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后娘娘激动得不省人事,院子立即炸了锅。
众宫女惊叫:“夫人!”
玉面少年高声大呼:“娘!”
沈统领面色如土地唤道:“太后……”
可惜,“太后”二字淹没在万岁爷响亮的哀号中,没有人听见。
顾玉麟提着裤子还在抖,这一回却是气得发抖。
优伶,居然说他是优伶!
他是可是堂堂正正好人家的公子,怎么可能是那不干不净的下贱东西!
呸,你说我油头粉面,你家儿子不也是唇红齿白,谁也不输谁!
顾二公子怒极,可是转念一想——
唉呀,糟了,那天夜里见到的那个男人美得刚正,今儿夜里见到的这个少年美得阴柔……慕小姐的胃口还真是一望无际,居然一路通杀,想要坐揽美男三千?顾玉麟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头顶上的绿帽子是如何雄奇伟傲,简直比扬州的六合塔还要多几层。
怎么办?这绿帽子果然要一直戴到死吗?
还有,小奸夫看起来很嫩的啊……
“二哥,二哥,二……哥……”
顾玉麟想得太入神了,以至于顾太犰叫他,他也没听见。
裤带半系不系的,他也顾不得去打理。
这时候,周围已然呼天抢地一大片,众人恨不得他立即消失了才好,省得太后娘娘醒来又被他气得晕过去,可是顾玉麟被自己的想法魇住了,竟没有想到要立即开离这是非之地。
而就在这时,一双柔荑从侧里伸过来,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还愣着?还不跟我走?”
女子压低了嗓音,却依稀可以听出娇若莺啼的本声,一把云鬓在冷月夜流光婉转,转身的刹那,顾玉麟瞧见了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尖锐的凤目,透着三分威严,三分嘲讽,剩下的全是疏离与漠然。
顾玉麟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揪住了,握在手里狠狠地挤,用力地捏,直捏得酸痛难当。
他从来还没遇到这样的事,被人看一眼,心就慌了,人就不淡定了,眼睛也直了。
那女子看着还年轻,肌理润透,有若白瓷,只是口鼻皆由一块锦帕遮了个严实,看不见五官,不过从月下透过那半朦胧的剪影来推断,这女子不丑,非但不丑还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
可惜这美人却是别人家的奴婢。
顾玉麟大摇其头,在心里连叹了三声。
那女子牵着他一转,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冷声说道:“裤子,穿上!”
顾玉麟悚然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提着根裤带,当下羞愧难当,赶紧道了句:“对不住!”即刻转过身去匆匆将裤带系好,但想起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也不知被这蒙面美人看去了多少。
念及此处,他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糗大了,这回。
这糊涂笔账,不用猜自然又算在了“好色”的慕大小姐身上。
要不是她惹来那么多情债,他何需做这样的冤大头!
难说这样的倒霉以后会不会接踵而来!
皇上作孽哪!
顾玉麟恨不得仰天长啸。
慕丞雪看着面前这要死不活的弱质男子,就快被气死了。
朱钽这个蠢蛋皇帝居然给她指了一门这样的婚事,未来夫君长得比女子还媚,一脸福薄又好欺负的样子也就罢了,还呆呆傻傻地拎不清,看着就上火。
今天回去,还不知要泡几两夏桑菊才消这心头的邪气。
慕丞雪完全不能想象自己今后嫁入顾家又该是什么样光景。
念及此处,慕小姐恨不得银牙咬碎。
顾二公子好害羞哇,第一次在女子面前光腚儿跑跑,好丢人。
他一路走一路懊悔,怪自己太冲动,怪那小奸夫太阴险,想着想着,就越想越难过。
他夹着两腿扭啊扭,连路也不会走了。
慕丞雪感觉身后这人磨磨蹭蹭地要走不走,免不了回头一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更火大了。
大男人走路也一扭三摆,忒恶心!
慕丞雪双眸泛起了寒光,冷风一吹,凤眼都要结冰了。
“你快些!”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渐渐变粗的呼吸,用力憋着肚子里的闲气,好不容易才压下了脾气不去吼他,陡然加快了步子,拖得顾玉麟一个趔趄。
顾玉麟忐忐忑忑,忑忑忐忐,一把心思全在九宵云外随风飘荡,哪还顾得脚下?
这样一个不留神,就踩中了慕丞雪的鞋后跟。
慕丞雪脸上凝着的冰面都快气得裂开了,心里对顾玉麟的成见一时又深了几许。
果然是大富之家出来的土财主,酒色财气将人都掏空了,路也走不稳还想着占女人便宜。
当下不说什么,甩开了原本牵着他袖子的手。
盏茶工夫后,两人在西院墙的墙根处打住。
慕丞雪指了指贴在地面上那黑黢黢的洞,狗洞。
京城的狗子们好奇怪,都流行在西墙上打洞么?呵呵。
顾玉麟站在墙边手足冰凉,但心里一股热气却像是烧沸了的水,使劲儿往上涌。
“想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钻狗洞?”他拍拍胸口,想在美人儿面前给自个留些颜面。
“……”慕丞雪只好好地看着,一双漂亮的凤眸光点明媚也不见,深沉得可怕,有点吓人。
顾玉麟迎着那眼神,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股惧意,只瞧得全身发凉。
这种感觉他还从来没有过。居然有点奇妙的爽利。
于是下一刻,他就妥协了。
“唔,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钻,在下只是说说而已……顾某,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这里一点点小小心思不成敬意,还请姑娘笑纳。”美人在前,怎么样都好,能逃出升天,自是千好万好。
可是……留下点什么比较合适呢?
最好是能做订情信物的,日后好相见嘛!
顾二公子掏掏掏,掏掏掏……
掏出一把地契,呃,这个放在京城就是一摞普通的纸,作礼物好像不太适合……
继续,掏掏掏……
呃,掏出一块刻着“浮云”二字的玉印,呃,玉质是顶好,但是上头刻的字喻意不对,不妥……
再掏……
掏出一把银票……就这个吧!
既坦率直白,又开宗明义!能在银票上题个诗更高大上,可惜没带笔!
顾玉麟将手里的银票一扬,递了过去。
慕丞雪立时傻眼了。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三万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半生铁总宪,三千美娇娘。
七品小县令,一朝城中坐。
金银不知数,莺燕满偏厢。
便是做个贪得不能再贪的黑心老爷,也得一整年才弄得到这个数啊,这……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啊!
慕阁老家里很穷,很穷。
所有值钱的东西就只有慕丞雪这点嫁妆,所以府上丢了一盆花,才会闹得这般鸡犬不宁。
慕从知正五品内阁大学士,年俸一百九十二石,慕从琅从七品征仕郎,年俸八十四石,米一石大约相当于银一两,慕家两个主心骨加起来当不得顾二公子那点小小心意的一个角。
关键是慕二爷慕从琅还有二十七房小妾要养,嗷嗷待哺的孩子一箩筐,全是烧钱的主。
难不成是糊涂皇帝觉得慕家太穷了,要赏她一个土豪夫婿帮补帮补家计?
就着这一点,她慕丞雪是不是要回去跪谢龙恩?
慕丞雪已经懵了。
“姑娘,在下这就走了,以后有缘再见!”顾玉麟平复了一下情绪,总算恢复了一点风度。
“什么有缘再见?我不要你的……”唉?人呢?慕丞雪好不容易想表现一下清廉世家的骨气,结果却预料错了顾二公子钻狗洞的敏捷身手,一句话还没说完,顾玉麟便“哧溜”一下,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孤清冷月,与月下美人形影相吊。
院子里传来了杀猪的嚎叫,以及朱钽的怒骂,好像比来时更热闹。
慕丞雪将银票放进怀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回过身走了两步,才猛地想起件事——她救了顾玉麟,树上却还绑着个顾玉犰呢!
“老夫人啊,你看我长得这般丑陋,一定不是栏子里馆子里的那些,我可是好人家的公子啊。”顾玉犰哭得涕泗俱下。
太后娘娘怒道:“不是栏子里馆子里的,就是那窑子里的,不是官户,就是私伎,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打,往死里打!”
顾玉犰大哭道:“二哥,你害死我了,你去慕家偷慕小姐的嫁妆,因何连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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