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栾妍一身晨衣,在蘋及几位近身女婢的簇拥下走进了内室。
孙周也换上了便袍,此刻,他手里拿着一块玉佩,细细抚摸着,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洗去一身铅华,栾妍的美更是惊为天人,孙周看她半晌,走向她,栾妍有些慌张的后退,孙周离她三步之遥站定,把手里的玉佩递到她面前。
“此玉寡人从小便带着,如今,送给你。”
栾妍惊讶万分,蘋及身后的几位女婢抬了抬头,又急急低下。
栾妍小心翼翼的接过,孙周乘机拉着她的手,“关雎殿早在十日前就己整修完好,殿中水池是寡人令人新建,如洛邑王宫一般,你可欢喜?”
栾妍心情复杂,轻轻点了点头,孙周扬唇一笑,瞟了一眼四下的众人,“尔等退下吧。”
他要就寝了。
众人明白,行礼而退,栾妍再次看着蘋,蘋也十分担心她,然,却不能侯在身侧,只朝着她摇了摇头,跟着退出内室。
一层层帷幔落下,一盏盏烛火熄灭,内室顿时暗淡了下来,晕暗的烛光,清新的炉香,无不透着暖昧。
栾妍紧紧的咬着唇,双手握成拳,仿佛那块价值连成的玉佩,就要毁于她的掌心之中。
孙周放开她的手,退后两步,就微弱的烛火下,细细打量着她,看着她的纠结,看着她的紧张,还有迷茫。
他缓缓伸开双臂,示意她更衣。
她一动不动,置若罔闻,他也不怒,目光明亮。
“栾姬,你是否不愿入宫?”
栾妍吓了一跳,抬起头时,己是泪流满面,她缓缓跪下,双手摊开,置于地上,行了稽礼。
……
小屋,残灯如豆,几案上摊开一卷竹简,却辩不清上面的字迹。
辛夷卷着身子坐着,身影隐藏在一片孤寂之中。
黄昏时,她曾亲眼目睹栾妍入宫,亲眼目睹,孙周牵起她的手。
从永巷回来,鬼使神差,她去了大殿,她只想看一看栾妍,刑午心中的那个女子,她还是进宫了。
她与宋姬一样,心有所爱,却抵不过命运的安排,辛夷其实有些小小雀跃,她终究不能与刑午在一起,但看到她沉重的脚步,满脸没落,甚至诚恐,心口狠狠一抽。
辛夷摇摇头,不能同情她,是她夺去了刑午的心,可是,却恨她不起来。
心中不由得一阵烦恼,至于孙周,果真天命所归,君王本性不变,辛夷记得,两日前,还说喜欢她,今日对着栾妍却也含情脉脉了,原来,君王的喜欢只值两日而己。
她冷笑一声,也罢,只希望尽快助他打击栾书,她也有面目去见阿母与珲了。
如此想着,辛夷心情平静了许多,她起身吹熄残灯,就着黑暗,摸索着上塌就寝。
却是恶梦连连,一会儿阿母满身是血,一会儿珲在大火中挣扎,最后,只见一个白色影子,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她这才安然而睡。
次日,辛夷一早携着扬干来到晨风殿,与往日一般,这里己侯着数位美姬请安,扬干跑去挨着母亲坐,辛夷侯在一侧。
众姬依次行礼,除了陈姬,众姬皆无封号,陈姬面有得色,但在姬夫人面前又立即换成乖巧模样。
姬夫人谈笑几声,说了蔡姬与宋姬一事,警示众姬安分守己,众姬应喏。
这时,陈姬看向众人,未见栾姬人影,似着无意的与周旁人小声嘀咕着:
“栾姬入宫,为何不见人影?”
“不知。”
“昨日君上夜宿关雎殿。”
“即便如此,也该一早来问侯老夫人。”
“然。”
……
姬夫人自是听清了众人的话,她本就不待见栾妍,此番更是心中有火。
这时,寺人来报,君上携栾美人驾到。
众人噤声,姬夫人更加不悦,孙周竟然与此女一同前来。
辛夷垂垂眸,又忍不住的抬起头。
只见孙周己走进大殿,他穿着朝服,自是一番英俊威严,栾妍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阿兄。”扬干高兴的唤他,并起身来到他面前行礼。
孙周溺爱的拉上他的手,于主位坐下,众姬,寺人行礼。
孙周喊“免。”
辛夷朝栾妍打量过来,见她身穿广袖宽松曳地曲裾长袍,绣花纹图案,袖身宽大,袖口缩敛,下侧弧线成垂胡状,腰束赤色锦带,配玲珑玉佩,端庄高雅。
梳望仙九鬟髻,薄施粉黛,千娇百媚。
栾妍的装着并非最华丽,却最高雅,气质出众,把众姬比了下去。
辛夷说不上什么滋味,是妒忌,是羡慕,心中竟翻起波澜,她若是刑午也会选她而不是自己。
她移开目光时,又遇孙周朝她看来,她眼神一冷,也不明白为何,就不待见他。
避开视线之际,仿佛瞧见他嘴角的笑容。
众姬见了栾妍,面色各异,陈姬侧是不屑的撇撇嘴。
此刻,栾妍跪在大厅中央,细声道,“妾见过老夫人。”
姬夫人脸上挂着淡笑,心中十分不悦,“栾姬初入晋宫,宫中规矩显然不知,此番己近巳时,老妇还以为,栾姬不会来此……退下后,可让妕好好教导一番。”
姬夫人指责她请安不知时辰。
“一切都是儿子的过失,栾姬昨日劳累,儿子让她多休息了半刻。”
孙周插上话来,明显的维护着她,众姬听了,怎不明白其中深意,特别是那句昨日劳累,暧昧十足。
妒忌之色纷纷露在众姬脸上,辛夷低着头,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似乎感到有目光放在身上,她不敢回视,姬夫人轻咳一声,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君上应保重身子。”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孙周说完,复尔起身,朝姬夫人一礼,“栾卿与韩卿正在书房侯着儿子,儿子告退。”
姬夫人与众姬皆是惊讶,如此说来,他当真为了栾妍一人,只怕她受到责罚?
姬夫人脸色倏的变得难看,孙周己大步走出晨风殿。
姬夫人忍下这口气,眼神冷冷的看着堂下所跪之人,“起来吧,君上既然为你说话,老妇怎敢追究?然,仅此一次。”
语气酸得不行,又冷彻入骨,众姬立即明白了姬夫人态度,对栾姬的嫉妒之情,更是不加以掩示。
“喏。”
栾妍这才起身,退于下侧。
姬夫人瞟她一眼,向众人说道,“天气己寒,适才有太史来报,是月也,以立冬,这月将举行蒸祭,太史寮己经在做准备,这也是君上继位以来,第一次祭祀,因而不可有误。”
“喏。”众姬应答。
姬夫人看向栾妍,“栾姬,君上既然令你协助老妇主祭,那么一切祭祀物品,就由你来负责,其中细节,可与太史寮商量。”
栾妍微微一愣,却也应喏。
姬夫人又对陈姬说道,“祭祀之后,举行的宴饮就由陈姬负责,还有这宫中花草树木也得布置一番,老妇见不得花木萧条。”
“喏。”陈姬面色一喜。
“如此,众姬且退,栾姬留下。”
众人鱼贯而出,
“阿母,阿母,儿子可否退下?”扬干摇着姬夫人袖子。
姬夫人笑道,“知你坐不住,去吧,别只顾着玩耍,夫子的功课不能落下。”
“昨日,我又学了三字,夫子夸我聪明。”
姬夫人与妕笑了起来,辛夷带着扬干退下,转身时,与栾妍的眼神相遇,栾妍先是惊讶,随即露出友好的笑容来,扬干眨眨眼,恍然大悟。
“我认得你?……”
辛夷赶紧打断他的话,“公孙,我们去鹿囿可好?”
辛夷一边拉着他一边出了门。
刚才那句话甚险,若让姬夫人知道,栾妍与韩无忌的事,岂不又是一番风波,若孙周知道了,又会如何?
脑子里不由得想到刑午的话,“护栾妍。”辛夷本不想与她扯上关系,可是,刚才那一幕,她仍本能的做出了选择。
然,辛夷不知道的是,栾妍痴恋韩无忌一事,早己不是什么秘密。
辛夷与扬干出了晨风殿,又遇陈姬等人在回廊上闲聊,谈的自然是一入宫就受宠的栾妍。
蔡姬进了暗室,陈姬才发觉,她的确需要同盟人,然而,那些美姬对她多有顾及,她的性情向来骄横,蔡姬一事上,她真是无辜吗?
众姬并不相信,虽然栾妍侍寝,令她们心升妒忌不悦,但是,有这么一个人与陈姬抗衡,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众姬都存观望态度,对陈姬客套的要求她们进甘棠殿一聚,并不热衷,纷纷借口推脱。
陈姬面色少许尴尬,这时瞧见辛夷走来,眼神一亮。
“你们可瞧见栾美人身上的玉佩?”
“一见就是上品,栾大人还真舍得,不就一个庶女。”
陈姬嘻笑一声,“那可不是栾大人给的,是君上送的。”
“君上?”众姬齐声惊呼。
陈姬嘴角微翘,讽刺道,“我曾见君上佩带过,此玉可换五座城池。”
众姬又是一阵惊呼,然后默默无言。
这时,辛夷与扬干己走近,刚才陈姬的话,她听见了,孙周与栾妍,她暗笑一声。
众姬朝扬干行礼。
扬干讨厌这些莺莺燕燕,重重一哼。
辛夷朝众姬行了一礼,未料陈姬朝她说道,“辛夷姑娘病愈,我一直未去看望,不知姑娘可愿甘棠殿一聚?”
辛夷惊讶,众姬惊讶。
陈姬身边的衡立即上前说道,“姑娘或许不知,姑娘的病,可是长使送药所治。”
什么?辛夷不可置信。
“如此,辛夷感激不己。”她很快反应过来,再次行一礼。
“那你可愿去我的甘棠殿?”陈姬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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