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
“这么晚了,你找朕何事?”
燕榕疲惫的靠在龙椅上,捏了捏眉心,朝他看来。
小王爷规规矩矩的跪在阶下,低头垂眸。
“臣是来向皇上请罪的。”
“请罪?那你说说你犯了何罪?”
小王爷赶紧磕了一个头,“臣行事冲动,不计后果,为大燕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令数万将士战死沙场,还险些让两国成为世仇,臣该死。”
小王爷又磕了个头,“晨风之死,臣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小王爷声音哽咽起来,他与这几个护卫也是感情深厚,当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独自在牢房里豪豪大哭。
燕榕听了,难受的闭了闭眼。
但听小王爷又道,“还有宋姑娘。”
燕榕未料到,他会提到玉儿。
“臣能洗清嫌疑,全靠她,事发时,所有人都认为臣是凶手,连臣也是这么认为,臣以为必死无疑,臣不怕死,只怕会给大燕带来麻烦,是宋姑娘坚信臣是冤枉的,还因此,被谢玄擒去,臣惭愧,臣该死。”
“你的确该死。”
燕榕目光一凛厉声说来,“玉儿她……不是被谢玄擒去,而是主动让谢玄带去了西戎,只为要将太子一事告诉西戎王,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她不想让大燕蒙受这不白之冤,不愿让朕为难,也不想看到你周氏的血脉就这么断了,端王爷为你伤心欲绝。”
小王爷猛的抬起头,“皇上是说宋姑娘自愿去的西戎?”
“那么你认为会是怎样?朕的暗卫护着她,若非如此,谢玄能这般轻松将她带走?”
小王爷听言,惊鄂的张大着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那股愧疚之情更加强烈起来,这些日子,他呆在牢房里,想了许多许多,从他记事起,每一件事,每一次闯祸,身边都有人帮他收拾残局,父母,皇上,如今再来一个宋玉。
而他又做过什么?为这个国家,为他的家族。
他突然便瘫坐在地上。
燕榕眉头紧皱,“你但凡有一点自律,便不会有这样的后果。”宋玉“失踪”,他本就烦心,越说越气恼,虽然理智上明白,此事不全怪小王爷,只因敌人的利用,避免不了,但是这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是清漪一事,还没有解决,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爱人,居然,都受他连累,燕榕只觉头痛得很。
“罢了,罢了,朕不想再听你忏愧,希望经历了此事,你有所长进,你退下吧,朕此番不想再见你。”燕榕挥了挥,有些无奈,“明日你去看看清漪,不过孩子没生下来,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后你的事,朕也不想再管了,你好之为之。”
燕榕起身,长袖一拂便朝内室走去。
“皇上。”
小王爷唤住他,“那个孩子,孩子……”小王爷几乎要脱口而出,被燕榕沉声打断,“那个孩子是你的,你好好想想今后要怎么做?怎么去面对?”
说完燕榕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眼前。
*
小王爷颓废的走出福宁殿,身子如千斤重,走一步都那么费力。
突然,他一拳打在宫墙上,指骨磨破,渗出血丝。
他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孩子……他说的是宋玉的孩子,可是他仍然无法开口。
若说那孩子是他无心之过,那么他曾刺杀宋玉呢?却是有心而为。
而他极不喜欢的那人,却冒着生命危险来帮他,帮大燕,还是在她知道实情的情况下。
他当真有多混蛋。
小王爷缓缓滑坐在地上,靠着宫墙,双手捂着脸,不由得想到,那日……
宋玉几人询问了保国寺的情况,匆匆离去,不到一个时辰,她又独自来到牢房。
他心情复杂,原本以为必死无凝,而听了宋玉的一番话,又让他看到一丝转机,可是要让宋玉来救他,他有些不能接受,也是心虚。
宋玉专程拿画过来,他认真看过一番,点了点头,“当时情况便是如此,只是这画上的人,我却没能注意。”
宋玉颌首,眉头紧锁着,将图纸收好便要离开。
“宋姑娘。”小王爷问道,“我真的不是凶手?”
“理论上不是,不过需要证实。”
小王爷叹了声气,“不管是与不是,恐怕都会给大燕带来麻烦。”
宋玉听他一幅老气横秋的口气,倒也笑了笑,“小王爷今日与往日不同了。”
小王爷哼了一声,“是吗?”他抬起头,“宋姑娘,你为何要帮我?”
宋玉眉头一挑,“我帮的是燕榕,顺便拉你一把。”
“可我曾经给你脸色看,也在别人面前说过你的坏话。”
宋玉点了点头,“好像是,不过看在燕榕的份上,我暂不计较。”说完便笑了,只觉他这话有些孩子气,而他却沉了脸色。
“如果,你还知道我做过什么,你还能这般大度?”
“什么?”宋玉不解。
小王爷深吸一口气,突然有股冲动,如果将真相说出来,她会如何?或许,潜意识里,他并不愿意接受她的相助,一个你曾经害过的人,一直毫不知情,当你遇上麻烦时,她却跑过来说支持你,你会如何想?如何自处?
有些人会感激涕零,有些人深深忏悔,有的人恐怕宁死不接受,排斥,矛盾,甚甚至讨厌对方那幅救世主的神态,这比让他死还难受。
小王爷心情复杂,不知自己是感激,是忏悔,是憎恨,还是其他什么,张口便道,
“那日夜晚,不是皇上,是我。”
“嗯?”
宋玉没听明白。
他一鼓作气,“我见你去了医馆,我知道你有了孩子,我不想让你进宫,我不愿见清漪伤心,那夜,是我假装成皇上来见你,只想气你离开,却知道了李贵妃的事,你与李贵妃合盟要杀皇上,我一气之下推了你一把……”
宋玉己是整个人呆住。
“所以,你还要来救我吗?你该告诉皇上,他一定会杀了我,也免得这么麻烦。”
他还在说什么,她己然不能听见。
他见她呆呆的,没有一丝情绪,仿佛灵魂都被抽空。
他却觉得心情轻松,压在心中的秘密终于说了出来。
牢房里静静的,连呼吸声都不能闻得。
他紧紧的看着她。
她几乎站不稳,扶在铁栏之上。
他以为她会哭泣,骂他,打他,或者大叫一声,立即跑出去告状……总之,不是这样呆呆的,默默流泪。
他的心突然一阵纠痛,在李贵妃真正身份揭露,他便知道自己错了,阴差阳错,他让她失去了孩子,但他又必须做更多的错事,来掩盖这一切。
他并不是恍然醒悟,而向她忏悔,他只觉得,她不应该帮他。
他朝她走上两步,蹲在她面前,“宋玉,对于那个孩子,我很抱歉,但若还回到那个夜晚,我也会这么做,我不想让你与皇上好,只是,我真没想过会伤了孩子……你告诉皇上不要再为了我的事而为难,直接将我交出去……”
“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
她终于开口骂来,声音低沉颤抖,无助无力。
“交你出去?这是对方设的一个局,应付了这一次,难保不会还有下一次,最根本的办法子,要找到幕后之人,彻底粉碎这个阴谋。”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为了大燕此话太虚伪,我说过,不想见燕榕为难,不想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跪在大殿之上,因失去孩子而伤心欲绝,你他妈的知道那种感受吗?”她突然又笑了起来,咬牙道,“失去骨肉,比死还难受。”
他身子一僵,惊鄂住,顿时流下了泪。
她跌撞的站起身,又弯下腰,提起他的领口,“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
什么?他猛的抬起头。
“你若觉得现在还不够乱,你若不想燕榕恨你们周家,你若不想老王爷被你气死,你若不想燕榕杀了你,让你见不到你孩子一面……此事便烂到肚子里。”
宋玉也不知那来的力气,将他狠狠一推,他狼狈的倒在地上,一阵惊讶,他与清漪的事,她知道了?“你?你……”
“你且记住,我宋玉是很记仇的,记仇的。”她打断他的话,低吼道,“可他妈的,有些事,明明不能随心所欲。”她脸上全是泪水,缓缓直起身子。
她的脸色白得可怕,像是大病一场。
他怕她会晕倒,但她仅是休息了片刻,便走出了牢房,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么瘦弱单薄,却承受住了巨大的悲痛……
后来,他听梁仁说,她被谢玄擒了去。
刚才听皇上说,是她自己设计的。
不管她是为了谁?她终究以德报怨,而她至今还没有消息。
若他还不能感到痛苦,他当真不配为人。
*
两日后,他去了关雎殿。
清漪正在张落着除夕的衣衫。
那夜,宫中有宴会,皇上凯旋归来,自是要大办一场。
清漪高兴的让采苓将她所有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一铺在榻上。
“红色好,喜庆。”
“紫色好,贵气。”
主仆二人一阵忙碌,竟没招呼站在一旁的小王爷。
他却含着笑,将清漪看住,目光从她脸上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又是一阵出神。
“皇上又赏赐了这么多东西,娘娘,戴这支金钗如何?”
“嗯。”
采苓扶着清漪坐在铜镜面前,为她戴上了钗子,“皇上一回来就来看娘娘,管美人那边是一趟也没有去,所以娘娘不要担心宋玉,她不是被谢玄掳走了吗?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准呢?”
清漪听言,原本喜悦的神色暗了几分。
“娘娘?”
“唉。”她叹了一口气,“不是她的终归不是她的。”说完,又拿起另一支钗子,在发上一阵比划,“听闻此番能与西戎解开误会,她的功劳很大,能为皇上解决难题,本宫倒也佩服她,皇上还当众说她是……”
“那又如何,要成皇后,还看她有没有这个命。”采苓将钗子拿起又戴在清漪的发上,“只是,却也可怜。”采苓摇摇头,随着清漪也一声叹息,“一切皆由命。”
一切皆由命!
果真如此。
燕榕对她用情深,结果还是不能如愿以偿,而她与燕榕青梅竹马,这才是上天早己安排好的姻缘。
如此想着,清漪又露出了丝笑容,透过铜境却瞧见发怔的小王爷。
她起身来到他面前,“小王爷,你还有事吗?”
“嗯?”小王爷抬起头,笑了笑,“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告别?”清漪诧异与采苓互视一眼。
采苓问道,“小王爷要去那里?”
“参军。”
“参军?”采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王爷也想立功杀敌?可惜,现在没仗可打了。”
小王爷也笑,“没仗打更要勤练习领,时刻做好准备,万不能松懈。”
更为重要的,他要做些成绩出来,要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采苓仍在笑,清漪看着他,“去那里参军?羽林军吗?”
小王爷摇摇头,“五城司,本想去边关,但你……”小王爷瞟了瞟她的肚子,没继续说下去。
清漪觉得他甚是奇怪,他关注她肚子己非一次两次,她按耐住不悦。
“离京城也近,不过听闻苏誉将军治军严厉,会吃不少苦,老王爷舍得?”
“父亲舍得,母亲舍不得,但我己经说服了他们。”
听他这般说来,沉稳而坚定,与往日的语气大不相同,住了一阵子牢房,经历了一些事,当真不一样了。
清漪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又拉着采苓选起衣服来。
小王爷站了一会儿,悄悄离开。
“娘娘,你有没有觉得小王爷最近怪怪的?”
“是吗?不觉得。”
*
时光如梭,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这一个月来,整个朝堂都是喜气洋洋,唯独他们的皇帝,整日心事重重,凡事都开心不起来。
朝臣们不由得议论纷纷,“快过年了,边关无战事,国家稳定,后宫将要添喜,皇上为何闷闷不乐?”
“莫是朝中有什么让皇上费心之事?”
“我说张大人,你礼部可遇上麻烦事?”
“没有呀,我正问你呢,你吏部一向爱捅娄子。”
“没有的事,吏部好着呢。”
……
几个老头凑在一起咬耳朵。
但见大理寺卿梁仁走了过来,立即将他拉住,“你说说,皇上这是怎能么了?”
梁仁左右看看,叹了声气。
“怎么了?你是皇上新宠,透露透露风向呗。”
“你们难道不知道?”梁仁道。
“知道什么?”
“宋玉知道吗?”
几人立即点点头,“知道,此番西戎太子之事,还是靠她才能和平解决,说实在的,想到她曾女扮男装,还真是奇女子。”
“就这点?”
“还有什么?”张谦突然想到什么,惊呼一声,“难道是真的?”
梁仁点点头,几个老头催道,“什么真的?”
“皇上曾当着西戎大臣,及数万将士的面,承认宋玉是大燕皇后。”
“这……不是遥传吗?皇上何时娶妻?”吏部尚书说道。
梁仁白了他一眼,“虽然皇上还没有下旨,但朝中大多人都相信了,只有你们几个糊涂。”
“啊?”吏部尚书嘴张得可以塞一个鸡蛋,“可是,宋玉不是被劫走了吗?”
“所以皇上才不高兴呀。”
“哦。原来如此。”
朝堂有朝堂的八卦。
燕榕略有所闻,并没有制止,直到沈秦,端王几人找来,他正色道,“宋玉是大燕皇后,是朕亲口所言,也只能是她。”
至此,朝中又是一阵热闹。
风向一致,全是传颂当初宋玉审案,平息战乱的风彩,以前那些对于宋玉女装男扮呲之以鼻的大臣皆住了口。
后来也不知是谁,传出皇上与宋玉的恋爱史,甚至民间百姓也津津乐道,还有好几个版本。
成了年末,京城百姓最大的娱乐新闻。
燕榕除了每日处理政事,心思全放在寻找宋玉这事上,这日天保前来禀报,仍没有消息,不仅如此,连萧美人的死,无衣也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消息都放出去了。”燕榕沉着脸。
无衣点点头,“便说皇上寻得名医,练制成解药。”顿了顿,“可是,依臣所见,怕是谢玄早己知道他的毒无解。”
燕榕一手撑着头,“朕也只是试试……”他颇为无奈,“无衣,朕现在真后悔。”
无衣明白,那日,皇上放他们离开。
“朕早知道,谢玄是言而无信之人。”
“可姑娘一直对谢玄有愧,如果皇上不放人,姑娘虽然不会责怪皇上,但必会自责不己,以后,谢玄便永远隔在皇上与姑娘之间。”
“是呀。”燕榕放下手,叹了一口气,忽尔又生起气来,“朕这个皇帝真够窝囊,连自己的皇后也让了出去。”
无衣清咳一声,见燕榕一幅无精打采的神色,转移了话题,“宋宝一直关在地陵里,几次说起若姑娘回来,他一定要见上一面,还有子夏,也要求见姑娘,皇上打算怎能么办?”
燕榕冷哼一声,“朕还想见呢……宋宝卖国,该死,念在是高祖的唯一血脉,就永生监禁吧。至于子夏,想法子将他身份抹去,以前的子夏己经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介书生。”
“是。”无衣道,“臣知道该怎能么办了。”
二人又说了一些政事,最后话题落在晨风身上,二人一阵沉默,燕榕起身,缓缓来到窗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他不由得想起那日,晨风倒在雪地里的情景。
眼角一滴泪水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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