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如骨,便是梦中也是他的影子。
那个卓荦少年,笑吟吟的朝她走来,却突然越过她,牵起她身后,一素衣美人的手,沐浴在晨光之中。
“孙周!”
辛夷大喊一声,猛的从床上坐起,入眼的是陌生的一切,这里不是她的屋子。
“姑娘,你醒了?”
樱推门而入,就见她愣愣的坐在榻上,一脸迷茫。
樱面带惊喜,为她倒来一碗清水,“姑娘睡了三日,精神可好些?姑娘先喝点水,润润嗓,奴马上去准备食物。”
说完把碗递到她面前。
辛夷看着她,但见她双眼红肿,分明是哭过,脸上的笑容又是那般真挚。
她很感动,“这是那里?我睡了三日?”
“这里是女官宫署,姑娘身子弱,医者说了,要多休息。”说完拭了拭眼角,“姑娘三日未醒,把奴吓坏了。”
“女官宫署……”辛夷喃喃重复着,“我为何在这儿?”
“姑娘再躺一会儿,奴去备食。”
樱眼神有些闪烁,可辛夷有太多的凝问,怎能入睡?她一把抓住樱的手,急迫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可是君上出事了?”
她问得急切,又引得一阵咳嗽,樱连忙放下碗,拍着她的背,辛夷推开她,“你快说。”
樱连忙哄道,“君上怎会出事?吴国使者来了,君上忙于政事,还有朝中各事都等着君上定夺,过了这一阵,君上会来看望姑娘。”
吴国使者来了?辛夷听言,不免想到刑午的话,“可是屈狐庸?”
樱点点头,“这位大人心好,还为姑娘做证。”
原来刑午说得没错,“如此,你且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樱见她急切,坐在榻边,缓缓道来。
“君上是独自而归,大军还在临淄城下。”
什么?辛夷惊讶不己,“君上乃主帅,弃大军不顾?”
樱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姑娘所想,姑娘勿须自责。”顿了顿,又觉得此话不妥,怕辛夷心里难受,接着又道,“君上是担心姑娘,才这般举止。”
辛夷心里骇浪,那份震憾排山倒海袭来,泪水盈上眼眶。
“如此,朝中大臣可有议论?”
樱咬咬唇,“君上大怒,言之得了秘报,才知国中竟有逆臣之后,责问栾书为何不报?栾书自是把姑娘推出,说是逆臣己羁,还说姑娘是敌国奸细,然,怕影响前方战事,又遵得君上旨意,才等君上归来处置。”
“君上言之,逆臣之乱不比一般国中之事,定要查明真像,若真如栾书所言,必诛之。”
说完,看向辛夷,小声说道,“君上发怒,并非针对姑娘,而是做给朝臣看的。”
辛夷心中一紧,她明白,孙周的怒恐是得知了她的身份,他是怎么想的?辛夷垂了垂眸,“后来呢?”
“后来,君上给栾书五日时间彻查。”
辛夷听言,心中释然,怨不得那几日,孙周不来见她,此事己闹得朝中皆知,他若寻私,好不容易建立的威性,又将拿人话柄。
樱又长吁一声,“姑娘不知,那几日可真难熬,奴可担心死了,听荚说,君上也心急如焚,然君上归来,国人皆知,臣工,各贵人,名儒纷纷入宫觐见,君上还得笑脸相迎,设宴与群臣,直到五日后,赵将军归来,君上在朝上亲审扶桑。”
“赵武也回来了?”
“嗯,”樱点头,好似去了办件大事,但具体什么,奴不知。”顿了顿又道。“那日朝上,姬夫人,郑姬,栾姬,宋姬皆在,原以为会是一场唇舌之战,谁知,扶桑的说辞与那日,完全不同。”樱笑道,“荚告诉我,栾书的脸当场就绿了,郑姬全身发抖。”
辛夷惊讶,“怎会如此?莫是君上……”
“奴也这般认为,可荚说,并非君上所为,扶桑言之,因她为郑姬不平,姬夫人欲封姑娘为少使。”说到这里,樱瞟了一眼辛夷,见她听得格外认真,眉头还微微皱起,于是又道,“郑姬难受,才想出这一招,因她本是清原人,了解乐家之事,其实,她根本不是乐易之女,而姑娘更不是什么逆臣之后。”
辛夷听言张着嘴,竟半晌未回过神来,只听樱又道,“后来吴国使者来访,恰遇这一幕,相言,他曾见过郤至之女,并非宫中女祝,吴使庶母乃夏姬,曾与郤至妾氏是旧识,因吴使身份高贵,众臣自是信她,而不信扶桑。”
“后来,君上下令释放姑娘,还有刑城主,甚至没有提审姑娘,接着,便是姑娘晕倒在掖庭。”
“竟是这般?”辛夷难以置信。
“然。”
她因扶桑被押,因扶桑被放。
“为何扶桑前后说辞不同?”
樱说,“当时也有臣工这般质凝,扶桑言,因维护主子而说谎,后因心中有愧,便愿出来澄清。”
“呵。”辛夷听言一声冷笑,“此言,谁信?”
“不管谁信,君上相信即可。”
樱的一番话,让辛夷明白,孙周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不管这借口,是多么的漏洞百出,幼稚可笑。
以他如今的权力,他说是便是了。
但事实呢?他怎会相信,她本是郤氏之女。
辛夷接着问,“扶桑如何?”
樱说,“被君上判斩腰之刑,言之妖言惑众,然,此人于两日前,在狱中自刎。”
辛夷惊讶,心里说不出嗞味,“樱,你信吗?我是逆臣之后。”辛夷看着她,认真的问道。
樱嘟嘟嘴,“不管你是谁,在奴心中,你就是奴的主子。”
辛夷扬唇一笑,这丫头,两人相处大半年,她倒真心相对。
见辛夷笑了,樱也露出笑容,“姑娘好生休息,奴为姑娘准备吃食。”
说着就要离开,再次被辛夷拉住,她犹豫一番,“君上,可有来看我?在我晕睡这些日。”
樱脸色一暗,缓缓低下头来,她是个单纯的丫头,藏不了心思。
辛夷心下一沉,语气哀哀,“没有?”
樱不愿她难过,脸上又堆起笑容,“君上会来的,君上那么喜欢姑娘,荚说,君上夜不能寐,食之无味……”
辛夷叹了口气,她明白,他定是生气了。
樱又安慰几句,急急退出了屋子,辛夷猜想她还有事未言,却再也无心相问。
辛夷躺下,愣愣盯着帐上花纹,她又该如何面对他?
养病的日子是枯燥而无奈,孙周一直未至,栾姬来过,她未见,宋姬来了,她见了,宋姬送来诸多美食,还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辛夷苦笑。
“你的神色不好,养了几日,怎还如此?可有请医者前来?”
辛夷笑道,有些心不在焉,“医者每日都来。”
“如此。”宋姬拍拍她的手,“可有怨我当日无力相救?”
辛夷有些诧异,但见宋姬紧皱的眉头,才知,原来她在自责,辛夷握紧她的手,“你我之间,何须言此?我知你便是,那日,我该谢谢你。”
宋姬立即红了眼,她本是凉薄之人,别人喜她,厌她,她从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喜自己这般娇情,于是噗嗤一笑,“然,你怨恨我也是这般。”
辛夷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又听宋姬说起这几日宫中之事,因扶桑担了一切过错,郑姬未定罪,只是被禁足,栾姬承担起祭祀重任,每日繁忙,比当初辛夷有过而不及,且得到不少称赞。
宋姬说完,看着她,“前日,我还见君上与她一起。”
辛夷一怔,宋姬又道,“待君上过来,你且告之,当日,你被诬陷,栾姬举止何其虚假。”
辛夷听言,垂了垂眸,脸色凝重。
“怎么了?”
“我一直未能见到君上。”
“啊?”宋姬惊鄂不己,“辛夷?……君上因你而归,怎会不来相见?他对你如此深情,你又受这么大的委屈,……你们。”顿了顿,“怎么了?”
辛夷不作声,心中苦涩,委屈吗?她一点也不,反是他,定是伤得不轻,她很想找人倾述,然,却不能,恐害了她。
宋姬见了,叹了口气,“情字最是伤人。”言毕,突然又想到什么,“还有一事,你应该知道,或许你会难受,你与君上之间,是必要说清的。”
辛夷听了,眨眨眼,见宋姬一片凝重。
“你虽洗清罪名,但有不少人,仍持怀凝,便是我……”说着又冷笑一声,“罢,管你是谁的女儿,然,我瞧之姬夫人必是不信,却又当场提出,封你为少使,以弥补对你的‘愧疚’,但,君上拒绝了。”
“且不管姬夫人何意,我本以为,君上拒绝,或是因你正处风头浪尖之中,等过些日子,君上必会给你封号,可适才听你一言,你与君上之间……总之,我不想见你受到伤害。”
宋姬似乎明白了一切,或是猜到了一切,她的身份,而导致孙周的避而不见。
辛夷听言,沉默不语,并非她喜欢那什么封号,而是,孙周竟这般生气了吗?
她闭了闭眼,神色更加颓废。
“辛夷,或许我多嘴了。”
辛夷摇摇头,“事情总会来的……”她似乎间接承认了,宋姬微微一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只听她又道,“我想静一静,对不起。”
宋姬了然,起身,又深深看她一眼,这才离去。
辛夷长叹一口气,原来,樱那丫头近日眼神躲闪,竟是这事,孙周拒绝赐封,她瞒着她,是怕她伤心吧。
孙周避开她,她又何尝不知如何面对,但,她知,她不能这般逃避下去。
*
一辆马车在城门开启之际,驶出了新田,约两个时辰,马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两人,均带着帷帽。
两人携手朝一小山坡走出。
站在高处,一人迫不及待的取下帷帽,眺望着那座城池,清源。
看着熟悉的城墙,密集的房舍,此人己是泪流满面。
“珲,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里,然,今日我来了,谢谢你。”
此人正是扶桑,而站在她身后的是师玉。
师玉嘴角一扬,却是含着冷笑,自然,扶桑瞧不见他此番表情。
扶桑继续说着往事,语气透着一股兴奋,突然,她纤手一指,“你看,那里就是我曾居住的府邸,你还记得吗?”
那是一片高大的房屋,如今归于栾书名下。
师玉自是瞧了,目光阴鸷。
扶桑未得到师玉回应,转过身来,虽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感受到他周身的寒气,还是吓了一跳。
“珲?你别伤心。”
师玉冷笑一声,“我为何要伤心?”
扶桑一愣,低下了头,“我以为……那原本是属于你阿父的……”
“好了,我己满足了你的心愿,该上路了。”
师玉突然打断她的话,生硬的说道。
扶桑又抬起头来,有些诧异,他的态度,他对她一向温柔,还把她从牢里救了出来,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转变如此快?
“珲,你是否还在责怪我,没有指证郑姬?”
原本他与她相约,把一切罪过推给郑姬,而她也答应了,但,朝堂那日,她突然改口。
师玉讽刺的看着她,只听她又道,“你知,郑姬曾救过我,我不能害她。”
“如此,你选择害我阿姐?”
扶桑一惊,“我……”她心中着急,又是万般的愧疚,泪水流了下来,“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本要承担一切,也愿以死谢罪,而你,又救了我。”她上前两步,拉上他的衣袖,“是我对不起你们,你放心,从今以后,我的心向着你,只向着你,当然,还有你的阿姐,我知道,你要复仇,我愿助你。”
师玉的目光放在她的手上,长袖一甩,有些厌恶的移开,扶桑愣在当场。
“珲?”
但见师玉又抚上她的脸颊,扶桑又是脸上一喜,几乎破涕而笑,“你不怪我了?”
她想扑到在他怀里,却被他一避,而他的手顺着她的下颌,缓缓来到她的颈脖。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猜不准他心中所思,但万万没有想到……她颈脖突然一重,她开始呼吸困难。
“你……”
“你适才说了,你愿以死谢罪。”他的语气没有一点温度,平淡得似乎只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扶桑下意识的挣扎,双手拍打他的手臂,“如此,你……又为何救我?”
“我答应带你回清源,我不会失言,然,你却失言了,你擅作主张,白白放弃处置郑姬的机会,她害我阿姐,自是不能活,而你,也是。”
扶桑再次泪流满面,她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假的,即便她指证郑姬,也不可能活下去。
她己说不出话来,只听他又道,“你是乐易的女儿,把你葬在此处,让你魂归故里。”
泪水顺着眼角而流,该恨,该怨吗?
挣扎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她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是绝望,是释然,能死在他的手上,她似乎无所怨恨,她便这般淡淡的看着他,看着他,直到没有呼吸,直到天地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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