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栾姬千思百虑,到了晋宫,她急步朝麒麟殿而去。
正遇孙周下朝,在书房,听魏绛禀报查寻奸细一事,荚把栾姬拦在外殿,栾姬着急,“我来,正为此事。”
荚惊讶,栾姬颌首,二人匆匆而入。
当栾姬把今日“巧遇”刑午一事,且刑午与她说的话全部告诉了孙周,除去刑午说要带她离开,众人皆讶,整个书房安静无比,唯能听到彼此的呼息。
栾姬抬头,打量着孙周,但见他抿嘴不语,神色凝重,放于几案的手,紧握成拳,显示此刻的情绪。
子袄双臂抱胸,眉头紧皱,魏绛端坐着身子,低头沉思,荚也是一幅焦色。
子袄道,“刑午为何会找美人相助?”
栾姬有些不自在,垂了垂眸,“刑午为栾夫人治病,时常进入栾府,妾未入宫之前,曾与他有数面之缘,后来,妾与辛夷交好,以姐妹相称,还是刑午做的见证,他说,他与辛夷相情相悦,望我成全,当时周围只有妾一人,妾不敢不从,再者,妾也想引出他的同党,便答应了。”言毕,把那块玉佩取来,交到孙周手上,“他说,辛夷见此物,便会跟妾走……妾不知做得对不对,请君上示下。“
孙周看着玉佩,眼睛一眨也不眨,片刻挥手一扔,玉佩掉在地上,碎成两瓣。
魏绛见了那摔坏的玉佩,说道,“主子,此事是否是一个陷阱?”
子袄点了点头,“刑午与美人关系仅是相识而己,为何会向她透露这些?偷梁换柱?言及宫中还有接应之人?”
栾姬听言,红了红脸,低头不语。
魏绛又道,“即然宫中还有细作,何不直接把人带走?”
子袄道,“为何要在十日之后?”
荚想了想,“我知道了,十日之后宫中有宴,到时诸多贵人出入,此时离宫不易被人发觉。”
众人恍然大悟,但即然如此,为何还要栾姬帮忙?
众人又把目光放在栾姬身上,包括孙周,栾姬有些尴尬,最后吐吐吞吞的说道,“刑午,曾对妾有意,欲带妾离开。”
什么?
众人更是惊鄂不己,包括孙周,栾姬红了双眼,“那只是入宫之前,妾早己拒绝了他,可妾不知,为何他还要向妾说那番话……”
“可恶。”子袄狠狠骂道,“此人,原是好色之徒。”然,刑午会找到栾姬,便也说得通了,他不仅窥觊辛夷还包括她。
栾姬更是脸色绯红,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孙周见她尴尬,深吸一口气,“你起身吧,寡人相信你。”
栾姬拭了拭泪水,在一旁几侧坐下。
只听孙周又道,“偷梁换柱,寡人倒明白了。”
“主子明白什么?”众人朝他看来。
孙周道,“数月前,刑午等人能逃出回城……赵武曾说,他们是换了模样。”
此事,几人也听说过,当时就觉奇怪,这天下还能有改变容貌之事?
“如此,刑午所言竟是真的。“
众人又是一阵沉思,若如此,当真防不胜防,到底是谁,竟有这般本事。
孙周思考适才栾姬所言,那夜,刑午出现,是为与一人联系,而那人就是宫中之人,突然他目光一聚,记起了,当时,确有一人,黑衣黑巾,只怨自己并未在意。
孙周狠狠一拳击在几上,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并非楚人,莫是栾氏?当初栾书安排在宫中的细作,并未清查?刑午便与此人合盟?且,还懂换容之术。
孙周大惊,立即向荚吩附道,“前去把巫请来。“然后,看向栾姬,”此事,你便按刑午吩附去做……“
栾姬退出,站在回廊上深吸一口气,转身瞧着紧闭的书房,嘴角微微一笑,复尔又一阵心痛。
辛夷生死与她无关,但刑午,即然逃出,为何不归楚,还要冒险来新田,不也是为了那人?栾姬摇摇头,眼眶拥起水雾。
再说辛夷,身子越来越笨重,孩子近日长得极快,肚子又圆又大,便是走两步都觉得吃力了,亘妇请示姬夫人,便免去了她每日的劳作。
并非姬夫人体贴她,而是不想被人嚼了舌根,不疼爱那肚子的血脉,。
或许感到孩子即将出生,辛夷除了赶制小衣外,这夜,还让亘妇寻来笔墨,然而,当铺开帛书,良久,她却一字未书,愣愣的盯着残灯发呆。
风声萧萧,树木沙沙作响,她的身影剪在窗上,朦朦胧胧。
“主子,风大了,回吧。“
荚侯在孙周身侧,扯起衣袖为主子挡风,孙周墨发飞扬,衣袍猎猎。
半晌,只听他的声音,“她不喜寡人后宫的那些女子,便与寡人置气,一脚把寡人踢开,她与刑午之事,寡人都不在意,她为何在意?“
“是寡人骗了她,娶了杞国公女,然,寡人也是怕她难受,才如此,她便不能理解寡人吗?“
“与寡人一起之前,她便知寡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人,寡人以为她懂,可是,她是在报复吗?“
孙周的话,让荚觉得心酸,“主子,辛夷外表柔弱,性子却是刚烈……或许,她真的不适合晋宫,不适合主子,主子还是放手吧。“
孙周闭了闭眼,“寡人想过……可寡人不相信,她便这般无情,寡人也不甘心。“
“可是……“荚想说,孩子都快生了,主子何须紧紧抓着不放?但,他知,这样的话,会令主子更加伤心。
荚暗叹一口气,陪着孙周风露立中宵。
转眼又是数日,栾姬心神不宁,原是后宫一切如常,并没有人来寻她,每日,她都在后宫“游荡”,见到眼生的宫人,便会主动上前说话,但,终不是要寻之人。
栾姬对刑午的话产生怀凝,孙周言之静观其变。
直到十日后,那人终于出现了。
栾姬早早起身,一夜无眠,蘋伺侯她洗漱,进了食,赵传来报,外有一宫人求见。
栾姬心下一惊,也不问原由,迫不及待的宣进,但见一女仆低着头,双手捧着衣袍,急步而入。
此女站在中央也不说话,衣袍高高举起,也不抬起,蘋等人甚觉奇怪,呵斥她,被栾姬制止,并屏退众人。
“可是刑午所遣?”她定了定神,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
此人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待栾姬看清她的容貌,嗖的起身,满眼惊鄂。
“美人可准备好了?”
栾姬愣愣的点头,好半晌才说道,“马车己备好,我己向君上奏明,栾夫人病重,阿兄不在,我便今日回栾府。”
来人点点头,“如此,烦美人带我去永巷吧。”
“我要如何做?”
此女简单说了一番,原来是用此女换出辛夷,然后,栾姬带辛夷离宫。
倒真是那偷梁换柱之策,孙周猜得没有错,栾姬暗忖,刑午此策,当真厉害,唯一的破绽便是找错了人。
此女难道就是那隐藏于宫中的神秘人?
栾姬深吸一口气,不敢耽搁,唤来寺人,言道,“如今天气寒冷,我令织房,准备了厚衣,这就给辛美人送去,再回栾府。”于是又左右吩附一番,便领着此人走出关雎殿。
此女跟在后,依旧低着头,厚厚的衣袍掩住了她的容颜,栾姬只带蘋与赵传,让她们数步之远跟着。
栾姬放慢步子,低声道,“你是那个宫的?真是织房之人?你的容颜是怎么回事?”
此人不言。
栾姬又道,“一路行来,可被人发现,你这样子,当真与辛夷七八分相似。“
此人仍不语,栾姬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便不再开口,然心口狂跳不止。
来到永巷,守卫拦在外,询问半晌,直到栾姬拿出一片金叶塞在守卫手里,守卫才放了几人进去。
有管事者迎来,瞟了栾姬一眼,栾姬装模作样的拿出金叶,管事者便带着几人朝一排木屋而去。
然而推开木门,等侯的是魏绛众人。
此女大吃一惊,指着栾姬,“你出卖了主子?……”
而此刻,辛夷正在自己屋内,姬妤送来美羮,笑嘻嘻的陪着辛夷说话。
双眼时不时朝着她肚子看。
辛夷淡笑,拉起她的手,放在肚子上,姬妤好奇又兴奋,片刻大声道,“他动了,动了。”
辛夷摇摇头,小口的吃着食。
姬妤咬咬唇,“你说,若孩子提前出来,会怎样?你会不会有危险?”
“嗯?”辛夷不明白,此话何意,但见姬妤目光一闪,偏向一边。
姬妤道,“我是迫不及待了,想看看,孩子像君上,还是像你?辛夷希望是公女还是公子?“
辛夷放下食,倒也憧景起来,“我希望是公女,不要像我……”
“那就像君上了。”
姬妤不免瘪着嘴,“最好不要像他,无情男子。”
辛夷苦涩一笑,姬妤突觉一阵心酸,她吸吸鼻子,压下自己的情绪,抓着她的手,“你放心,我说过,会想法子救你,不会让任何人欺你。”
辛夷回过神来,摸摸她的头,姬妤赶紧端起碗,凑到她嘴边,“快喝,这是我第一次煮食,好不好吃?”
“嗯。”辛夷颌首,再次吃起来。
姬妤紧紧把她看住,手心出了汗,但见她喝完最后一口,便说道,“怎么样?可有什么不适?“
“为何不适?“
“我怕我做得不好,伤了孩子。“
辛夷一笑,起身,从床榻上取出两个竹筒,交到姬妤手中。
“帮我把他交给君上与君夫人。“
“这是什么?“姬妤正要打开,被辛夷制止,“待我生下孩子,你再交与他们,然,你不可偷看。”
姬妤吐吐舌,“不看就不看。”
“可收好了,任何人也不能看。”
“你为何不亲自交与她们?“
辛夷淡言,“我怕他们不见我。”
姬妤咬咬唇又有些难受,片刻道,“然,我贴身放可好?”说着,把两竹筒放进腰侧的荷包之中。
辛夷笑笑,又拿起几上的针线。
姬妤取下,“你去榻上躺会儿,我帮你缝。“
辛夷诧异,“你可会?”
姬妤重重一哼,“小看我。”说着,扶起辛夷,“你身子不便,不要太累了,去躺会儿,我在这里守着你,为小公女做件小衣。”
辛夷也觉劳累,其实这两日,她偶会感到一阵腹痛,或许是那日写信太晚,便也没有告之亘妇。
辛夷躺进了床榻,姬妤给她夹了夹被子,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坐回几侧,拿起了针线。
辛夷瞧着她,只觉一切太不可思议,她与姬妤从开始见面就不对眼,谁能想到有一日,她会静静的坐下来,为她的孩子做衣,她真心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结果。
辛夷闭上双眼,你会好好的……
姬妤缝着衣衫,心不在焉,微推门而入,轻声来到她面前,“如何?”
姬妤急急抓住她的手,“不知,我好担心。”
微道,“公女放心,我悄悄问过好几位医者,都说提前几日,并无大碍,如今只有这个法子,可以救她,否则孩子生下来,便是君上不责,姬夫人与君夫人又怎会饶过她。”
姬妤点点头,“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答应。“
姬妤便想起,辛夷被发于永巷,险些受郑姬毒害,她是急得不行,多次跪在麒麟殿,然,君上并不理她,后来,她遇到师玉,便求助,希望他能在姬夫人面前说些好话。
然师玉说,只有两个法子,或是找到真凶,或是送辛夷出宫,但仅凭她,两点都做不到。
师玉这人,沉默少言,有些冷傲,连着语气都是淡淡的,“找真凶恐时日不够,若出宫,但,辛美人身子过于明显,扮着小厮小奴一眼便能识穿,除非她诞下孩子,然,姬夫人恐会立即赶来,我可拖延一时半刻,这便是公女的时间。“
“可我要如何出宫?”如今公女不比以前那般自由。
师玉道,“数日后,便是宫宴,公女可借机出宫迎众贵女。“
“这……“姬妤想了想,只听师玉又道,“这或许有些困难,然,只要计划好,未必不可行,也只有那日,宫中人多眼杂,而君上,两位夫人要应付众臣,自不会关注永巷之事。”
姬妤本就单纯,且赵武,韩起都不在,她无人去商量,不过……她突然抬起头,“你怎知那日,她会生产?”
师玉道,“我当然不知,不过有一种催生药,恐公女也听过。“
“什么?“姬妤大惊,指着他,”你……你。“
贵人之家,姬妾为了争宠,便会用此法,世袭之制,嫡子继成爵位,无嫡立长,长子便很重要了,因此,若是府中有姬妾同时受孕,为了生下第一个孩子,往往会选用此催生之法。
姬妤咽了咽口水,“你大胆。“
师玉认真的看着她,“宫中己经传开,辛夷临盆,便在这月,如此提前数日,对她与孩子都无大碍。“
“不行,万万不行。“姬妤红着脸,一口否绝。
师玉也不再言,静静的看着她。
但见姬妤猛的抬头,“你为何相助?你不会是想借我的手,加害于她?”
“不是你相求吗?“
“那你为何要答应?“姬妤一窒,”我问过辛夷,她与你根本不熟,她还让我不去扰你,然,除了你,我想不到他人,便是宋姬,也避我不见,怕引火烧身,毕竟死的是君夫人之子,君上嫡子,这宫中,太多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而你,那夜为何来寻我?教我说那些话,如今,再肯相助?“
“师玉淡淡一笑,“你说,宫中太多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人,你在宫中见得多,我在宫外,也没少见,但并非人人如此。“
“何意?“
“我并非宣扬正义。”顿了顿,看着她,“我只是可怜她……她像我阿姐。”
“什么?”这算什么理由。
师玉道,“做不做由你,这本是险中求胜,若不搏,以我对姬夫人了解,辛夷必死无凝,君夫人丧子,本是针对她而来,若搏,或许有生机。“他目光清澈而悠远,看不出情绪。
姬妤不由得想到赵武离开时,曾对她说过,“虽然此话,武不该说,但,又不得不言,辛夷与君上似发生了事,你除了护好自己,也请护着她,便是为她说上两句话也行,她在宫中没有朋友。”
思此,姬妤一个激灵,若赵武归来,辛夷己不在,那么……她如何面对他,便不是为了赵武,辛夷曾在她最困难时,与她相伴了两月,那份情,她也该相助。
姬妤犹豫,师玉道,“你不信我,也罢了,正如你言,我没有理由帮你,这本与我无关。”
姬妤抬头咬咬牙,“你容我想想。”
然而这一想,又是数日过去,宫中姬妾都在看着笑话,连宫人也私下议论辛夷难逃一劫,她试着去寻姬夫人求情,姬夫人把她轰了出来,“此等谋害子嗣之人,能让她活在今日,己是君上仁慈,这宫中,不缺女子为君上生子,你在这般胡言,莫是与那贼人同谋?”
姬妤吓了一跳,赶紧离去。
她不能这般束手无策,赌就赌一把,她以身子不适,寻来医者,旁敲侧问,在得知只要日子短,便会无事之后,她下了决心,与师玉商议一番,便有了今日之举。
姬妤回过神来,目光却透着坚韧,“若有事,我便以命相赔。”
“还有我。”微也道,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然而正在这时,突听一声呻吟,“痛……姬妤……”
姬妤一惊,猛的起身,来到榻前,但见辛夷额上一层密汗,脸上有痛苦之色,
“我恐快生了,你去寻亘妇,世妇,医者。”便是如此,她仍强忍着镇静。
看着如此坚强的辛夷,姬妤心中一酸,眼眶立马盈泪水,她重重点头,她早己有了心理准备,询问过,此刻,她要做些什么,她紧紧握着辛夷的手,给她力量,给她安慰,“你别着急,我马上去请,你放心,没事的,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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