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晋王府乘车架返家的途中,沐玖玥唇畔始终有一个浅浅的笑弧氤氲萦绕,看得出心情似是不错的样子。
梅韵不是个多嘴的,横竖自家郡主没吃到亏,至于荷花池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大可不必理会。
沐玖玥的脑海中浮现出沐若曦在水中狼狈挣扎的画面,眼中神色不觉就是一深。
要论起她与沐若曦之间的恩怨,还要回溯到一年半前的赏花宴。所谓赏花宴,是由宫中的卓文贵妃发起,意在择选出京中勋贵圈子里有才情的闺中女子。卓文贵妃来自西域部落,长得美艳绝伦,才情更是一等一的好。许是宫中生活长日漫漫无趣得很,便想出了这么个点子,聊作打发时间。每一年,在赏花宴上博到好彩头的贵女都会得到卓文贵妃的厚赏。
当然,赏不赏的倒在其次,能参加赏花宴的贵女多出身名门,什么好玩意没见识过。让她们趋之若鹜的,是比起金银珠宝更加珍贵的一样东西——名誉。一年半前,沐若曦恰恰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在赏花宴上拔得头筹、大出风采。她几乎就成功了,以一首令人赞叹的梅花颂词博得了满堂彩,当之无愧地被予以‘才女’之名。而就在她荣耀加身,因众人绵延不绝的赞叹溢美而沾沾自喜的时候,沐玖玥却忽然站了出来,揭发沐若曦所作词句乃抄袭而来……
思及此,沐玖玥稍显无奈地弯唇一笑。那时候她年纪尚轻,只冲动之下就做了,却未及想那么做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对于一个重视声名清誉胜过一切偏又因她而‘名誉扫地’的人而言,沐若曦这般憎恨她,似乎也无可厚非。可她总隐隐觉得,前世,沐若曦之所以那么残忍地伤害她,还有一些别的不为人知的‘因由’。
来不及思忖出答案,所行马车已在南清王府外缓缓地停了下来。
梅韵率先跳下马车,随后在马车旁放了脚蹬,扶了沐玖玥下来。
初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刻意压低的声音隔绝开旁人,只清晰地落入沐玖玥耳中。
“查过了,马车车辙被人动了手脚。”
沐玖玥微微一笑,早料想到的‘结论’,是以此时听了也不觉得诧异。为了给楚衍创造‘机遇’,楚侧妃真可谓‘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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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沐玖玥闲闲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尊上好的玉如意,浓密睫毛遮掩下,一双潋滟如水的眸子光芒内敛,仿若正在兀自沉吟忖度着什么。
不多时,顾嬷嬷推门走入,径直来到软榻前,恭谨的神色却又似乎透出了那么一股子冷意。
“郡主,楚湘阁传了话过来,说是武国公夫人来府上了,楚侧妃请郡主过去作陪。”
说到后面几个字,顾嬷嬷的语气陡转之下,隐隐带一丝薄怒。楚侧妃太不像话了!也不想想她区区一个侧妃的身份,居然还敢指使郡主,所谓‘作陪’还是为了她们娘家人,简直可笑之极!
相形之下,沐玖玥就显得淡然多了。唇畔一抹嫣然笑容缓然牵出,仿佛早有所料,神色之间大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
可不该着急了嘛。仓平那里已传回消息,不出三日,父亲和哥哥就会返京。届时,即便楚侧妃有心想促成一些事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如何跋扈张狂,她也不敢嚣张到父亲头上去。
“郡主,您若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了她。”
沐玖玥神态自若地笑笑,“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走一遭吧。”
顾嬷嬷怔了怔,还欲再说什么,探究意味的目光却刚好撞进沐玖玥抬起的凤目。见那眸子里有莫名的光影闪烁,她到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看样子,郡主是做了打算的。
一番的梳妆,待到沐玖玥出现在楚湘阁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让楚侧妃以及武国公夫人两位长辈空等了这许久,个中不满可以想见。不过,为着他们共同的‘目的’,两人也唯有按捺隐忍。
“玥儿,可算是把你等来了。来来来,快坐!”
楚侧妃热络地招手,表面功夫可谓做得十分到位。
沐玖玥抿唇不语,倒是她身后的顾嬷嬷表情当即就是一沉,“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容老奴多嘴提醒侧妃一声,郡主是嫡出,而您身为‘妾室’,直呼郡主‘名讳’视为大不敬。”
楚侧妃脸上颜色瞬间就是铁青一片。这个老东西,居然敢教训她?简直活腻了。
正待发作,坐在一旁的武国公夫人却是率先站了起来,冲沐玖玥施了一礼,温和从容地笑道:“郡主莫怪!楚侧妃没有女儿,又是打心里喜欢郡主,对我都念叨了不下数次。当是把郡主视如己出,才会直呼名讳,想着这样更亲近些……”
她本是好意圆场,谁知,当事人却并不领情。
“视如己出?”沐玖玥喉间滑过一声轻笑,莫名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国公夫人说笑了!我母亲乃南清王府正妃慕容氏,如今虽玉殒香消,然却是给予我生命的人。我若改认父亲之妾为母,想我母妃就算身在九泉,也难瞑目。”
武国公夫人秦氏登时语塞,面上一僵,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
同样面色铁青的还有楚侧妃。听她和顾嬷嬷一口一个‘妾室’地称呼自己,每每听到‘妾’字,她的心口就像被刀子宛了一下的疼。明明那个贱人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为何王爷就是迟迟不肯将她扶正?
须臾,沐玖玥在婢女搬来的椅子上安然落座。
秦氏冲着面色不佳的楚侧妃递了个‘暗示’的眼神过去,后者强自按捺浓浓的不快,重展欢颜,然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一点惺惺作态的意味。
“若我记得不错,再过三个月,郡主就该及鬓了吧?”秦氏聊作不经意地进入主题。
沐玖玥唇角牵起的笑容经久不变,眼底神色却莫名染了几分薄凉,闻声便是轻讽出口:“国公夫人对我倒是‘知之甚详’。”
秦氏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笑容却有些讪讪的,连忙递了眼神给楚侧妃,暗示她把话接过去。
“玖玥这孩子,我实在喜欢得紧,若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就好了。”
说到这里,楚侧妃的话已是十分直白,沐玖玥却佯作不知地挑挑眉,“真正的一家人?侧母妃此话何意?”
楚侧妃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底有明快的笑意晕染开来,“还能是何意?你这傻孩子,我是想你能嫁给我的母侄。如此一来,咱们岂不就成为真正意义的一家人了嘛。”
嫁给她的母侄?简直异想天开!
顾嬷嬷听了这话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楚侧妃在这儿谋算着呢。想叫郡主嫁进楚家?她倒是好算计!
眼光瞥到顾嬷嬷作势出言驳斥,沐玖玥却隐晦地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些话,她说得,顾嬷嬷却说不得。毕竟身份有别。没的再叫楚侧妃治顾嬷嬷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倒是不值许多。
目光落在手边的茶盏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拢着杯中浮茶。她微垂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羽睫压下一片阴影,将眸中情绪泰半遮掩。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人难窥其心意。
楚侧妃不觉有些心急。促成沐玖玥与楚衍的亲事,她势在必行。只有沐玖玥成了她们楚家人,才能被她牢牢地攥在手心,日后也必然会有大用处。再有几日,王爷就将回京。若不赶在那之前让这件事尘埃落定,以后再想运作怕就难了。
一旁的国公夫人同样心焦不已。沐玖玥乃南清王府嫡出的郡主,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更为重要的一点,王爷对这位小郡主可是疼入了心坎。若是衍儿能娶了她,南清王爱屋及乌,必然要为衍儿的仕途筹谋打算的。且衍儿是次子,上有长兄,国公爷又对立长之说极为推崇,日后的爵位必然要由长子楚濂承袭。便注定了衍儿这辈子只能屈居人下……
可是,如若衍儿成了南清王的乘龙快婿,那情形则大不相同。届时,国公爷即便顾及着你南清王的颜面,也会对衍儿多一重考虑。衍儿也便有了取代楚濂成为武国公世子的可能。
想到这里,国公夫人的心情更是急切。见少女迟迟不作回应,正兀自忖度该如何开口催问之时,陷入寂静的暖阁内忽而发出当啷一声脆响。沐玖玥将碗茶杯盖重重扣在了杯子上,缓缓抬头,星般的眸子有刀锋闪现。一字一顿,她掷地有声而清冷至极地低呵:“侧妃楚氏,你好大的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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