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馆。
公孙稷长发披肩,着一件长衫,未束腰,满脸怒气的拉开房门,一眼就见着黑衣,一脚踢了过去,黑衣硬受着,他知道,公孙稷己知道了一切。
公孙稷冷笑一声,又转身回到屋子,抽出一把剑来。
几位美姬吓得惊叫一声,撒腿就跑。
公孙稷把剑架在黑衣的脖子上,屋外的寒气让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突然一话不说,一剑刺在他的肩胛骨上,只听“噗”的一声,剑入三分,鲜血长流。
黑衣闷哼一声,缓缓抬起头来,“请主子救阿姐一命。”
“哈哈……”公孙稷大笑,“阿姐?谁是你的阿姐?”他明知故问。
又一剑挑开他的幄帽,露出他俊美苍白的容颜。
然后,冷冰的长剑,拍打在他的脸上,剑上的鲜血,染上脸颊,是那么鲜明。
他的眼神带着邪恶的光茫,似笑非笑。
黑衣不敢与他对视,他是惧他的。
“辛夷。”
“哦,”公孙稷拖起长长的尾音,“可是你却骗了我。”
剑尖己从他的脸颊又滑至那个伤口,似乎不愿伤了他的脸,剑尖轻轻挑着皮肉,黑衣深吸一口冷气,身上的痛疼被一股恐惧所掩盖。
黑衣其实并不了解他,虽然跟随他三年,他喜怒不言于外,你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喜爱什么?厌恶什么?何时发怒?人人说他荒淫骄横,愚蠢不堪,但,他善于伪装,而他知道,他的心比天还大。
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此刻犹如冬日积雪,他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之罪,记得一次,他手下一人,回报消息仅晚了时辰,竟被他抛入虎苑中,活活被数只大虎嘶扯而亡。
但他也知道,他不会杀了他,因为他需要他,自己是他培养了三年的棋子。
因而仗着这份需要,他要挟着他。
“只要主子能救阿姐,奴愿为主子大业扑汤蹈火。”
“三年前,你也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公孙稷冷冷收回剑,在他衣衫上轻轻擦拭剑上血迹,又似并不在乎他的隐瞒。
淡淡的一句话,是要得到他的承诺。
黑衣这时,才缓缓的附身下去,行了一礼,“奴愿按主子计策行事。”
“哈哈……”公孙稷再次大笑起来,再刺一剑于黑衣另一肩胛骨,这次刺入五分。
他凑近他的面前,抚摸着黑衣的脸颊,啧啧两声,“你这张皮,可知我费了多大的力?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晋宫所为,你对那老太婆心软着,可是因为她是你的姨母?然,你可记住。”公孙稷语气狠绝,“在晋宫,你没有亲人,只有仇人,你可别忘了,你的族人是如何惨死?你的阿父,你的阿母,你的叔伯姊妹……车裂,斩腰,血流成河。”
黑衣听着,身子开始颤抖,额上渗出细汗,头如裂开般的疼痛,甚至双眼通红。
“你别无选择,我不会救她,这是你隐瞒的代价,但,你可以。”
公孙稷离开他数步,他身上的血腥让他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老太婆春心荡漾,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语气带着几分笑意,说完瞟他一眼,大笑着回了屋,“咚”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黑衣紧紧握着拳头,几乎瘫倒在地,片刻,又听公孙稷在门内说道,“前方战事并不顺,孙周短时不会归来,你的阿姐,只能靠你。”
*
掖庭狱。
鼠虫“吱吱”的四处游窜,一个身影卷着一团,静静的躺在一片杂草堆上。
她本穿着浅色宫服,此刻,血迹斑斑,污秽不堪,早己失去本色,她长发凌乱,垂下来,遮住头脸,乍一看,有几分恐色。
一只尖头硕鼠在她手臂上下爬动,辛夷手指一动,硕鼠却也不怕,跳开几步后,瞪着贼眼看着她。
透着面前的细发,辛夷睁开双眼,与它相对。
硕鼠警惕的转动眼珠,前腿坚起,如抱臂胸前,辛夷眼神疲惫,见此鼠模样,透出一份笑意。
原来她还活着。
三日了,她受了鞭刑,晕了过去,后来她几经梦魇,见到孙周,他凯旋而归,坐在丽驹上,接受国人欢呼,她隐于人群中,大声喊他,他却从她身边走过……
他猩红着双眼,锁住她的脖了,说着,你是逆臣之女,你为何骗我……
他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低声说着,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同的梦,不同的情景,辛夷心思千转。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转来,面前的硕鼠“嗖”的一声窜了出去,辛夷缓缓闭上双眼。
“韩大人,你且快些,若让廷尉知晓,奴担当不起。”
“行,我知方寸,不让你为难。”
辛夷猛的睁开双眼,是韩起。
她想撑起身来,但身子软弱无力,她己三日未进食。
很快,她的身子被人扶起,入眼的一双焦急的眸子。
韩起无法想像,面前的女子,自律清高的辛夷,会是此刻的模样。
他只觉鼻子一酸,双眼湿润。
“君上如何?前方战事如何?”
都这番情景,还在想着他人。
韩起抿嘴不语,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竹筒,“里面有些伤药,你且敷上。”
他的声音带着硬咽,把竹筒紧紧塞在她手里。
“他们竟如此对你?”
辛夷笑笑,扯动脸上的伤口,“入了这里,不能怎样?我不是大夫,必得受刑。”
韩起心中苦涩,“若让赵武……君上得知……”他狠狠的说着,目光深沉。
辛夷急急抓住他的手,摇着头,“韩大人,辛夷求你,不能让君上得知,如今,战事正酣,你知这一战,对他极为重要,不仅仅是收回彭城,还有他在诸国的声誉。”
韩起道,“魏绛己派人前去彭城……”
“不……阻止他。”辛夷语气微弱,却有不可抗拒的坚持,“他真糊涂,他是君上心腹,怎不为君上着想?咳咳。”她急得连咳数声,“栾书不会要我性命,否则,我还能活在今日……
韩大人,栾书污蔑我与黑衣人有关,是敌国奸细,恐其目的是韩氏,他曾在前朝针对过你的阿父,你且做好准备,你也不可再来见我,若被授之把柄,朝堂又将是一场混乱,于君上不利。”
韩起明白,这位女子,处处为君上着想,他在前方征战,后方必得安稳。
他深深的看着她,明白孙周为何因她而决斗,赵武为何因她茶饭不思,她有情有义,懂大局,宁牺牲。
韩起别开脸去,在她面前自觉不如。
这时,外面有人催促,“大人,该走了。”
韩起深吸一口气,“保重。”他竟不知如何安慰,也不能承诺,救她出困境,他心情沉重,转身之际,再次被辛夷抓住,“追回信史,不要告诉君上,求你。”
韩起出了牢房,从怀里拿出数片金叶,递给狱卒,“尽量照顾她,让她少吃些苦。”
狱卒犹豫,还是接下金叶,收入怀中。
*
寿安殿。
姬夫人唤了两声妕,不见其人,于是起身坐在妆台下,独自梳妆。
进了食,本欲午休一番,却无法入眠,瞧着铜镜的容颜,出了会神,只听外间有脚步声。
“妕,去打些水来。”
脚步声远去,姬夫人抚上自己的脸颊,眼角细纹让她心情低谷,她偏过脸去,不想再见,又随手取出汗巾把铜镜遮上,不料却打翻台上的燕脂合,“轱辘”一声,掉在地上。
姬夫人长叹一声,颇为心烦,这时,突然从外走进一人,“夫人可有事?”
姬夫人愣在当场,因为这是男子的声音,这是她的内室,不允外人进入。
姬夫人传过头,瞧见师玉立在帷幔处,一脸担忧之色。
指责的话,己到嘴边,被她生生压下,但眉目之间,仍有怒色。
“大胆,你怎能进来?”
师玉行了一礼,“先前听夫人相唤,妕不在室内,师玉侯在外侧,听夫人要水,师玉寻水而返,又听室内有异响,师玉恐夫人出事,所以才不请而入,请夫人责罚。”
说着跪了下去。
听他一番好心,姬夫人倒也平了怒气,这时又感到一丝尴尬,此刻,她着单衣,于是扯了扯衣衫,正色道,“你下去。”
师玉起身应诺,却并没有退出,“师玉有一事禀告夫人。”
“何事?”
姬夫人看向他,见他神色又是一片云淡清风,倒是自己有些心虚,心中不免有些怔然。
“师玉在中行府,曾有两位弟子,通音律,师玉想接入宫中,为夫人效劳。”
“哦。”姬夫人惊讶,“你有弟子?”
他年纪轻轻,不过十七,八岁,怎会收有弟子?
师玉道,“两徒,比师玉年长,却愿追随,师玉勉强而为之。”
姬夫人恍然,师玉琴技高超,能得有志者相随,也不是怪事。
“如此,你可带来,我信得过你。”
师玉躬身行礼,这才转身退出。
姬夫人瞧着他的背影,怔了怔,此人举止言行,皆与当年郑公相似,姬夫人恍惚了一阵,一颗心莫明跳动起来,一种久违的情感在心中泛起。
*
彭城。
高高的城墙,一片颓废之色,一张破旧的大旗,斜插在土夯台上,摇摇欲坠,空气中流趟着血腥,墙上处处见血迹,城下,堆着尸首,残肢断臂,令人作呕。
四处销烟袅袅,告之着,刚发生的一场攻城战,是如此惨烈。
早春寒风肆虐,仍吹不散重重的战争气息。
彭城被围一月有余,战事胶着。
城墙上,桓氏三人,鱼石、向为人、鳞朱(人名)聚在一起齐齐朝着联军大营望去。
鳞朱冷笑一声,“我军退守,就算被孙周困上三五个月,也不能奈我如何。”
向为人道,“然,幸得令尹子重,早有防备,备有粮草,只待令尹计定,必让孙周小儿,有去无回。”语言皆是轻蔑之色。
言毕,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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