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甲士陈列,庖人稳步向前。
众人都看向那道鱼,梅花凤鲚炙,凤鲚是渭河里刚捞上的鲚鱼,然后用寒梅枝杆来烤炙,自是香气四益。
庖人低头垂眸,规规矩矩把鱼放在案上,然后稳稳的用手掰鱼。
场上,仍是丝竹鸣鸣,一片和谐,众人面色轻松,有低头私语者,有翘首相望者,孙周与身旁的姬夫人说着什么,辛夷随着另几位女祝开始收掇祭品。
突然一阵狂风匝起,夹起一层飞雪,迎面铺来,众人纷纷举起手臂遮挡。
孙周也为阿母挡住飞雪,正欲扶她退到回廊,突然感到一阵凛冽的杀气,眼前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
孙周大惊,极快后退,然而,庖人持剑刺来,本就距离极近,速度快,庖人用了全力,明白若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
眼见匕首己到胸前,孙周突觉身子一重,电光火石之间,在他面前站着一位女子,双臂展开,护在他的身前,匕首深深插入女子胸膛。
女子闷哼一声,缓缓倒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一个眨眼,一响惊雷,一道闪电。
现场一片混乱,惊叫声,呼喊声,铁甲抽出刀剑声……孙周统统不闻,只瞪眼看着,地上的女子,含情含泪的双眸,痛苦与绝望,深深的注视着他,直到磕下眼敛……
庖人早被冲上来的子袄一剑砍翻在阶下,武士,铁甲们也都护了上来,接着就是那些臣工,栾书,韩厥,中行偃……
姬夫人在一片混乱中摔倒在地,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双手稳稳的扶起了她,她惊鄂的抬头,瞧见是师玉担忧的眸子。
辛夷冲出人群,看见孙周抱起一女子,在她面前一闪而过,她还未来得及看清,孙周己极快的冲进了马车,刑午匆匆跟在身后,她惊鄂的捂住了嘴,但见孙周无事,松了口气,仍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
她站在原地,见着四处一片混乱,宋姬来到她的面前,极快的说道,“君上遇刺,栾姬为其挡刀。”说完担忧的看她一眼,匆匆离去。
辛夷不知是怎样回到关雎殿,关雎殿己是一片惊天动地。
大厅侯着姬夫人,宋姬,郑姬,还有几位没有品位的姬妾,听闻栾书,韩厥等几位臣工侯麒麟殿,等侯君上。
孙周丢下他们,陪栾姬在内室,刑午还有几位医者,共为栾姬治伤。
厅内气氛十分压抑,她们并非担心栾姬,各有心思,就连辛夷,一颗心也是挂在孙周身上。
还有,她震撼不己。
那位女子,不顾性命挡在他的面前,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爱,才能做到。
生死一线,容不得思考,她却做到了。
辛夷一阵纠痛。
她一直盯着屏风后,盯着那道门,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想像里面的情景。
数位寺人端着清水一泼一泼的进进出出,只是那清水进去,却变成血水出来,众人不免一阵惊呼,有些姬妾还拿出丝绢吸了吸鼻子。
接着有孙周的声音隐约传出,“寡人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必须救活栾姬……。”
“连一个女子也不能救活,不佩为医……你们也不必留在世间,误人性命……”
孙周的声音透着狠绝,夹着无比的愤怒。
若不是扶着墙,辛夷定会瘫倒下去。
“君上如此看重栾姬?”
“你若为君上挡刀,君上也会看重你。”
“我若站在君上身边,自会如此。”
“呵……恐你会跑得更快。”
……
众姬一阵议论,辛夷听到耳里,犹如一把尖刀刻在心口之上。
“住口。”谁知宋姬一阵低斥,众姬立即噤声,纷纷白她一眼。
宋姬又来到姬夫人面前,行了一礼,“夫人受惊,可回殿休息,这里就交给臣妾处理。”
姬夫人轻应一声,适才,的确受到惊吓,这时,一颗心还跳个不停。
由妕扶起,姬夫人出了关雎殿。
宋姬又看向众姬,“尔等侯在这里也无计于事,都退下吧。”
宋姬主后宫,众姬虽不服气,却不得不听,郑姬嘴角扯出一丝笑容,颇带讽刺,却是帅先起身离去,临走时,瞟了辛夷一眼。
厅外顿时清静了不少,宋姬长吐一口气,这才朝辛夷看来。
见她苍白着脸,神色没落。
“别担心,君上没有受伤。”
辛夷摇摇头,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她不懂。
见辛夷不说话,宋姬恍然想到什么,“君上担心栾姬,只因她……你别多想。”
辛夷道,“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他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子。”
“辛夷?”宋姬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最后只道,“你是留在这里,还是离去?”
辛夷抬头看了看屏风,“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去……太史寮。”
来到太史寮,自是一片忙乱,大家都在点算祭品,她挽起袖子就去抱那祭鼎,直到脸色通红,额上细汗连连,此鼎仍一动不动,但,她没有放弃,仿佛身上有用不完的力气,太史大人见了,“哎呀”一声,急急拉开她,“这东西不用搬……”
辛夷甩开他的手,也不说话,又去搬其他祭品,竟挑大个的,太史无不感叹道,“这姑娘,真勤奋。”暗忖着,还要上奏君上称赞一番。
再说,栾姬一直昏迷不醒,尔后又请来巫在外做法。
刑午急红了眼,却忍住心中骇浪,“君上,栾姬流血不止,这普通伤医根本治不了,须得缝住伤口,否则,性命有危。”
“如此,还不快些。”
刑午道,“须栾姬宽衣……”
众医者纷纷低下了头。
孙周瞪他一眼,“救人性命,何须那般虚礼。”说完亲自上前,伸手去解她的衣带,片刻,又止住。
“蘋。”他大声喊道。
蘋侯在旁,听清刑午之言,立即上前,替栾姬脱下外袍,胸肩之上,雪白的中衣早被鲜血映红。
一个血窟窿还不停的冒着血,蘋低声哭泣,无从下手。
孙周一把推开她,亲自动手,片刻,香肩露于空气之中,孙周回头来瞪着刑午。
刑午深吸一口气,拿出石针,先在伤口四周止住流血,然后,又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开始缝治伤口。
其余医者皆跪在帷幔之外。
刑午神色专注,每下一针,仿佛是刺在自身,甚至连双手都在颤抖。
孙周俊眉紧皱,从未见过这等治伤的法子,犹如缝衣一般,半柱香的功夫,刑午收针,又在伤口上洒下伤药。
然后取出帛布准备缠于栾姬身上,却被孙周接过,“刑城主且去备药,此处,寡人来做。”
刑午一愣,这才想起,男女设防,即便他是医者,刑午目光一暗,有团火,但很快消失下去。
蘋看出逆端,对刑午说道,“请城主随奴来。”
刑午躬身退出,回眼看见,孙周己放下沙幔,把两人身影隐于其中,目光嗖的一厉。
孙周拿起帛布,把栾姬扶起,让她靠在肩上,解开她的内衫,丢弃一旁,小心翼翼的为她缠上帛布……
刑午出了内室,一个踉跄,鱼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药箱,见主子脸色苍白,不由得关心问道,
“城主,栾姬她……”
刑午挥手阻止,无力说道。“回去再说。”
两人匆匆离去。
回到医署,刑午一拳打在几案上,瞬间,几案倒地,四分五裂。
他没有想到,她会为他挡刀,即便她在身旁,不应该躲避吗?他也交待过那人,他的目标只是孙周。
可还是出了差错。
刑午双眼猩红,身子佝偻,有些狼狈的扶在书架上,拳头还紧紧握着,指节上有丝丝血迹,原是木梢刺进了手掌。
鱼瞧见,急急取来伤药,刑午扬手一挥,鱼跪在地上,哭泣道,“城主,这只是一个意外……只是一个意外,城主不必自责。”
刑午闭上双眼,片刻睁开,己是一片清明。
*
姬夫人回到寿安殿,怎么也无法入眠,呆呆的躺在榻上,脑子里还是那惊心动迫的情景。
外面有妕的声音响起,“怎么?还未请到医者?”
寺人回答,“医者都在关雎殿……”
“混账,是栾姬重要还是姬夫人重要,再去。”
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姬夫人听言,心中凉了大半。
她忆起,她倒在地上,自己的儿子,却抱起那贱妇,他连一个乐师也不如。
泪水流下,姬夫人掩面而泣。
妕急急挑起沙幔,“夫人醒了?”
“不是醒了,是根本无法入睡。”姬夫人哽咽道,“这就是我的好儿子。”说完,痛不欲生的捶打被褥,妕上前拉着她的手,“夫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母受了惊吓,儿子却不在身边侍疾,这……。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低沉的琴声,姬夫人一愣,抬起头来。妕拭拭眼角,“奴去瞧瞧,谁这么大胆,打扰夫人休息。”
“等等。”姬夫人阻止她,顿了顿,“让他弹吧,如此,我心里会好受些,你且退下。”说完,又缓缓躺下,闭上了双眼。
妕诧异,默默而退。
来到外室,一席白衣的师玉,端坐在堂中,面前一把玄琴,手指在琴玄上灵活翻动,琴声舒雅,安神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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