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听闻孙周一夜未眠,与两位卿士商量祁田之事,心中微微一动,还以为他沉溺于温柔乡,忘乎所以。
她在屋子呆了片刻,樱拿来吃食,她屏退了她,看着那碗肉羮,把它放入食盒里,出了屋。
她再次来到永巷。
推开房门,只听一阵咳嗽,她急急上前查看,见宋姬侧躺在木床上,面朝着墙壁,身子卷在一起。
“良人?”她轻呼一声。
宋姬这才转过来,又低声咳了几声,“你怎以又来了?”语气颇为不耐烦。
辛夷一惊,两日未见,她竟这般模样了,憔悴苍白,一脸病容。
“良人可是身子不适?”
宋姬瞟她一眼,冷笑一声,也不回答,缓缓坐起身子,慢慢理着长发。
“难道没请医者?”
宋姬无语。
“君上知道否?”
“你别多事了,你来何事?”宋姬淡淡相问。
辛夷一窒,在她面前坐下。
顿了顿,“良人可想离开这里?”
“不想。”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辛夷再次一窒,随即呵呵一乐,这样的女子,她从未见过。
宋姬瞪她一眼,再次低头梳发。
辛夷从食盒里取出食,目光打量了一番石屋。
“近日,祁公可有动静?”
“嗯?”宋姬抬头看她。
辛夷却来到墙角,抚了抚坚硬的墙壁,寻找地上一块石块,轻轻敲着。
宋姬更加好奇。
约莫一刻,突然石屋的另一侧,一阵怒吼,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听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想就此灭我祁氏,哼,不自量力,我祁氏子弟数千,家臣数万,谁敢动我,就连孙周小儿,也得垫量垫量.”接着就是一阵咳嗽,气喘急促。
辛夷听言,皱眉不悦,看着宋姬说道,“他平时都是这般辱骂君上?”
宋姬愣了愣,点了点头。
辛夷更加不悦,又听祁田开始大骂夷羊五,清沸魋二人,说着狠话,等他出了廷尉狱,定要灭族抄家。
想不到一个近七十的老者,还如此心狠手辣。
辛夷忍不住的呵呵笑了起来。
骂声嘎然而止,“谁?谁在笑?”
辛夷回答,“宋姬。”
此刻的宋姬坐在塌上,睁大着双眼,满是不解。
“宋姬?你敢嘲笑老夫?”
石墙厚实,却不阻碍两方交谈。
“如此,笑你自不量力。”
随即又是一阵怒吼,“不管你是宋国公女,还是孙周宠姬,等老夫出了这里,第一个治你死罪。”
“哈哈……”辛夷的笑声更大了,“如今,你我都是阶下囚,我何须惧你?”
对方噤声,随即冷哼一声,“如此,那就试试。”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辛夷又道,语气缓慢,似嘲弄,“适才我有说错,虽然我被君上发配永巷,但君上只是一时之气,我乃他喜欢的女子,过不了两日,我就会出去,而你……”顿了顿,“可真不好说。”
宋姬听言,狠狠的瞪着辛夷,只因那句,我乃他喜欢的女子,辛夷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对方又道,“此话何意?”
辛夷道,“适才,我的小奴给我送来吃食……小奴说,君上近日忙于祁公一事,己是愁眉不展。”
对方没有声音,辛夷知道他在听,继续道,“国人己经知晓祁公犯案之事,有不少国人,围堵在祁府,君上派禁军保护祁府。”
祁田听言,哈哈大笑,“如此,君上是向着我祁公……”
那知辛夷冷笑一声,“小奴说,君上发火了,是因为害怕国人因祁公之事闹事。君上初登君位,年少气盛,自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君上提出的新政就是为了得到国人支持,谁知,祁公却连累君上也。”
“哼,几个叼民,何足挂齿。”
辛夷笑道,“祁公是公室之人,君上要保祁公,可与君位比起来,孰轻孰重呢?明为保护,实为监视不错。”
“你说什么?”祁田有些激动。
辛夷道,“祁公犯事不假,君上也无法,只不过,祁公惹了众怒,那些家产,族氏弟子,可否保得?还真难说。”
辛夷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事,倒让我想到郤氏。我也算经历两代君王,当年郤氏被灭,我清楚一二。”
“郤氏犯谋逆之罪,不就因为子弟数千,家臣数万吗?”
“放肆!老夫岂能与那逆贼相比。”
辛夷听言,心中怒火拥上,她强压着情绪,呵呵一笑,“是否有罪,是否谋逆,众人心知肚明,只要威协君上地位,却只有一个结果,若我是祁公,何不牺牲一人,换来全族安康,君上见祁氏为晋国尽忠的份上,还可保存宗庙。”
“放肆,放肆……”祁公连说几次,又是一阵咳嗽。
辛夷不理会他,又道,“听闻那日,新田血流成河,尸骨堆集如山,乱石岗内都被填平了……啧啧,可是惨得很,郤氏宗庙也被一把火给烧了,郤氏连一血脉都未留下……”
“啊。”辛夷的话再次引来祁田一阵狂叫,最后竟是大声哭泣起来。
言毕,辛夷起身来到宋姬面前,宋姬还是有些不明白,辛夷凑近她,小声说着,“你不必懂,若君上问起,你只说,祁田是公室硕鼠,又对君上无礼,妾只是呵斥两句。”
宋姬朝她眨眨眼,辛夷笑道,“放心,你很快就会出去了。”说完,收拾食盒,旋尔出了屋子。
*
今日是孙周纳栾女的日子,本己安排隆重相迎,却因祁田一事,一切从简了。
栾妍一身盛装,坐在马车上,由众人簇拥着,驶向晋宫。
四牡有骄,朱幩(fen马的装饰)镳镳,丝竹弹奏。
路上有行人驻足观望,有不少赞美之声,但更多的人却是围在一起,讨论公室,不少人开始怀凝,君上实施新政的目的,那些曾受到新君恩赐的国人,自是拥护新君,于是,国人之间,又是争论不休。
栾妍木纳的端坐着,双手交握于腹部,云髻高耸,副笄六珈,衣服文彩光耀,然而脸色并无该有的喜悦,甚至眼角还挂着泪珠。
蘋是她的贴身小奴,明白主子的心思,见此,心中只能叹息。
“美人,别在想了。”
“君上看中美人,未入宫就有封号,美人还是把韩贵人忘了吧。”
栾妍摇了摇头,“我不在乎那些,我只是阿父手上的棋子罢了……连阿母也护不了。”
蘋安慰道,“不管是什么,入了宫,那里才是美人的家,以后一定有机会把夫人救出来,老爷再厉害,也比不过君上。”
栾妍听言,眼睛亮了亮,瞬间又叹一口气,接过蘋递来的绢帕,轻轻拭着眼角。
人群中停靠着一辆马车,刑午拉开一丝车窗,看着送亲的队伍,手紧紧握成拳。
陈公却关注着国人动态,“城主,此番晋国公室,动荡不安。”
刑午拉回情绪,淡言,“且看孙周如何处理此事。”
黄昏,晋宫宫门大开,迎接新妇,孙周站在大殿的高阶上,着礼服,带冕冠,身姿傲然。
他微笑着注视着栾妍走下马车,走向自己。
她仅是一个妾,却得国君亲迎,违了礼制,彰显的是栾氏的势力。
虽然不能大摆宴席,不能祭祀祖庙,但这份荣耀并非后宫那些女子所及。
对于国君亲迎,栾妍也是吃惊不小,站在阶下,竟愣了神,这是她第一次见孙周,高阶上的那个少年,如太阳般的耀眼,直到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一眼,她己深深看进心里。
身旁的蘋低声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缓缓踏上丹陛,四周格外安静,只有身上的玉佩发出轻脆的响声,提醒着她,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心中是浓浓的优伤,甚至身子都在颤抖,那数十步高梯竟是如此漫长,身上的华服,长及曳地,一路迤逦而行,来到孙周面前,她曲身行礼。
孙周急急扶起她,“无须多礼,寡人亲自接你回关雎殿。”他的声音无比温和,他感到她身子的颤抖,紧握了她的手,扬唇一笑。
栾妍下意识的排斥,他却抓得更紧了,栾妍心中慌乱。
关雎殿是晋宫豪华的殿宇之一,此刻灯火辉煌,堪比白昼,殿内建有一组水池,有哗哗的流水,水池内有铜型香炉,冒着丝丝轻烟,清香萦绕,仿似人间仙镜。
丝竹典雅,有舞姬献歌献舞,虽无宾客,也丝毫不影响喜庆之色,栾妍却坐如针毡。
她频频朝蘋瞟去,甚是紧张,蘋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转过头来,又迎上孙周的目光,孙周朝她一笑,举起手中酒樽……
甘棠殿。
陈姬望着关雎殿的灯火,似要被嫉妒所燃烧,她狠狠的扯着面前的树枝,一不小心被刮痛了手指,她大喊一声:
“来人,把它给我砍了。”
迅速走出几个寺人,开始砍树,陈姬转身又险些与小奴撞上,她一个巴掌拍了过去,把小奴打翻在地。
衡吓了一跳,退到一侧,低头不语。
小奴趴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陈姬不解气,又一脚踢在小奴身上。
“连一个贱婢也与我作对。”说完又是几脚,直到消气为止。小奴觳觫惶恐,只是跪地磕头,陈姬转身进了屋,衡瞟了一眼小奴,不由得一栗。
*
夜己深,关雎殿的声乐终于停止,孙周屏退众人,大殿顿时安静下来,孙周起身,朝栾妍走去,栾妍心慌的退后一步,紧紧拉着蘋的手,蘋尴尬无比,孙周见此,抵唇一笑,朝蘋几位近身寺人吩附道:
“尔等伺侯美人沐浴更衣。”说完独自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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