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继续审核竹简,栾姬坐在另一张几案侧,也十分专注,午时孙周来了,陪栾姬用食。
再见孙周,辛夷的心思发生微妙变化,甚至觉得大厅的气氛也有所不同了。
钟罄铮鸣,鼎食飘香,一对“壁人”相近如宾,辛夷坐在堂下,三人各有心思,栾姬默默不语,孙周的目光飘向辛夷,带着热烈,辛夷强装镇定,心跳如鼓。
用食完毕,刑午又来把脉,孙周端坐于高位,目光放在辛夷身上,辛夷悄悄的瞪他一眼,孙周扬唇一笑。
“回君上……”
刑午的话突然止住,他瞟见了这一幕。
孙周收回目光,神色平静的看着他,刑午知道辛夷进宫的“目的”,心口猛然一抽。
“栾美人……脉像平合。”
孙周点了点头,“如此,皆是你的功劳。”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城主可留在宫中医署?”
这对他是个机会,然,他得装着“犹豫”一番,“这……”
“城主可有什么顾及?”
孙周的话令辛夷与栾姬皆一愣,她们纷纷看向孙周,皆有些紧张。
刑午垂首思绪片刻,“臣遵命。”
孙周笑道,“如此甚好。”他起身对栾姬说道,“寡人也该回了,不打扰你为寡人而操劳。”言毕看了辛夷一眼,像是对而言,语气调侃,又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栾姬赶紧起身相送,孙周挥手作罢,大步出了殿。
接着刑午也退出,路过辛夷面前,微微顿足,斜眼一瞟,目光有着讽刺与愤怒。
辛夷与栾姬终于阅完竹简,两人一同去了太史寮……一直忙到太阳西下,栾姬邀请辛夷一起用食,辛夷婉言谢绝,因孙周警告,今日让她乖乖在屋子等他,不比昨日的逃避,心里有了些期盼。
连着步子都轻快起来,辛夷又暗自好笑,慢下步伐调正心情,这是怎的?难道是急着约见情郎?
思此,红了红脸,脑子里是这几月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一丝微妙的情绪拥入心上,冲破筑起的层层高墙,沿着缝隙达到心底。
一路想着,未注意前方一个身影。
“你很是得意?”
刑午的声音如一股冰冷的寒风,辛夷绕过他,却被他抓住手臂。
她一惊,四下环顾,“放手,你要做甚?”
刑午冷笑一声,“终于搭上了孙周,如此,夙愿可成。”
辛夷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他,“关你何事?”
刑午冷道,“我只是提醒你,若让孙周知你心思不正……”
辛夷身子一颤,却忘记了,若孙周知她身份,他会如何看她?他如此多凝,她骗他是实事。
然,她从未拿情感做交易,她又何惧?辛夷定了定神,迎上刑午的目光,“你自可把此事告诉他,他不会相信你。”
刑午眼神一暗,手上用力,“你以为我不敢?”
辛夷咬唇,眸色深黝,“你不助我,却来害我,污我,辛夷对刑午错付了十五年的情意。”
刑午听言却是踉跄一步,她勾引孙周,不正如他所愿吗?如此,孙周不会再宠栾姬,可为何,听了这番话,心中却一股嘶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己慢慢从身体分开,让他看不到,抓不着,却是无比珍贵,那是什么?
辛夷乘他发怔之机,挣脱他的双手,箭步如飞的朝前跑去,他愣愣的杵在原地,竟一时恍然。
辛夷气喘息息回到屋子,樱好奇的看着她,“姑娘?发生了何事?”
“无事。”
辛夷挨着几案坐下,神色凝重,樱又道,“今日君上赐食晨风殿,我给姑娘留了许多……午时公孙来寻姑娘,说是受到夫子称赞,特意告之姑娘,未见姑娘,好一阵失望……”
辛夷发呆,并没听进樱的话,樱退出取食,辛夷陷入另一种担忧。
转眼之间,天色己晚,回廊上亮起了火把,屋子里燃着烛火,辛夷刚进完食,孙周己出现在眼前。
“我带你去个地方。”他未称‘寡人’,令她倍感亲切,不过,他又要带她去何处?
不等她问出口,他为她披了一件白裘,顿时暖意袭来,他拉起她的手,走出屋子,外面风大,辛夷缩了缩脖子,也怕被人瞧见了,可屋廊下除了荚与樱并无他人。
孙周早己安排妥当。
两人七转八转,最后来到宫门口,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子袄坐在车驾上,还有数十位做武士打扮的大汉,骑着高头大马。
“这是……?”辛夷疑惑而问。
孙周朝她神秘一笑,拉她上了车。
孙周玄衣纁裳,披了一件灰裘,一上车就把辛夷搂在怀里,“冷吗?”
辛夷摇了摇头,他的吻迫不及待落下,两人顺时倒在厚厚的地毯上……
外面,子袄一计响鞭,马儿撤开蹄子飞奔起来,她躺在他的怀里,一阵心悸。
孙周为她倒了一樽热浆,她抿了抿,有蜂蜜的香甜。
“这是去那里?”
“出城。”
“出城?”辛夷大吃一惊,“此时?”
孙周把下巴抵在她的头上,闻着她的发香,喃喃道,“嗯,突然想去渭河。”
辛夷一头黑线,大冬天的去渭河,吹河风?
孙周的兴致好特别。
孙周知道她在想什么,闷闷一笑,双手在她腰上紧了紧,又在她耳垂一咬,引得她惊呼一声。
“嘘……你想让外面的人知道?”
辛夷自是满脸通红,孙周却在她耳边念起了《溱洧》。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
这首歌是讲年轻男女游春相戏,互结情好的动人情景,可这似乎并不意景,如今大冬天,谁还会去渭河谈情说爱,然,这位国君,自是风格独异。
辛夷想笑,忍住了,但她的身子经不住一抖,孙周感觉到了,“离三月初三(古代情人节),还有数月,我等不及了,所以今夜,与你共游渭河。”
辛夷听言怔了怔,只觉什么东西满满的填满心口,似要溢出,她从未有这样的感觉,就像刚才喝过的蜂蜜浆,从口至身都是甜的。
微颤与慌乱,她掩盖心绪,轻轻打开一丝车窗。
马车行得极快,己出了王城,行驶在大街上,街上有许多行人行走,酒肆燃着明亮的火把,晃眼看去,里面坐满了人,秦楼楚馆灯火辉煌,丝竹声飘进了车内,新田,在夜昨也这般繁闹,不由得为这位少年国君,感到骄傲。
孙周又把她搂了过来,关上了窗子,“小心寒气入侵。”言完把白裘在她身上捂了捂,倒让她生出微汗。
孙周在她耳边轻轻一啄,“你身上有木槿的味道。”
辛夷脸色一红,两人偎依着,孙周在她耳边又小声的唱起了歌,他的心情极好,声音低沉而欢快,辛夷微笑着闭上双眼,无法想到,有一天会有一男子,对她有情,在她耳边吟唱,原以为她的世界只有刑午,而刑午也只有她。
可是,刑午……她默默的念着他的名字,你可知,此刻想到你,我己不在感到心痛。
她似乎放开了那份执念。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辛夷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渭河到了。
孙周挑开帘子,转过身,朝她伸出手,辛夷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搭了上去。
手上一暖,腰上又是一紧,她几乎是被他抱着出来,她挣扎着落地,孙周呵呵一笑,拉着她朝河边走去。
子袄与荚紧紧的跟着,那些武士,早己散开,各自警界。
河岸萧条,吹着凉风,幸尔两人都穿着裘衣,孙周把帽子给她系上,她也伸出手来,为他系了系领子,孙周一把抓着她的手,在嘴边重重一哈,一股热气吹来,她看着他,他的目光温柔似水,与看栾姬不同,此番她才有了分晓。
他看栾姬不达眼底,而看她,几乎是印在心里,并且眼神有火。
两人这般无声对视,情意绵绵。荚却是冻得牙齿打颤,“回去,我也求主子赐我一件裘衣。”
子袄冷哼一声,嘲笑道,“你可知这件裘衣有多珍贵?”
“嗯?”
子袄道,“此乃狐白裘,用狐狸腋下的白色皮毛做成,仅一件,就需上万只狐。”
“啊?”荚惊讶的张大着嘴,“连主子那件也不及。”荚啧啧两声,不敢再言。
孙周牵着辛夷的手静静的走在河岸上,此时,天空云层散去,天际明亮了几分,寒风也停止肆意,仿佛一下子就温暖起来。
他比往日沉默了几分,却是因为此刻的他,心情激动,她从未这般顺从,以往只要他一靠近,她就如刺猬,或者一幅冷漠的表情,而此番,他感到了她的情意,她为他系了领口,她关心他。
他知道,即使她动情,对他的爱也不如他,他不在乎,只要她不推开他,总有一日,她会离不开他。
孙周如是想着,呵呵的笑出声来,引来辛夷一睇。
他停下脚步,深深的看着她,再次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接着又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很高兴,这次,你没有推开我。”
辛夷的心猛然一跳,她垂着双手,一动不动,他的话再一次温暖了她的心,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她靠在他的肩上,缓缓的抬起头,看着天空,“阿母……”她默默询问,“辛夷可以吗?”
回答她的是一片宁静的天空,片刻,她惊讶的睁大双眼,有什么飘落下来,淡淡的,星星点点,轻柔,琐碎,随后,扬扬洒洒,落触肌肤沁透心房,她不由得惊呼一声。
“下雪了。”
孙周也抬起头来,脸色一喜,雪花漫天飞舞,如春日的柳絮,夏日的芦花,肆意潇洒,美得如梦如幻。
他生长在洛邑,那里冬天雪少,入地即化,此刻,对他而言,新奇无比。
他伸出一只手,接上晶莹透白的雪花,却听她在耳边轻轻道来。
“我们,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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