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韩厥领大军攻郑,祖庙上,孙周带领众臣,众姬,祭祀,誓师,这等大事,辛夷避之不掉。
这是那事后,她第一次见孙周,宫中闹刺客,孙周压下,众人只知辛美人受到惊吓,不知详情,但君上并未去看望,接连宠幸了君夫人后,开始在后宫走动,众姬兴奋不己,争宠手段层出不穷。
辛美人便是怀了孩子又能如何?还是失宠了。
于是祖庙上,众姬便是花枝招展,辛夷着华服,侯于祭台下,看着慷慨陈词的国君,回忆起,彭城之战时,他也是这般风姿卓荦,如今,厉练更添他的从容,他天生便是该站于高处的王者。
又思起,他于数年前,就开始运筹帷幄,双手紧紧的绞在一起,最终,慢慢朝后退去,退于人群之外。
“辛夷?”
她一路低头行走,听着声音,抬起头来,原是赵武。
她愣愣的站着,有些恍然。
“怎么了?“
赵武一身盔甲,大步来到他面前。
“将军要出征吗?“
“嗯。“赵武点头,看向她的腹部,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双手交腹,宽大的衣袖便遮住了那微微隆起肚子。
两人一时无话。
辛夷打断尴尬,“将军保重。“
“嗯。“赵武再次颌首,辛夷与他错身而行。
“等等。”他及时唤住她,她转过头来,只见他脸上挂着担忧,“上次,我让公女看你……”
“将军放心,辛夷无事。”她打断他的话。
“我听闻,君上,宠幸君夫人……”
“将军。”辛夷尽量展开笑容,“他们是夫妻,我省得。”言毕,又朝高台上看去,那一对壁人。
君夫人当真无可挑剔,能与孙周并肩的人,只能是她,而自己,早己不屑。
她扬唇一笑,深深看着赵武,暗忖,或许,将是最后一面,再道一声珍重。
“赵武。“远外的声音打破二人对视,赵武回头,不远处站着是韩起与姬妤。
韩起也一身盔甲,辛夷诧异,二人己来到面前。
“韩大人也要出怔?“
韩起不好意思的笑笑,目光瞟了一眼身旁的姬妤,笑道,“晋国重军功,起也不能免俗,只是。“顿了顿,”起不在宫中,美人与公女,可相互照应,自当保重。“
他意有所指,望辛夷能照看公女,辛夷明白,只是,她如今情况……暗叹一口气,她自会尽力。
“如此,辛夷祝愿大人早日功成名就。“言毕,看向姬妤,见她低着头,始终不言语。
正在这时,鼓声起,号角响,大军即将开拔,他们也要离开。
“保重。”
赵武与韩起抱拳一礼,辛夷含笑相应,两人一起离开。
“赵武。”
只听姬妤大喊一声,便见二人驻立,赵武转过身,韩起身子一僵,大步离去。
姬妤跑到赵武面前,低声说了什么,辛夷只见赵武点头,随后目光朝她看来,又迅速离开,两人的身影便消失于人群之中。
大军开拔,壮观,威武,人群追逐,辛夷来到姬妤面前,见她泪流满面,摇了摇头。
“公女。“她拉着她的手。
“你说,他会平安归来吗?“
“他?是赵武,还是韩起?”
“嗯?”姬妤愣了愣,结巴道,“他,他们。“
辛夷笑了,“他们自会平安。“
二人便这般注视着队伍,目送他们,晋国男儿,奔战沙疆,直到人影远去。
突然,又是一片骚动,二人转身,但见高台周围一片混乱。
辛夷心口一紧,难道又有刺客,她便想到,孙周安全,拉着姬妤挤出人群,但见孙周抱起君夫人,朝马车奔去。
原来,他没事,心中松了口气,片刻又揪紧,下意识四处寻找,宋姬与栾姬急步走了过来。
“君夫人突然晕倒。“
两人也未多说,各自上了马车,辛夷与姬妤对视一番,跟着回了晋宫。
长乐殿,侯了一大堆人。
姬夫人,众姬,皆在,孙周坐在高位上,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辛夷让公女回了寝殿,如今的她,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甚好。
医者在后殿珍治,殿外鸦雀无声。
鲁姬左右看看,众姬表情各异,再看孙周,面露担忧,于是大敢上前,“君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君上无须担心。“
孙周未应,连睫毛也未眨一下,鲁姬自知无趣,怏怏而退,却发现,周围众姬捂嘴而笑,狠狠了瞪了几眼。
辛夷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着,仿佛一切置身事外。
须臾,医者出来,孙周睁开双眼,“如何?“
医者笑脸颜开,跪在堂下,掩示不住激动,大声说道。“恭喜君上,君夫人有喜了。“
众人皆惊,连着孙周也是一愣。
栾姬最先反应过来,来到堂下,“臣妾恭喜君上。“片刻,众姬皆跪,恭贺声不绝耳。
辛夷一片茫然,直到被宋姬拉着下跪,但觉有一道目光朝她看来,待她抬起头,高位上己没有那人的身影。
众姬还想留下看望君夫人,被孙周下令屏退。
其中最为高兴者,莫属姬夫人了,令医者去开安胎之药,令膳房烹饪美食,叮嘱长乐殿众奴,好生照顾,又请巫来占卜,长乐殿一阵忙碌。
这与对辛夷的态度大不相同,众姬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也有打不平的,却不敢明目张胆,只得暗自腓腹,嫡出与庶出便是如此。
宋姬携辛夷出了殿,一脸关心之色。
“辛夷?“
她没有回答,莫不作声朝前走去,也没有回头。
她以为自己不会痛,可分明有人拿刀在刺她,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待发生时,才知道,所有的坚强都是强装,所有的不在乎,是最大的在乎。
而这一切都是她该得的,不是吗?
爱恨如一把尖刀,早己让她体无完肤。
她一手抚着腹部,一手扶着樱,艰难的走在回廊上。
“美人?“樱担心她,却见她不悲不喜,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可是脸色却那般苍白。
“我有些累了,你扶紧我,不可让我摔倒,伤了孩子。”
樱声音哽咽,主仆二人相携而行。
回到寝殿,辛夷笑着让樱去准备厚礼,给君夫人送去,樱担忧,犹豫不离,辛夷摸了摸肚子,“有他陪着我,我不会有事,且,为何这般脸色,若让有心人得知,少不了搬出是非。“
樱懂得,收敛情绪,这才退出。
门“咯吱“关上,辛夷想哭,却再己无泪,她爬上床,放下纱帐,把自己藏于一方天地。
她平躺着,双手规矩的交叉于胸前,闭上双眼。
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其实很累很累了,有了孕的身子,经不得折腾,大半日在祖庙,又是跪又是拜,她几乎滴水未进,平时,便是没有胃口,为了孩子也会坚持进食,而此刻,嗓子里如塞进一块东西,呛得她难受,咽不下,吐不出。
她干脆坐了起来,拿出鱼肠剑,轻轻抚着锋利的剑刃,隐隐约约映着她的容颜。
她突然把剑对准胸口,只需要轻轻一推,她便不再痛苦,不再受折磨,她有些恍然,有那么一刻,身上的肌肤己能感到尖剑的寒冷,与生生的刺痛。
突然肚子一动,一个激灵,手上的剑滑落,她有些惊喜的抚着腹部,是孩子在动吗?孩子在赐她吗?
他在抗议,她这个不负责的母亲。
双眼朦胧,原来不是没有泪。
她急急把剑藏于枕下,挽起纱帐,唤来小奴,准备吃食,她知道,他是饿了……
夜,越发深沉。
她坐于灯下,专注的缝着小衣,一件又一件,双眼模糊,她便令樱多点烛火,不管樱如何相劝,也不休息,如此这般,她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不去思。
樱如往常一般,默默的守在她身边,一灯一奴,一几一榻,空荡荡的舜华殿,冷冷清清。
突然,“咚“的一声,门被人大力踢开,两人一惊,樱起身欲呵斥,却见国君跌跌撞撞的进来。
来不及行礼,樱便被他呵退,她来到门外,见荚苦着一张脸,焦急的问道,“君上与美人到底怎么了?“
荚摇了摇头,这些日,伴在主子身边,是他十数年来,最难熬的时刻,子袄,抱着手臂,远远的站在廊柱下,低着头不言语。
近日来,他也是战战栗栗,不仅是他,还有魏绛,那夜刺客之后,君上与辛美人奇怪的话,让二人忆起了回城之事,老妇之言,顿时大吃一惊,各自闷在心里,一丝不敢透露,更不敢出现在主子面前,怕主子一时想起,那日,有他二人在。
荚好奇的看子袄一眼,这人也是,与主子一般,越来越怪,以前爱往主子身边凑,这回儿,是能避多远便是多远,这都怎么回事呀?
荚铭思不得其解,但听室内,主子的声音响起,“你要怎样?”
荚赶紧屏退众奴于数米之外,生怕听着什么不该听的话……
屋内,辛夷背对着孙周,“君上醉了,还请回殿。“
“放肆。“孙周大吼一声,接着又是呵呵一笑,他一眼就瞧着几上的竹兰,里面的小衣,刺红了他的双眼,他突然上前两步,一脚赐番竹兰,抽出腰里的长剑,把竹兰一分为二,还有那些小衣,刷刷两剑,己成破片。
辛夷猛的回头,见了,顿时红了双眼,瞪着他。
他眉头一抬,长剑相向,颇有些得意。
“寡人也有了孩子,寡人的孩子是嫡子,而你。“他的剑移到她腹部,“是孽种。”
她紧握着拳头,目光如炬,随后,垂下双眸,嘴角微扬,身子缓缓跪下。
“恭喜君上,喜得嫡子。”
恭喜君上,恭喜君上……这一日来,他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只是从她嘴里说出,他竟觉得刺耳难堪。
为何?难堪的应该是她,是她的背叛。
他是来炫耀,要看她难过,看她后悔,可是,她却那般平淡,甚至微笑,那笑容怎如此让人痛不堪言?
“闭嘴。”
孙周大跨两步,抓起她的领口,一股酒气,迎面扑来,她厌恶的闷哼一声,偏过头去。
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他,便一把提起她,半拖半抱的朝床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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