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姬上前两步，寻声望去，喜悦的神色顿时暗了下来。

　　只听蘋说道，“是刑城主？”

　　刑午走近，来不及细说，“快离开这里？”

　　栾姬皱眉，她知道刑午的心思，误以为他来阻止，是为私心，心中微怒，自是不肯离去。

　　“这是做甚，我有要事在身。”她侧身不理。

　　刑午见此冷言道，“你若不想他有事，就速速离去，这是郑姬使的陷阱，你与韩无忌……懂了吗？”

　　什么？栾姬一惊，这怎么可能？转而又思，她的确不该凭仅一句话就相信，那寺人眼生，不是无忌身边的人。

　　后宫本是是非之地，她竟然不加以提防。

　　栾姬是聪明之人，经刑午一点，顿时明白了，脸色慌张起来，“我不能害了无忌。”她紧紧抓住刑午的手，刑午反握住，两人迅速离开囿林。

　　然而，未行两步，四周一片嘈杂，灯火辉煌，本就不暗的天空，更如白昼。

　　囿林外，一群人朝这边走来。

　　刑午暗叫一声不好，立即放开栾姬，然而，又怎能逃得掉郑姬的厉眼。

　　“栾美人？”郑姬惊讶不己。

　　她本该惊讶，此刻，与栾姬在一起的不是韩无忌，怎么成了他人？此人好似医者刑午。

　　扶桑也是一怔，突然惊叫一声，“这男子是谁，岂敢对栾美人无礼？”

　　郑姬反应过来，“来人，把此人拿下，交与君上处置。”

　　韩无忌与韩起站在暗处，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韩起扯扯嘴角，“阿兄原本也来囿林？”

　　无忌目光一聚，未说话。

　　韩起又道，“却被人捷足先登，正因如此，阿兄逃过一劫。”

　　韩起似笑非笑，无忌闭了闭眼，叹气道，“去告之君上……”

　　*

　　辛夷走进大殿，感到有目光移来，无意间抬头，原是孙周，他正温和的看着她，顿时心中一暖，适才的不悦，被她深深埋在心底，她长吐一口气，眼前的这人，她该真心相对。

　　她回之一笑，从来没有过的柔情，孙周面色带喜，嘴角弯起好看的狐度。

　　辛夷低下头，有些心虚，适才她对不住孙周……。

　　正在这时，宋姬来到她身旁，倒了一樽酒，懒懒道，“栾姬与郑姬离开半晌，你也不在，我还以为出了事？”

　　辛夷诧异，朝席位上看去，当真没有二人身影，又见一寺人在姬夫人耳边低语，姬夫人脸色有变，随即起身离开。

　　“果然有事。”

　　宋姬说着噗嗤一笑，“在宫里呆闷了，真想有出好戏瞧瞧。”

　　辛夷听言，心中莫名慌跳起来。

　　她又看向孙周，他正与屈狐庸相谈甚欢，那种心虚感再次袭来。

　　辛夷突然觉得，应该把身世告诉他，既然决定接受他，就不该隐瞒了。

　　越想越觉得该如此，辛夷狠了狠心，愿意赌上他的感情，她看他的目光变得坚定。

　　她虽是逆臣之女，他定不会嫌弃。

　　仿佛是感到她目光的强烈，孙周看了过来，目光依旧温和，辛夷又觉鼻子一酸，好想冲过去，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目光交织，道不尽的暖昧与情意。

　　一寺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寺人来到荚身旁低语一番，荚脸色一变，随之，辛夷见孙周起身离去。

　　*

　　孙周来到寿安殿，殿中跪了一大片，他的目光一扫众人，最后放在姬夫人身上。

　　“阿母因何事，传叫儿子？宫宴上，儿子撇开众臣离开，是为不礼也。”

　　言毕己端坐在高位上，看不出情绪。

　　姬夫人正色道，“阿母并非不懂礼数，然，此事阿母恼怒不己，事关栾姬，还需君上定夺。”

　　“哦？”孙周挑了挑眉，这才朝栾姬看来。

　　栾姬跪于下侧，面色苍白，在她身后，还有刑午，面色清冷。

　　“这……”孙周诧异，“城主也在？”

　　刑午拱手一揖，“臣在囿林巧遇栾美人，却被无辜带入此处……”

　　“好一个巧遇！”姬夫人打断他的话，厉眼看向郑姬，“你来说。”

　　郑姬抬起双眸，缓缓道来，“回君上，回夫人，妾回殿更衣，遇栾美人与城主在囿林……。”

　　“在囿林做甚？”姬夫人问道。

　　“妾不敢……也没什么……”这模凌两可的话，更让人生凝，欲把栾姬推入万劫不复的处境。

　　在场之人，皆明白。

　　孙周不悦的皱起了眉，看了看栾姬，又看了看郑姬，“你且如实说来，若有虚言，寡人必不饶。”

　　他在给郑姬一个机会。

　　郑姬心口一颤，有瞬间犹豫，姬夫人瞪她一眼，看向她身后的婢女，“扶桑，你替你主子说。”

　　扶桑行了一礼，暗吐一口气，“奴随郑美人路过囿林，看见栾美人与刑城主二人……刑城主拉着栾美人的手，两人看似亲密。”

　　*

　　大殿，辛夷开始心不在焉，特别是瞧着栾书，栾黡起身离去，她放下酒樽，朝宋姬说道，“我去寿安殿瞧瞧。”

　　宋姬跟着起身，“我与你同往。”

　　*

　　话说姬妤在回来的路上，遇上韩无忌，韩起二人，她重重一哼，扭头无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身来到韩起面前。

　　“我要见赵武，你可带我去？”

　　韩无忌低咳一声，先行一步，韩起冷眼看着她，“不可。”

　　“韩起。”姬妤大吼道，“你放肆，我可是公女。”

　　韩起懒得理她，抬步就走，姬妤抓住他的衣袖，韩起瞟向她的爪子，突然扬起笑容，“带你去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姬妤双眼一亮，莫说一个，一百个她也会同意。

　　“你说。”

　　韩起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姬妤听言，愣在当场，却听韩起哈哈大笑的离开。

　　“公女，他说了什么？”微好奇的问道。

　　姬妤吸了吸鼻子，“我就知道此人淫乱不堪，居然让我陪他一晚，哼，他也配！”顿了顿，“等见了赵武，我一定让他替我出这口气。”说完嘤嘤的哭了起来，好不伤心。

　　韩无忌听见姬妤的哭声，皱了皱眉，“阿弟又惹公女不悦？”

　　韩起眉头一挑，满脸厌恶之色，无忌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公室宗女，阿弟应尊重为善。”

　　韩起不以为然，“阿兄懂礼数，弟自叹不如，然，阿兄为何又私下与栾姬相见？这会儿赶去寿安殿，不也是为了栾姬，阿兄的礼数也不过如此。”

　　无忌听言一窒。

　　*

　　寿安殿。

　　众奴皆做了证，刑午与栾姬关系暧昧，孙周抿唇不语，目光如炬。

　　姬夫人神色严峻，指向栾姬，“如此，栾姬你还有什么可言？”

　　栾姬虽脸色苍白，仍无惧的迎上姬夫人目光，在栾府，她受这样的污蔑数之不尽，此刻，只想放声一笑，为何总有那么多人要至她于死地？

　　她看了看一旁的刑午，愧疚连累了他，她又迎上孙周的目光，他是了解的，她怎会与刑午有私情？可她也明白，他无力相助，他的眼中有纠结，有亏欠。

　　即便与孙周同盟，她也是一颗棋子。

　　她又突然感到庆幸，来的人不是无忌。

　　她目光橙亮，“妾身与刑城主，光明磊落，无私情。”

　　“大胆。”姬夫人怒道，“众人所见，还要狡辩？”

　　“清者自清。”

　　姬夫人气得喘着粗气，她看向孙周，“君上，栾姬淫乱后宫，该杖毙。”

　　孙周未应，这时有寺人来报，栾书求见，姬夫人目光一聚，孙周己允。

　　片刻，栾书父子大步踏入，瞟了栾姬一眼，跪地行礼，“禀君上，小女绝不敢做出这等丑事，还请君上详查。”

　　姬夫人冷哼一声，“正卿，这是后宫之事，是君上的家事，你一外臣，也敢染指吗？”

　　姬夫人毫不客气，栾黡却上前说道，“家父是栾姬之父，与君上有翁婿之情，君上的家事，也是栾氏的家事。”

　　“放肆！”姬夫人大声指责。

　　此言，有大逆不道之嫌，众人皆是一惊。

　　孙周冷芒乍现，虽然此话是栾黡所说，却是栾书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野心，他不动声色，心中杀意己起。

　　“哈哈……”随着一声大笑，殿中诡秘的气氛得到冲散，寺人还来不及禀报，韩起己笑着走了进来。

　　“臣见过君上，见过夫人，见过正卿大人。”最后他瞟了瞟栾黡，轻声道，“见过栾大人。”栾黡冷哼一声，嗤之以鼻。

　　韩起又道，“臣失了礼数，未宣而进殿，实在是因为，在殿外听栾大人一言，甚为可笑。”

　　这时韩无忌也由小厮搀扶着，进了殿，施了礼，退于一侧，他的目光扫过栾姬，摇了摇头，栾姬一见他，惊讶，他来做甚？

　　刑午目光一暗。

　　众人把注意力放在韩起身上，栾黡朝韩起发难，“栾某之言，有何不妥，你可言之一二。”

　　韩起耸耸肩，笑道，“‘君上的家事，就是栾氏的家事’栾大人，你的口气好大呀，栾姬只是姬妾，并非正妻，正卿也无非是姬妾的阿父，与君上谈翁婿之情的，恐是那些诸侯国君，栾大人难道不知？如此可去问问你的阿父。”

　　韩起一言，让栾家父子脸色皆是一黑，竟被逼得无法反驳，栾书瞪了栾黡一眼，暗示多事，栾黡退后不语。

　　姬夫人面色缓和，孙周心里一乐，却扳起一张脸，“不可胡言，栾卿是寡人的臣子，寡人也把他当翁父看待。”

　　孙周算是给栾书一个台阶，栾书赶紧行了一礼。

　　被这么一搅，姬夫人对栾姬的讨罚，似增添了一丝笑色，然，姬夫人自不会罢休，看向孙周。

　　“君上，还是言归正传吧。”

　　这时，韩无忌上前淡淡说道，“禀君上，适才微臣与阿弟正在囿林谈话，栾姬与刑城主一事，看得明白。”

　　什么？

　　姬夫人大惊，郑姬不由得一愣，他们也在囿林？

　　只听他又道，“据臣所见，栾姬与刑城主只是交谈数句，并无不妥之举。”

　　“如此，须携手交谈吗？”姬夫人责问。

　　众人又把目光看向无忌，他不慌不忙，脸色一片云淡风清，“囿林碎石众多，栾姬硌了脚，险些摔倒，全因刑城主扶了一把。”说完瞟了瞟刑午，“或许，郑美人正巧撞见，误会了。”

　　“是吗？”姬夫人冷笑一声，“老妇深居晋宫，也听闻韩贵人与栾姬关系友好。”友好二字，她咬得极重，“原本不信，今日，可真是见识了一番，这番说辞，不觉得太牵强了吗？”

　　韩无忌脸色微变，不仅如此，栾书也变了色，姬夫人的话，仿佛也是指责他教女不方，姬夫人势必要治栾姬之罪，甚至连孙周的颜面也顾不上了。

　　“君上？”姬夫人突然转向孙周，“栾姬乃后宫姬妾，却私下与外臣相会，己有众多寺人见证，入宫前，市井己有传言，入宫后，仍不收敛，君上能容，老妇不能容。”

　　“老妇一为君上，二为社稷，此事若传了出去，晋国还不成为他国笑柄。”

　　姬夫人咄咄逼人，孙周眉头紧蹙，目光看向刑午，这人自始自终，仅说了一句话，倒把自己当成了局外人。

　　“刑城主，你可有话要说？”

　　众人又朝刑午看去，在众人眼里，他只是一位医者，空一个爵位，无权无势，因其身世，受到羞辱也不会反驳，这样一个人眷入陷阱之中，又岂能为自己辩解。

　　姬夫人如是想着，此人与韩无忌相比，更容易对付，如此，栾姬必除。

　　然而，刑午却不卑不亢，不慌不乱的朝孙周一礼，开口说道，

　　“臣该死，想不到因臣的私事，连累到栾美人，让姬夫人误会重重。”

　　“哦？”孙周不解，他的话，让大家格外诧异。

　　刑午又道，“臣并非与栾美人相会，而是与一故人相见后，路过囿林，正如韩贵人所言，臣扶了栾美人一把，却被郑姬误会。”

　　“呵呵……”姬夫人冷笑，“故人？那来的故人？今日宫中设宴，城中贵人皆在大殿，又怎能与你在后宫相见？你无非为自己开脱，你敢欺骗老妇，欺骗君上。”

　　刑午道，“臣不敢，此人，与臣相识数年，中途分散，近日才于宫中相认。”

　　“哦？你所言何人？”姬夫人明显不信，众人皆好奇。

　　“此人就是……叔向的弟子，如今暂留于宫中，名辛夷。”

　　言毕，大殿格外宁静，一切争闹消去，世界定格在那个名字之后。

　　片刻，只听一道冷如彻骨的声音，带着怀凝，带着探究，却也带着警告。

　　“你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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