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姬侯在寝殿,只听外面脚步声急促,以为是孙周来了,心中一喜,理了理衣衫,今日她特意装扮一番,搽脂抹粉,贴钿横钗,服霞裳,着玉舄,即高贵,又雅致。
然而,进来的却是荚。
荚扭扭捏捏,轻咳一声,蘋朝后探了探,“君上呢?”
栾姬抬头看着他。
荚道,“君上出宫了。”
什么?栾姬诧异,荚笑道,“君上本欲与美人同游,然,突然有事,美人还是回吧。”
“君上出了多时?”
“刚离……否,己有半刻。”荚改口道,不想让栾姬认为,她来此,他未见而离,如此,栾姬定会伤心。
荚看了看她,这位美人,貌美心好,可惜……主子本可享有齐人之福,偏偏主子一根筋,美人苦受罪了。
栾姬神色恹恹出了麒麟殿,心下思索,今日本是辛夷出宫之日,她一早便到此相侯,虽说他应了她同游,然,她知,他心不在此,所以来绊住他,难道,他是追去了?
栾姬目光嗖的一狠,双手握成拳,而一旁的蘋却毫无眼色的自顾说着,“君上明明答应了美人,这般先行又是为何?”
“君上一国之君,也这般拿话骗人。”
“唉,这么好的机会,今日可是上己节,连前朝也休沐一日,君上有什么大事呀?”
栾姬听得一阵心烦,正巧,远外走来几人。
“阿兄,你就带我去吧。”姬妤拉扯着公孙稷的袖子,死活不让他离开。
“你放手,谁是你阿兄?”公孙稷一边扯一边拖,满脸无奈。
“阿兄,我的好阿兄……”
原是公孙稷要出宫,姬妤闹着相随,栾姬瞧了,嘴角一弯,迎了上去。
*
上巳节自古而来,是为追念伏羲氏,伏羲和其妹女娲抟土造人,繁衍后代,流传至后,即春浴日,男女幽会踏青,最佳地点,自是有山有水之地。
这一日,全城男女皆出动,便是年长,有婚配之人,也会图个热闹,拖儿带女,于郊外踏青,少年少女们,会穿上最艳丽的服饰,手持兰草,芍药,或跨一个兰子,装上水果,遇上喜爱之人而赠之。
辛夷的马车缓慢前行,她挑起帘子,四周皆是路人,且面带喜色,还不时伴有歌声传来。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听着这些动人的情歌,辛夷恍知,今日是三月初三了,她心有触动,放下帘子,隔断外界的喜闹。
樱与她同车,见了叹了口气,“君上这是为何?要送姑娘回扬城?”
辛夷低头不语,樱又安慰道,
“君上也并非无情,君上派有护卫,医者,子袄亲往,可证实,君上放不下姑娘,或许,君上对姑娘是另有安排。”
辛夷听言,淡笑,嘴角微勾,是自嘲,是没落。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子袄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人太多,马车实难移动,姑娘勿急。”
不急,她一点儿也不急,她闪了闪睫毛,暗自想着,再次挑开帘子,子袄的冰霜脸出现在眼前。
他对她一向不理不采,此番,见她,眼神有些闪烁。
他心中极为复杂,想起主子的话,若此番有异,你不用再回到寡人身边。
他并非不喜她,而是怕她伤害了主子。
只听辛夷道,“国人众多,如此,一个时辰之内,我等也难以出城,不如把车赶至路边,那里有一间茶肆,我等容后再行,可好?”
子袄看了看四周,着摸着她的话,有理,片刻,令众人入茶肆休息,稍后再行。
于是,樱扶着辛夷下了车。
同时,医者从另一辆车走来,还有一个药童,一个奴婢,并着数十位武士也下了马。
茶肆还没有客人,小厮见这一众人,立即笑脸相迎,各自入座后,煮茶斟酒。
辛夷临窗而坐,目光放在行人身上,感受到那份热闹,嘴角也露出笑容。
路边有几个小儿经过,手里拿着芍药,木瓜沿街唱买,辛夷唤住他们,付了几个刀币,小儿把花与木瓜递了进来,辛夷摘下一朵,插在发上,樱见了一阵欢喜,“姑娘真漂亮。”
两位姑娘谈笑声传来,子袄好奇的瞟上一眼。
主子为她,茶饭不思,不知是下了多大决心,才放她离去,而她似乎心情不错。
子袄有些为主子不平,冷冷一哼,偏头不理。
这时,又有一队人进来,似乎是商旅护卫,五大三粗,腰配青铜剑,一幅狰狞之态,嘻嘻哈哈,进门高呼小厮倒酒。
“咄,今日大好时节,偏此时出发,实在恼人。”其中一人声音哄亮,似是头领,其余剑客纷纷附合。
“然,新田美妇众多,我等无福也。”
“哈哈……昨夜,还未销魂?”
一阵打闹,说着粗劣之言,子袄不悦的皱起眉头,看向辛夷,她倒一片云淡风清,丝毫不介意。
樱年纪小,低垂着头,脸红了一片。
过了半刻,小厮给剑客们送完茶酒,辛夷唤住他,小声说道,“你且把这些瓜果,送与那位。”她用手指了指,剑客当中那位头领。
樱猛的抬起头,“姑娘?”
辛夷未理会,小厮一幅了然之态,欢天喜地的把瓜果送了去。
剑客们看过来,头领哈哈大笑,红光满面,大步朝辛夷走来。
子袄不知原由,嗖的站起,来到她面前,挡住剑客靠近。
头领目光一挑,“这位姑娘相约,你挡路作甚?”
赠送木瓜乃表示对异性的好感,有幽会之意。
子袄瞪了辛夷一眼,“这是我家夫人……”
“胡言。”辛夷起身,“我乃未嫁之身,我见君子之貌,硕人俣俣,实在欢喜,我愿与君子一游。”
剑客大喜,伸手去拉辛夷,子袄嗖的抽出长剑,辛夷哭丧着脸,“我喜他,你何须为难我?”
子袄大惊,但见辛夷两三步饶到剑客身后,剑客颇为得意,其余武士见子袄出剑,也纷纷拔剑相助,而别一侧的剑客们,自是不惧,拥了上来……
剑客好斗,辛夷深知,待双方人交战在一起,她悄悄的,乘乱而逃。
医者与小奴们,抱着头,躲在墙角,樱瞧见了她,大喊一声,“姑娘。”
可此刻,这间小小的茶肆,己一片狼藉,数人混战,她无法追过去,辛夷朝她抱歉一笑,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子袄被剑客相缠,以余光瞧见辛夷的身影,大吼道,“住手,我等乃宫中禁卫,尔等莫要造次。”
众人这才停手,子袄跑出茶肆,但见人来人往,那抹娇小的人影,没于人群之中。
子袄猛一跺脚,唤一武士回宫禀告,他领着余下之人,追寻而去。
辛夷跑了一阵,扶墙而息,不经意往后一瞟,他们己追了过来,她再次提裙急行,幸尔路人众多,摩肩接踵,水泄不通,子袄虽能看见她,却近不得身,急得满脸通红。
辛夷本不想出城,但这些人群,着疯似的朝城外拥去,她被夹在中央,只得顺势而行,她身子灵活,在人群中穿梭,子袄是狠了劲的要捉到她,眼看着,己越来越靠近,辛夷突然打开钱袋,朝向一抛,顿时,刀币纷纷洒落,自是引得国人一阵疯抢,成功阻止子袄的靠近。
辛夷瞟他一眼,再次消失,她不敢回城,深知,必有子袄安排人在那里守着,她只得顺着人群,走向渭河。
再言,孙周骑马一路追寻,也被困于路中,正遇回宫禀告的武士,得知此事,又怒又惊又慌,立即吩附众人寻找。
他跳下马,朝城门而去,魏绛等几位武士紧紧跟随。
这些武士,己有寻人经验,得知辛夷容貌,四下分散开来。
而另一侧,一辆豪华的马车出了城门,行驶在通往渭河的道上。
韩起拉起窗格,朝路边的女子挥着手,车上己装满了鲜花,瓜果。
韩起啧啧两声,关上窗门,朝身后赵武好不得意的说着,“是新田女子热情,还是我长得太俊俏?”
赵武正在喝水,听言险些没喷出来,他以拳抵唇,轻咳两声,笑道,“定是你太俊俏。”
韩起凑近他身旁,“你总算说话了。”
赵武瞥他一眼,“我并非哑人,为何不能说话?”
韩起耸耸肩,“这要问你。”说着“哎呀”一声,倒在毛毯上,又弹了起来,原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龇牙一阵,又道,“自从听闻,她要回扬城,你就这般担心着。”
赵武听言又微皱眉头,一幅心思重重。
韩起知他心思,“如此,你去问问?”
“问谁?君上不允我见她。”
韩起一怔,突而哈哈大笑,赵武瞪他一眼,喃喃道,“回去甚好,留在这里,定有危险,回到扬城,以后还有机会相见。”
“哦,原来,你打的这番主意。”韩起意味深长。
赵武有些尴尬,再次轻咳一声,韩起又道,“她的身份虽然掩盖过去,然,栾书狡猾如狐,又怎会轻意相信,叔向不问朝政,时常远游,留于他身边,何尝不是对她一种保护。”
“嗯,”赵武点头,“在军营,君上让我去寻叔向,不仅让叔向证实她的身份,还要带她离去,然,叔向在吴国染疾,我恐耽搁时日,带上叔向书信,才先行一步,却不知,那婢子能改了说辞。”
韩起颌首,“说起此事,的确奇怪,莫是那婢子自知难逃一劫,才担了全责,为救郑姬一命。”
“或许吧。”赵武淡道,“若非如此,恐君上不会饶了郑姬。”
听言,韩起想起那日在军营,孙周发火一事,“听闻那两个武士一残一死。”
赵武瞟他一眼,“幸得你皮厚,打不死。”
韩起哑然,片刻又道,“君上对她,倒也用心……”顿了顿,又嘻皮笑脸的说道,“然,你也用心。”
引得赵武心中感叹。
“赵武,赵武。”
两人正在谈话,突然一阵呼声,赵武听言皱眉,韩起呵呵而笑,瞟了他一眼,立即拉开车窗。
姬妤瞧见韩起,本是晴天,立即多云转阴,“怎么是你?”
两马车并行,韩起伸出脑袋,“为何不能是我?”
“这是赵府的马车,赵武呢?”
赵武这才出现在眼前,朝姬妤颌首算是打个招呼,姬妤又阴转多云。
“原来是两位大人。”
栾姬的声音从姬妤身后转来,赵韩二人吃了一惊,更让他们惊鄂的是,又有一辆马车驶了上来,居然是公孙稷,两旁还伴着两个美妾。
“实在是巧了,二位一并同行吧。”公孙稷的话,赵韩二人自不能反对。
姬妤高兴得眼眉弯弯。
与公孙同行,想低调也不行,先不说他那辆豪华的马车,四驹,华盖,高辕,车箱上挂有铜玲,车前,坐有两位乐工,吹萧弹琴,后面武士,跟了一大群,个个扬武扬威。
韩起瞥了瞥嘴,“与这等人一起,真掉品味。”
这一群人鲜衣怒马,恣意潇洒,接着还有好些豪华马车,行驶在道路上,国人只能徒步,三三俩俩结群,便是如此,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心中的那份喜悦。
渭河在城郊,不远,行路半个时辰,辛夷跟在人群中,路过一间草舍,她用一片金叶换了一套男装,作农妇打扮,如此,极难被认出了。
身后仍有葛衣武士,她走在一堆男子身边,武士们的目光一扫而过,却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女子身上,辛夷暗自庆幸,思索着该如何摆脱他们?
这般走着,极快就到渭河边,听见哗哗的水声,空气中充斥着清晰的气息,耳边是男女的欢笑,辛夷感受到他们的喜悦,好生羡慕,若不是……孙周也会带她来此吧。
思此,又摇了摇头,心中一番惆怅,一番苦涩,她定了定神,先别去想他,之后,又该如何,幸得身上带有足够多的金叶,她早己做好准备,待进了城,找一住所方善,接下来的事,再作打算。
如此想着,只听身后,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且慢!”,辛夷愣了愣,继续向前,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站住。”
辛夷心跳加速,几乎要撒腿就跑,却又听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原是魏大人,也来此踏青?”
喜欢晋宫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晋宫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