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厥回到朝堂,己听闻,栾书的弹劾,这日早朝,他脱袍解带,免冠徒跣,俯首膝行。
众人见了皆惊讶,上前相扶,韩厥不起,直到正殿,孙周鄂然起身,“韩卿这是做甚?”
韩厥狠狠的看了栾书一眼,“韩某为晋之上卿,屡受他人弹劾,故特来请罪。”
孙周亟令左右相扶,但见韩厥双腿被冻得通红,膝上也渗出了血迹,甚是凄惨。
然而,栾书冷笑一声,“韩大人莫要因为如此,就能逃避罪责,栾某可有城主做证,你是如何僭越?”
韩厥瞪着他,“你的那些证人,不正是栾氏族人?”
曲沃是栾书的封地。
“你……”栾书拂袖不理,看向孙周。
却听孙周说道,“大人尽可戴冠着衣,寡人知大人无罪。”
什么?栾书一惊。
韩厥急急抬头,“君上怎知臣无罪?”
孙周说道,“寡人接到弹劾之书,在五日前,而据寡人得知,那日韩大人巡查至盐城,未到曲沃,此书是否太积极了些?”
说完,瞟了栾书一眼,其眼神格外不满。
众臣听言,不禁佩服,都不料国君能察出个中情弊,同时,更为鄙视栾书,栾书三番五次污蔑朝中大臣,多许臣工己有不满,以往栾书在朝上嚣张,是因厉公无能,众臣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孙周己坐稳王位,仍对栾书以重任,是报栾书相立之恩,国君有情有义,偏偏栾书,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国君越对他宽容,他越肆无忌惮,又频频让自己出丑。
更加引来众臣的不满与嘲笑。
栾书脸色通红,只因一心想扳倒政敌,却未注意这些细节所在,于是立即跪于堂下,“臣会彻查此事,曲沃城主,虽是臣的家臣,若他真污蔑韩大人,臣绝不姑息。”
能推卸责任者,数栾书第一。
孙周冷哼一声,“如此,正卿是该好好查查府上之人,若因这等小人,误了自己的前程,得不偿失。”
这次指责比上次还要严重一些,但仍对栾书不加以追究,算是仁至义尽。
栾书谢恩。
朝毕,孙周留下韩厥,智赢等人,几人聚在一起,一阵大笑。
“韩大人这番苦肉计,实在妙哉。”知赢道。
韩厥摇了摇头,“全因君上之策,栾书弹劾韩某,君上早己知会,君上能从细微处找出应对之法,微臣佩服。”
说完又看向智赢,“听闻智大人在朝上粲花妙舌(形容说话机智),解韩某之围,韩某在此谢过。”说完拱手一礼。
智赢赶紧还礼,“这一切都是君上安排,君上料定,栾书会乘大人出巡,于朝上发难,特意知会下臣,如何抓住栾书软骨,臣才能为大人解围。”
韩厥听言,立即起身朝孙周一拜。
孙周笑道,“韩大人何须多礼,寡人不能处置栾书,实让大人受委屈了。”
韩厥说道,“微臣明白,此番不是处置栾书的时机,然,如今栾书己成满朝笑柄,栾书的威胁大不如前了。”
孙周颌首,“依两位大人所见,如今的晋国,可否能对抗敌国……”
孙周与两臣商谈到深夜。
*
宦者令府邸。
刑午在灯下,细细观看手上的那把短剑。
陈公在一旁解释道,“此剑名鱼肠,乃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同时出炉的还有,湛卢、纯钧、胜邪、巨阙,此剑被楚王所得,特地送来给城主,以助城主之力。”
刑午持起,走到铜炉面前,用力一刺,只听“当”的一声,竟把铜炉刺穿。
刑午暗暗称奇,此剑看似迟钝,却峰利无比。
“鱼肠剑,鱼肠剑……”他喃喃而道。
陈公又说,“巫曾言,此剑‘逆理不顺,不可服也,臣以杀君,子以杀父。’此剑生来就是逆理悖序,城主用此剑刺杀孙周,再合适不过。”
刑午颌首,又比划两下,方才收剑入鞘。
“人可寻得?”
“城主放心,此人善长做鱼,将剑置入鱼腹之中,无人可查,只是……”陈公顿了顿,“此事甚是风险,某担忧。”
刑午却扬唇一笑,把剑交与陈公,“季冬,任谁都不会猜到,阿兄会在那时出兵,阿兄攻战在外,我岂能安享暖榻?我势必与阿兄共战,此番行刺,若能功成。”刑午眯起双眼,“晋国必乱,就算败了,我也要吓一吓孙周,一黄口小儿,凭什么与我相争。”
这相争两字,刑午说极轻,却嘲讽十足,他想起那日,孙周对他的威胁,爵位,食邑,他刑午怎会放在眼里?他看上的是……
刑午眼前浮现一个人影,却让他大吃一惊。
*
寿安殿。
姬夫人就着悠扬的琴声,进食,扬干也在一侧,最近,扬干受夫子管教,极少外出,倒乖巧了几分。
食毕,扬干规矩的行礼,告退,姬夫人看着他,满意的点点头。
“若孙周也如这般听话,老妇就安心了。”
妕笑道,“君上幼时,那有公孙这般淘气。”
姬夫人抿唇不语,脸色明显不悦。
堂下师玉仍专注于琴上,不言一语,姬夫人隔着帷幔坐下,透着沙帐,打量他的容颜,嘴角又露出笑容。
扬干出了寿安殿,如脱了绳的犊子,欢快的去寻辛夷,他有许久没见她,当初她去了关雎殿,他还与阿母闹了一阵脾气,后来又被阿母送进了辟雍,今日,他休沐回宫,特要向辛夷炫耀近日所学。
然而,到了关雎殿,未见辛夷,栾姬拿出美食招待,扬干知阿母不喜她,不以为然,一溜烟的跑远了。
扬干来到麒麟殿,被荚挡在门外,“公孙,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我寻阿兄,你快去通传。”
“这……”荚有些为难,主子正在办正事呢,怎能去打扰,只得说道,“君上己睡。”
“胡言。”扬干斜眼看着他,“蠢奴,殿内明明有灯光。”说完一把推开荚,就往里闯,又被突然而至的武士拦住。
武士凶神恶煞,扬干顿时吓住,止不住大哭。
辛夷慌张从孙周身下起来,“我去瞧瞧。”
孙周按着她,“你出去做甚?还是我去吧。”
说完,极不情愿起身穿衣,两人并未做那事,只在一起戏闹,可连这样的时光,也会被打饶,孙周黑脸。
见了扬干自是没有好脸色。
“阿兄。”扬干欢喜一把推开武士,武士没有相拦,又消失不见了。
“去了辟雍,还没学会规矩?”孙周开口就责骂,语气自是不好。
扬干愣了愣,嘟了嘴,“阿弟许久未见阿兄,阿弟想阿兄了。”
说完撒娇的往他身上靠。孙周听言心一软,摸了摸他的头,问起在辟雍的情况。
扬干拉开了话夹子,先是自我称赞一番,然后就是抱怨之词,又开始耍浑,不想再去。
孙周并无多少心思,听他言语,一颗心都放在帷幔后那人身上,安慰了几句就欲打发走人,扬干不理,孙周发怒,吼他两声,吓吓他,扬干委屈的含泪看着他。
“阿兄有了美人,就不理阿弟了。”
孙周脸色一沉,“胡言乱语,那来的美人?”
扬干道,“为何阿兄,这么早就入榻而眠,适才我听有女子之声。”
孙周只觉头大,“荚。”他大喊一声,荚恭敬而入。
“带公孙出去,寡人国事操劳,不许再有人打扰。”
“喏。”
荚领着扬干退出,扬干看了看那帷幔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扬干出了麒麟殿,一路甚是不悦。
此时,栾姬由蘋扶着散步于回廊上,天空如洗,未入夜,却有几颗星辰挂在天边,栾姬瞧了瞧,心下拥起一番凄凉。
“美人,前面就是麒麟殿,美人去看看君上吧。”
栾姬一怔,朝前看去,“今夜可留有食?”
“有。”蘋喜道,“奴这就去取来。”
“等等。”栾姬阻止她,“那是为辛夷准备的,你取来做甚?”
“嗯?”蘋瘪着嘴,“奴还以为,美人要为君上送去。”顿了顿,“君上不来,美人可前去,君上也真是,不就畅月吗?如此这般,只是禁欲,难道,连面也不能见……”
蘋嘀嘀咕咕,栾姬听了,心头一酸,然,即便盟约解除,难道就不能相见了吗?
栾姬握了握手,“如此,我们去见见君上。”
“然。”蘋高兴的在前引路,两主仆朝麒麟殿而去,却见扬干闷闷不乐的走来。
栾姬与蘋互视一眼,迎了上去。
“公孙,这是怎么了?”
扬干抽泣两声,毕竟是小儿性子,听见有人关心,更觉委屈,把孙周赶他的事说了,最后还不忘说道,“阿兄骗人,阿兄殿内明明就有美人……”
栾姬听言,惊鄂不己。
“哼,我去找阿母,让阿母评理,是美人亲还是阿弟亲。”扬干走远了。栾姬还未回过神来。
“美人。”蘋担忧的唤她,“许是公孙看错了,奴从未听闻君上招人侍寝。”
栾姬一手抚在梁柱上,因用力而发白,她缓缓垂下双眸,身子微颤。
“美人,还去麒麟殿吗?”蘋小心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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