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
晋宫一偏殿,院子里燃着篝火,篝火上架着一鼎,鼎内汤水沸腾,煮着肉食,十数位禁卫围在一起喝酒吃肉,子袄拿着酒壶,一一敬过。
一阵嘻嘻哈哈,其中一年轻禁卫摇晃着起身,一手举剑,一手持盾,迈着步子,跳起舞来,众禁卫也抽出长剑,击打剑鞘,高歌相赋,与他助兴。
顿时,气氛更加热闹,这是属于男人的欢聚。
子袄瞟了一眼身侧的卫尉官范吉,持起酒壶,大喊一声,“釂”(干杯),范吉与他碰杯,仰头而饮。
只听子袄说道,“卫尉箭术堪称晋国第一,明日试武,定能一展风彩。”
众卫听言一阵吆喝。
范吉身长九尺有余,鸳肩巨颡,勇力过人,与栾黡,赵武并称晋国猛将。
听言,范吉脸露得意之色,暗忖,明日定要把栾黡,赵武等人比拼下去,为范氏族人争彩。
范氏长年仰栾氏生息,这些年轻弟子,早己看不惯了,再者,晋宫禁卫之权握于范氏手中,也等于国君握于范氏之手,国君己忌惮范氏三分,栾书有何惧?
范吉如此想着,明日他立了威,等族长从封地归来,想必也会惊喜万分。
思此,范吉哈哈大笑起来,子袄瞟着他的神色,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目光一转,看向另一副将,只见副将朝他点点头,两人会意,又各自移开目光,与众卫谈笑风生。
深夜,酒散,子袄回到麒麟殿,告之,一切准备妥当,孙周这才揉揉眉夹,伸了伸胳膊,懒懒说道:
“如此,明日到有好戏瞧了。”
子袄又道,“禁卫之中,大多愿誓死跟随主子,那范吉原本就目中无人,名声极差。”
孙周听言点点头,手指轻扣几案,“寡人身边的人,自是要誓死效忠的。”顿了顿,“这晋宫不仅是寡人说了算,整个晋国,诸侯各国也要以寡人马首为瞻。”声音虽慵懒低沉,却有不可抗拒的威严,似无意而出,却透着巨大的野心。
不仅让人想到,栾氏,范氏及那些家族们又算得了什么呢?
荚与子袄,也变得热血沸腾。
荚见着主子心情好,上前嘻道,“主子是就寝,还是往晨风殿?”
孙周靠在塌上,脑子里出现辛夷那幅木木的表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政务繁忙,夜晚得空,去探望她的伤情,谁知,却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明白,有她在身边,怎会变得心安?即便她不言一语,安静的坐在那里,一日的疲惫也会顿扫而光,以前怎未发现?
她的目光时常放在他的身上,他突然喜欢这样被她注视,不再嘲弄以对,偶尔目光相遇,她会如受惊的小鸟,急急移去。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无比愉悦。
她还敢说对他无意?即便她是为了复仇,心里也是有他的,
旋尔又想到她的聪慧,一次次带给他的惊喜……
反正是越看越顺眼了。
又想到她说的话:断其羽翼,折其利爪。
孙周又看着案上的一份凑章,夷羊五举报,祁田办理厉公大丧时,侵吞公款数万钱,不仅如此,祁田曾为大司农时,贪污钱财数不盛数,不正应了这句话吗?心里只觉高兴得不行,一条计策己在脑中形成。
“今日寡人要去韩府。”说完随即起身,脱去外袍,丢给子袄,“老法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荚急道,“主子,天色己晚,明日还要试武,主子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好一展雄风。”说完不免紧握拳头,比划一番。
孙周扬唇一笑,“寡人雄风,无人能比。”
*
辛夷一边打着瞌睡,一边等着孙周。
屋内的灯越来越暗,额头抵在几上,她猛的一醒,正时,烛火己灭,屋内漆黑一片。
她咬着唇,挣扎着起身,坐了数个时辰,己是全身酸痛,这小子该不会来了吧。
她懒得点灯,摸黑移到床上,揉着早己麻木的双腿,却仍不敢放心入眠。
曾几次,孙周在她熟睡时过来,她原本睡不安稳,几番折腾下来,反倒有了一个习惯,孙周不至,她诚惶诚恐,不敢轻易入睡。
辛夷无奈,曲身抱膝,下颌抵在膝盖上,愣愣出神。
其实,这几日来的相处,她发现与他更“亲近”了几分,就如与珲在一起,他不说话,垂眸看书的姿态,与珲是那般的相似,她看着他,那眉宇间的朱砂痣,让她恍然,坐在面前的正是她可怜的阿弟。
但,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心酸。
他终究不是珲……
辛夷就这样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之间,天边己泛了白,屋子一点点明亮起来。
“咚咚”的敲门声,将她吵醒。
她翻身而起,扬干己推开了房门,幸尔,她和衣而睡。
“辛夷,今日校场试武,阿兄同意我随去,你快与我一道。”
……
校场在宫外十里之地,辛夷与扬干,樱赶到宫门广场时,这里候着上百位禁卫,个个全副武装,高居俊马之上,铠甲,头盔,长戟,铜剑,战车,一派英勇之色,像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士。
此时,阳光洒下,照着铁甲,光茫四射。
扬干拉着辛夷,在士卒中穿梭,终于来到前例,扬干想蹬上一辆战车,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摔了一个“狗啃死”,众士发出一阵哄笑。
扬干爬起来,搓搓手再试,被辛夷与樱紧紧拉住,拖向马车。
正在这时,有寺人尖锐的声音响起,“君上驾到。”
广场顿时安静下来,士卒纷纷下马行礼,辛夷与樱也放开扬干,退到一侧。
只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士卒让出一条大道。
“阿兄,阿兄。”扬干的声音响起,辛夷抬起头,不远处数骑飞奔而来。
她微微失神,为首的那人,三层甲胄,青铜头盔,操弩,挎箭,配刀,正是孙周。
他与众士一样装扮,却更加威风凛凛。
她不知,他着武装,竟是这般,这般的好看,儒雅之下,英气逼人,他会骑马?他会武?
她从未想过,只道他是儒雅的士子,心有谋略的文人,却忘记了贵人从小都会习箭,御之术。
极快,孙周策马来到扬干身边,低头俯视着他,或是她。
扬干在地上又蹦又跳,“阿兄,我要骑马,我要骑马。”
孙周微笑不语,目光移到辛夷身上,此刻,马儿原地踏着蹄,打着响鼻子,呼出的热气,喷到辛夷脸上,让她顿觉一股热气拥上头顶,心莫明的急跳如鼓,她为何要这般紧张?
他目光灼灼。
她知道他在看她,却与任何一次不同,没有嘲弄与讽刺,带着一份热烈。热烈?突然冒出的这个词,让她吓了一跳,她急急的垂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然而,却见他伸出手来。
辛夷猛的抬头,不可置信,后退两步,他要做甚?
又见他嘴角一扬,目光含笑,一把抓住扬干的胳膊,呼的一下,拉他上了马背。
扬干尖叫,辛夷愣愣的,只能听见他爽朗的笑声。
随后一计马鞭,孙周载着扬干扬长而去。
辛夷松了一口气,紧紧抓着胸口的领子,真要被他吓死,他原是带扬干上马,她还以为……辛夷一阵尴尬,为自己莫明的想法。
此刻,耳边是一阵阵马蹄声,震撼人心,孙周早己不见了影踪,在她面前,一队队士卒,策马飞驰而过。
辛夷正准备蹬上马车,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且慢……”
辛夷回头一看,原是荚,跑得急喘息息。
“小臣,你为何不与他们一道骑马?”樱好奇的问道。
荚脸色微红,不知是累的,还是羞的,“我,我昨日身子不适,不能骑马。”说完瞪了樱一眼,又朝着辛夷一礼:
“请姑娘上车。”
辛夷见他如此客气,不如往日那般爱摆架子,倒吃了一惊。樱噗嗤一笑,懒得理他,拉着辛夷蹬上了车。
这是辛夷第二次出宫,马车经过繁华的大街,因有护卫在侧,街道并不堵塞,道路两旁,站满了人群,一句句议论孙周的言语,也传之耳里。
“新君好威武。”
“听闻新君接见了城中孤老。”
“昨日,城宰扣留的粮食也己归还。”
……
竟是称赞之词,辛夷不知,原来他做了这么多事,心中即惊讶又欣慰。
入晋不足三月,即给国人留下深刻的印像。
约半个时辰,辛夷才到校场,未料这里竟如此热闹非凡。
校场宽广,平坦,成圆形,四周砌有大石,围有一排排高大的扬树,并且铁甲森森,旌旗飘飘,又增添几分严肃之感。
但凡新田贵人几乎聚集了,更多的是年轻面孔,着武装,或站,或骑,或驾着战车,侯在四周,一幅摇摇欲试的神色。
高台上,是朝庭臣工,辛夷瞧见了栾书,韩厥,知赢,士鲂等人,皆着儒袍。
而他们当中,簇拥着的正是铁甲披身孙周,扬干站在他的身侧,一幅兴奋的表情。
辛夷与樱缓缓朝高台走去,扬干见了她,朝她挥手示意,辛夷微微一笑,同时又迎上孙周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垂下双眸,却又莫明的心跳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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