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夫人收了礼物，赐坐，公孙稷一眼就看到了扬干，嘻笑着来到扬干面前，让寺人把几案设在扬干旁边，去寻扬干说话，扬干往辛夷身边躲了躲，公孙稷也不恼，在扬干耳边说了句什么，扬干瞬间双眼发亮。

　　辛夷摇了摇头，避在一旁，不再看他一眼。

　　公孙稷的出现引起众人好奇，大家有意无意都会目光投向他，他其实与众多纨绔弟子无异，无非身份高贵一些，容貌俊美一些，行为举止怪异一些。

　　或许就是这份怪异才引起众人关注。

　　大殿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公孙稷还带有怜人来，又演了几出戏，直逗得众妇们娇笑连连，他更是一双桃花眼四处打量，孙周姬妾他不敢放肆，那些年轻贵女们，被他直勾勾的看了一遍，又拿出礼物一一相赠。

　　当场就引得几位贵女恨不得投怀送抱。

　　姬夫人瞧见冷笑一声，他的秉性，她再熟悉不过，以前在洛邑，他行事更为荒唐，看中喜欢的贵女，直接就拖到了房里，此番倒收敛了一些。

　　这样的人怎能与孙周相比。

　　酒宴持续到黄昏就散了，公孙稷喝得醉晕晕，被他的小奴卯扶去了晨风殿。

　　内室，姬夫人卸了妆，看着那些帛燕脂，满怀高兴，她一合合的打开，排放在几案上，一一过目。

　　妕拿起一合，凑近她面前，“夫人，这香气似桃花。”说着又拿一合，“这似梅花。”

　　“嗯。”姬夫人接过，放在鼻端一闻，满意的点点头，“公孙稷知事，知道老妇喜欢什么。”

　　妕笑道，“公孙稷也就爱捣鼓这些。”言语之间带着嘲弄。

　　姬夫人噗嗤一笑，“此人愚昧，无君王之才，做个闲散贵人也罢了，也算老妇对得起亡夫。”顿了顿，“可偏偏要去争那王位。”

　　妕道，“奴瞧着公孙稷的性子，也不是那争权夺利之人，适才大殿所言，不无道理。”

　　“嗯。”姬夫人点头，“刺客之事并非那般简单，周天子是他祖父，当然希望他能继成君位，从而控制晋国，哼，可事与愿为，公孙稷无非是一个废棋而己。”

　　“然。”妕道，“他岂能与君上相提并论。”

　　姬夫人拿起一合桃红色的燕脂往脸上敷了敷，“如何？”

　　“娇艳无比。”

　　姬夫人扬唇一笑，“去把师玉叫来，我突然想听他弹奏。”

　　妕犹豫，小声说道，“现在天色己晚，恐怕……”

　　姬夫人转身看了看漏器，暗叹一口气，只好做罢。

　　晨风殿。

　　一个身着黑色披风，戴着帷帽的人影，闪进一间屋子。

　　烛光下，他缓缓的取下帷帽，一张俊美如玉的容颜，却苍白无色。

　　公孙稷靠在软榻上，手持酒樽，慢慢饮着，并无抬头看他，黑衣垂首而立，也不言语。

　　半晌，才听公孙稷慵懒的声音晌起。

　　“可有查到她的底细。”

　　黑衣摇了摇头。

　　公孙稷瞟他一眼，持酒一口而饮，“她是否乐氏之女？”

　　“我与乐女数年未见，实难分辩。”

　　“孙周对她是否动情？”

　　“不知，若动情，却不加封，奴费解。”

　　公孙稷呵呵一笑，桃花眼透着精明，又带着一股邪气，与宴时的神态大不相同，“如此。”顿了顿，“那老太婆对你如何？”

　　黑衣一直垂着头，看不清情绪，“甚好。”

　　公孙稷轻应一声，这才缓缓起身，来到黑衣面前，抬起他的下颌，上下打量着，随后，手指又抚上他的眉角，脸颊，来到耳根。

　　他的手指冷凉，引起黑衣，肌肤一颤。

　　公孙稷盯着他的俊颜，突然目光一沉，似乎己把他看穿，“记住，只有我才能助你。”随后在他面上轻轻一按，啧啧两声，“真是肌如凝脂……你是否觉得委屈？”又是一幅挑逗的口气，却带着一股说不明的威慎。

　　黑衣仍旧垂眸，连睫毛也不闪一下。

　　“奴不委屈，她是奴仇人之母，奴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哦？”公孙稷挑挑眉，随即又呵呵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闪着光亮。“如此，我就放心了，生怕你妇人之仁。”

　　正在这时，响起轻声的叩门声，公孙稷放开他，黑衣似松了口气。

　　“你先出去。”

　　“喏。”黑衣戴上帷帽，转身出门，与来人撞个正着。

　　来人一身白裘帷帽，看不清容颜，只知是一女子。

　　两人错身而过，并无招呼。

　　黑衣来到门口，微微回头，却见公孙稷一把搂着白衣，就往榻上拖去……

　　黑衣迅速离开。

　　*

　　次日，公孙稷离开晋宫，去了驿站，向姬夫人禀言，他欲在新田多留几日，一观晋国之都，姬夫人允之。

　　公孙稷从此流连于红馆之中，结交了一些纨绔弟子，乐不思蜀了。

　　数日后，前方战报，联军一战大胜，楚军退回彭城，闭门不战，联军把彭城围得水泄不通。

　　后宫得知消息，自是一片欢腾，众姬又聚集在寿安殿，向姬夫人道喜。

　　姬夫人今日穿一件大红色深衣，打扮比往日艳丽几分，竟把众姬给比了下去。

　　众姬自不敢与她嫉妒，又纷纷一阵称赞，姬夫人很受用，心情更加愉悦。

　　这时，扬干来请安，告辞要回辟雍，还提出让辛夷相随，受到姬夫人一阵指责，扬干被寺人带出，不过适才提到辛夷，姬夫人朝栾姬看去。

　　见她低头垂眸，并不言语，又想起昨日，与妕的谈话。

　　“夫人如今地位皆因君上所至，因而，夫人不可再与君上置气了。”

　　“君上宠幸栾姬，只是暂时，便是君上以后娶妻，这后宫还是夫人最大。”

　　姬夫人如是想着，这些日子因栾姬与孙周渐行疏远，实为不妥。

　　于是，她朝众姬说道，“君上未出征时，老妇曾许过言，待他归来，会送一大礼，如今君上大胜，想必不久将归，老妇这礼物，是该准备了。”

　　众姬堂下猜测，会是什么大礼，有人说是玉器，有人说是珍玩。

　　栾姬抬头看着她，也十分好奇，姬夫人向她投来一眼，眼神带着嘲弄，栾姬又缓缓垂下双眸。

　　有姬妾忍不住，迫不及待相问，催促着夫人快言，她们也好见识一番。

　　姬夫人抿了一口甜浆，笑道，“这礼，众人都见过。”

　　栾姬心有不好预感，再次抬起头来。

　　宋姬一如既往的出神，似乎并没有把姬夫人的话听进心里，郑姬持着酒樽，堆着假笑。

　　只听姬夫人说道，“辛夷。”

　　辛夷？众人不明白，除了那三人。

　　“老妇准备把辛夷送给君上。”

　　什么？众姬目露惊色。

　　栾姬脸色惨白，郑姬手上的酒樽“当”的掉在地上，宋姬却是不紧不慢的抬起头。

　　姬夫人非常满意栾姬的反应，见她惊鄂的神色下，难掩深深的伤痛，姬夫人就知，这步棋下对了。

　　她不慌不忙的放下酒樽，“辛夷对公孙有恩，众所周知，辛夷贤能皆备，众人也该明白，她是叔向的弟子，又是女祝。”

　　顿了顿，姬夫人的目光一直放在栾姬身上，“且，君上心悦于她，老妇早知，至于今日挑明，是因她身份低微，然，做个妾却是行得通的。”

　　说完，朝宋姬看去，“宋姬，你且说来，给她一个什么封号？”

　　“一切凭夫人作主。”

　　“嗯。”姬夫人点点头，“就封为少使吧。然，她本为女祝，祭祀之事，就由她来打理，不过，此事老妇也是提议，最终还要君上应许。”

　　“栾姬，可有意见？”

　　栾姬本主祭祀，只因身子羸弱，才交由辛夷代为协助，谁知，姬夫人不仅封了辛夷少使，还直接把如此重大之事，直接交于她打理，其中的深意，众姬顿时明白过来。

　　姬夫人提拔辛夷，无非是与栾姬抗衡。

　　众姬虽嫉妒辛夷一介奴婢竟能得以此封，但又想到君上对栾姬的专宠，她们竟无一人侍寝，众姬心有不甘，这般有人与栾姬相对，或许是一件好事。

　　众姬立即表态，争先恐后的对辛夷一阵称赞，也为证实自己贤惠大肚。

　　栾姬心口绞痛，却面露笑容，只是那僵硬的表情，让人看了发笑。

　　“妾尊夫人之意，妾与辛夷情同姊妹，能一起服伺君上，再好不过了。”

　　“呵呵……”姬夫人轻声笑道，“老夫知众姬贤惠，如此。”她看向妕，“你去告之辛夷，老妇的旨意，然，须君上回来作主，此番，再居关雎殿己不合适。”然后，又看向宋姬，“就让辛夷暂居琼琚殿，宋姬，你可授之宫中规矩与妇礼。”

　　“喏。”

　　两人同声，妕告退，宋姬领命。

　　辛夷得到旨意时，正在太史寮，妕来贺喜，她手上的竹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妕见她惊鄂，朝两边寺人使了眼色，寺人扶着她，半拖着向外走去。

　　“姑娘，这劳累的活暂时搁住，夫人命你去琼琚殿。”

　　太史寮的其她史工，寺人，小奴个个睁大着双眼，见着女祝被‘拖’走，顿时议论纷纷。

　　“女祝被封为少使？”

　　“听闻女祝与刑城主……”

　　“嘘，不要命了，女祝以后是君上的妇人。”

　　……

　　当辛夷站在宋姬面前，似还神丝远游。

　　宋姬噗嗤一笑，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乐傻了。”

　　辛夷红了红脸，“为何这样？”

　　宋姬收敛笑容，“不知，然，迟早会走这一步，即使由姬夫人提出，可少些麻烦。”

　　她指若是君上下令，不知会有多少人眼红，妒忌，对她并非一件好事。

　　辛夷摇了摇头，“那，栾姬？”

　　宋姬道，“脸色不好，并无其她。”

　　辛夷颓废的坐下，宋姬又道，“你何须管她，你与君上两心相通，能有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只是，这封号小了些，你不用担心……”

　　辛夷说不上什么滋味，她该欢喜的，能成为孙周的女人，但是她却开心不起来，一旦进入后宫，那么，她就与这些可怜的女子有何区别？

　　思此，她抬头看着宋姬，心中有愧。

　　宋姬瞧着她的神色，了然，“放心，我不会与你抢君上，我不喜他。”

　　辛夷又长叹一口气。

　　栾姬回到关雎殿，发了半日呆，蘋适才也在寿安殿，自是知道了这事，想安慰，又不知如何开口，心里暗忖，辛夷怎会被君上看中？唉，这该如何是好？

　　郑姬回到寝殿，也是心情复杂，要说辛夷进后宫，她本不怎么排斥，但，君上的那句话，她知，他的心思。姬夫人恐“误打误撞”，原以为提一个辛夷能对抗栾姬，的确如此，然，不仅是栾姬，恐整个后宫，君上都不会再踏入一步。

　　她不服气，早该把那话说过姬夫人听。

　　如今说来，又怕姬夫人不信，说她嫉妒所至。

　　郑姬一面想看栾姬笑话，一面又不服气那人就此平步轻云，她给她的耻辱，她要好好算算。

　　扶桑瞧着主子怒不可遏的神色，心下也越来越讨厌那人，今后那人入了后宫，主子的前程可真是毁了。

　　扶桑咬着唇，思了良久，突然“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良人，奴有罪。”

　　郑姬诧异，“你这是……。”

　　扶桑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良人，辛夷并非乐氏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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