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刑午不在说话,辛夷心潮澎湃。
狱卒退出,他答应给她送水来,但得等到深夜。
牢房再次安静如常,辛夷顾不得吃食,艰难的移到墙角,“刑午?”她拭探的唤了两声,“你怎会在此?”
刑午没有回她,辛夷陷入沉思,她怎么忘了,她被揭露身份,他自是也逃不过的。
突然间,她有些自责,她连累了他,虽然,她己不喜他,但也未想过害他,此番,她该怎么做?
刚才一瞥,他似受了刑,实难想到,高傲冷清的他,怎能忍受这般侮辱?他为何不想法逃去,他有这个本事,或者……
辛夷心中涩涩,“刑午,我真知道是你……对不起……”牢房又响起她的抽泣声,极弱,伴着微弱的呼吸。
她不是爱哭的人,三年来,她一日比一日坚强,但此刻,她内疚,深深内疚,她突然醒悟,若三年前,他救了她,他必定会受连累,而她是不能忍受的,那日,他俩因栾姬而错过,或许,是上天注定,她本不该怨他,他未见她,是正确的,她应该感到幸庆。
而如今,他仍旧逃不了一劫吗?脑子里忆起了儿时的一切。
半晌,才听刑午的声音转来,还是那般的冷漠,“早知如此,何必如此固执?就因你,我才受此之罪。”他的声音微弱。
辛夷为之一痛,她双手抱膝,没有接话,双肩一耸一耸。
接着刑午咒骂一句,仿佛是身上的伤,让他疼得难忍,辛夷实难想像,他这样的男子也会说粗,以前他在她心中,是嫡仙一般人物,虽然后来,他阴险了许多。
“你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关心。
“不用你管。”他硬生生顶回去,似把一切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包括,因他之过,损失了数万楚军。
“其实,你可以向他们说出实情……我的身份,或许,你就不会受到重刑。”
“实情?”刑午冷冷一笑,“你以为,我说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他们更会认为,你我有谋,否则,我凭什么帮你隐藏身份?难不成说,我喜欢你,你应该明白,我喜欢的是她,不可能是你,永远也不会,就连说谎,我也不愿意……你怎知我未说出实情?”
刑午长长说出这段话,连喘几口粗气,辛夷一窒,心疼,并非他的这番表白。
他喜不喜她,她一点也不在乎了。
“若你说了,你又怎会进来,我又岂能留有一命?”
刑午冷哼一声,“你且放心,孙周未归,你不会丢命,栾书还要在你身上大做文章,然,我很想知道,当孙周知道你的身份,又会怎样?”
辛夷听言,身子一颤,近日来,她未想过这个问题,一心担忧他的处境,担心前方战事,是了,若孙周知晓,该是如何?
她回答不了,她是逆臣之后,她的阿父曾拭图颠覆晋国社稷,历代诸国,叛逆者都不会有好下场,即便那时,孙周还不是晋国国君。
思此,辛夷疲惫的闭上眼,却听刑午的话又转来,“不过,孙周并非那般在意你,即便你现在还活着,等他归来,或许他会亲自下达斩首之令,便是他放你一马,那些臣工可不会放了他,要求处死你的奏章,会堆集如山。”刑午的话带着嘲笑,与幸灾乐祸,“你入狱一月有余,我在刑城也有所耳闻,而他未带回任何旨意,难道你还盼着他能救你?你可知,他现在如何?”
辛夷缓缓睁开双眼,“如何?”
“联军大败楚国,收回彭城,然,齐国叛盟,孙周押了公子重,欲乘机攻齐,此刻,恐己出兵临淄。他可有将你放在心上?如此一来,又将数月,你还能支撑多久?”
辛夷听了一怔,然而,瞬间,她就明白了,虽然心中有失望,有痛苦,但,她不怪他,因为他根本不知她的情况,韩起定是追回了信史……可是,相见之日,遥遥无期,她虚弱的身子能挺得过吗?
她“嗡嗡”的哭了起来,不为其他,只怕再也见不到他。
刑午听了,有些心烦,并没有想像的那般高兴,她也没有告诉他实情,她与孙周之间的感情,没有必要告诉他人。
两人沉默,不再说话,半晌,刑午似忍不住了,低吼一声,“闭嘴。”
“管你何事?”
“你……”
刑午冷言,“如此,只要你承认,你错付感情,你接近孙周,只为复仇,我或许可以保你一命,至孙周归来,再者,我也可以想法让你免去一去。”
“你说什么?”
“你认与不认?”
辛夷无所谓一笑,“我与他,你无权过问。”
刑午气得咬牙切齿,“如此,我就成全你。”言毕,不再理会,接着就听见几声咳嗽,像是痛得不轻,又是一阵咒骂。
辛夷突然神色恍惚,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她的伤口在化浓,她甚至感到身子发热,头犯晕,说了这些话,她更加没有力气了,适才的喜悦,瞬间消失,或许,她真的等不到那日,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否认与孙周的一切,那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带着这份美好,她再次闭上眸子,嘴边还挂着笑容,却满脸泪水。
*
后宫这一月,看似十分安静,诸姬安分守己,然,栾姬与郑姬,却私下前往掖庭狱数次,虽被挡在外,却四下打听消息。
扶桑被放回,她受了些皮肉苦,郑姬感激她,对她照顾极为周到,扶桑对辛夷有些愧疚,但见着郑姬对她的好,又极快抛弃那份自责,她与辛夷之间,总归没有什么交情,儿时之谊,算不得什么。
郑姬又送她许多财物,还许诺,有机会升她为女官,或为她找一门好亲事,让扶桑不由得想到一张俊颜,以她的身份与乐工相配,却也合适,思此,自个儿笑了起来,随后,又暗下神色,摇了摇头,便是如此,师玉那有着贵人般的举止,她暗然失色了。
然而,上天似乎眷顾她,好几次,她与师玉在宫中不期而遇,每一次,师玉都会朝她微笑,偶尔还会说上两句话,这都令她心奋不己。
这一日,居然有乐工找来,这位乐工是师玉弟子,长得眉清目秀,告诉她亥时,师玉让她前去乐署一聚,扶桑只觉一颗心飘飘然起来。
师玉这位弟子,名离,还有一位名介,两人不仅善乐,且,口舌伶俐,能说会唱,被引与姬夫人后,常令姬夫人开怀大笑,深得其喜。
如今,姬夫人有二人相陪,师玉一时空闲下来,他更多时间,呆在乐署练琴。
师玉弹完一首《关雎》,抱琴欲离,姬夫人有些不悦,“近日,你不如以往那般尽力了。”
师玉跪下,“师玉最近想到一首曲子,正勤与练习,准备献给夫人。”
“哦。”姬夫人这才露出笑容,一旁的离与介,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的侯在她面前,颇有吃味的说道,“夫人只知师付琴技佳,却从来不曾赞美我二人。”
姬夫人笑道,“你二人师从师玉,自是比不过他,然,琴技却也在众乐工之上。”
二人这才喜笑连连,“如此,我二人,为夫人弹奏,让师付专心练琴可好?”
说完还不忘向姬夫人媚笑一眼。
姬夫人面色一本正经,似未瞧见,心中却是一颤,她轻咳一声,“如此,甚好。”
师玉微笑退出,到了门口,转头回望,二人伏在姬夫人脚下,一人抚琴,一人吹埙,姬夫人闭上双眸,神色陶醉,师玉不由得一丝冷笑。
出了寿安殿,师玉急步回到乐署,远远的见着亭楼下,一位宫装女子,不安的左右渡步,神色紧张。
他轻轻靠前,来到她的身后,扶桑不防,猜想着师玉的目的,无意转身,只觉面前一个人影,吓得她险些摔倒,被师玉一把扶着了腰。
扶桑惊鄂不止,但见眼前的那人,星眉朗目,一时竟忘了身在何处?
“小心。”师玉的话,让她回过神来,顿时满脸通红,她尴尬的退后两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师玉不以为然的笑笑,拉上她的手,“你且随我来。”
扶桑如着了魔般,任由着他,直到进了一间小院。
这是师玉的住居,扶桑的脸更红了,师玉进了屋,放开她,然后把琴放在几案上,跪坐着,对她一笑后,抚起琴弦。
扶桑诧异,他叫她来,是为何意?
她不敢打扰,有些拘束的侯在门口,心跳如彭,听到琴声幽扬,才慢慢平静下来,然而,再美的琴声,都不及他的容颜,让她心动。
片刻,琴声止,她还恍然出神。
只听师玉天籁般的声音,“如何?”
扶桑点点头,“很好听。”
“这是我新作的曲调,你是第一位听者。”
什么?扶桑大感意外,不由得脱口而问,“为何?”
师玉起身,缓缓来到她面前,隔得近,令扶桑不由得后退一步,师玉又上前一步,扶桑不敢看他,垂下了头,一颗心狂跳不止。
“因,你是清源人。”
扶桑抬头,不懂。
师玉的笑容迷人,他伸出玉白般手指,轻轻扶上她的脸颊,她一动不敢动,紧张得几乎没了呼吸,只听他说道,“因为,我钟爱的女子,也是清源人。”
这一夜,扶桑呆到深夜才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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