武扯了扯嘴角,“议郎(官名,勿考究)乃晋国第一猛士,某甘拜下风。”
栾黡听言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
再说孙周回到麒麟殿,立即与子袄商量较场练武一事,他的目的是换下宫中卫尉官范吉,然后提拔可靠的年轻弟子为己用,他看中的有魏绛,祁午二人,在众多弟子之中,二人是翘楚。
不过,他最为属意的还是韩无忌,只是可惜,他身有残疾。
孙周连发两声感叹,这时,子袄突然想到什么,禀报道,“主子,属下还打听到一事,与韩无忌有关……与主子也有关。”
“嗯?”孙周放下手里的竹简,“与寡人有关?”
子袄说道,“栾氏贵女,心悦韩无忌。”
孙周听了挑了挑眉,不解的看着他,这与他有何关系?再者,子袄怎去关心人家私事?
子袄见主子这番表情就知他不明白,再道,“栾氏贵女乃栾妍,主子忘了,大典之上,栾书提出送此女入宫。”
孙周恍然,敲着几面不语。
子袄轻咳一声,“不过,韩无忌似乎并不领情,栾妍含泪闯韩府,在新田己传得沸沸扬扬……”子袄把市井传闻一五一十的祥告,最后又道:
“栾氏贵女大胆如斯,明知己许主子,还不知收敛,主子可借此拒绝栾书,给他难色。”
孙周思了片刻,这的确是个好机会,然,只能解一时之气。
“不可。”孙周说道,“没有此女,栾书还会遣送她女,此番,不可与他拉破脸皮,栾妍?”孙周喃喃道,眼神微眯,细细回味刚才子袄的话,“此女倒重情义……”
子袄诧异,此女将成主子侍妾,却心念他人,主子不恼,还相夸?
主子果真不懂男女之事,子袄无奈的暗叹一口气,眼看三月丧期转眼即过,主子召寝在即,若那时……子袄思此,倒红了脸,暗忖着要给姬夫人说说,该请世妇了。
正在这时,有小厮在外禀报,世妇受姬夫人之令,面见君上。
子袄吓了一跳,这么快?他悄悄的向孙周瞟来,孙周脸色亦绿亦黑。
孙周拧着眉,自是明白世妇到此的含义,前几日,阿母曾向他提起,他己及冠,该懂敦伦之礼。
可他心中有排斥,只因在洛邑时,长兄公孙稷在府内淫乱不堪,彻彻底底让他有了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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