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鸣凤斋位于京都繁华之地,打造的首饰簪花往往精美华丽又独出心裁,平日里贵族及各府女眷们多有光顾。
今日来的这位向晚郡主也是常客了。
这位郡主一向出手大方得很,是个厚道之人,从不像其他来光顾的女眷会有赊账之事。
这种贵客自然是不能慢待的。
掌柜的用细软的锦缎将金钗小心地包好,细细地安放进锦盒之中,递给郡主身旁的那位贴身侍女。
见着贵客要走,掌柜的忙从案台后头绕了出来,预备送上一送。
掌柜的方才走了出来,便见到位身着松青色广袖长袍的年轻公子,竟是十分失礼地拉住了那位向晚郡主的衣袖。
只怕是这位年轻公子和小郡主有些渊源,不过这般行为,到底是唐突了。
掌柜的迅速扫了眼,瞧那公子哥虽然衣着低调了些,腰间深色革带却是配着枚透雕白玉,便知这人身份必是不凡。
他略一思忖,觉得这事儿只怕自己想管也管不动,迈出去的步子不由得往后缩回了几步,终究没敢上前打扰。
傅明深也是一时冲动了。
好好地一场婚事闹成了这种模样,他近几日心里颇有些乱。
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阿晚,他到底是忍不住想要澄清一番。
小姑娘今儿上身穿了件海棠红对襟衫子,衬的巴掌大的脸愈发娇艳动人,下头配着白杭绢画裙子,看着分外身形窈窕,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待得他说完那番话,剖白心迹后。
小姑娘脸色却是忽然变得煞白,秀致的眉间紧蹙着,随后竟是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那洁白无瑕的白绸裙角随之垂落在地,染了尘埃。
傅明深见着这般情状,赶紧放开了握着她胳膊的手,眼中也流露出些许懊悔之意。
阿晚难受地蹲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疯狂地侵蚀着,来势汹汹。
许多全然陌生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幕幕地浮现。
一时间,似乎是新婚之夜,凤冠霞帔的玲珑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缀着流苏的红盖头下,少女玉白的小脸如出水芙蓉般娇艳,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欢欣和羞怯。
案上的龙凤烛烧了许久,房中却依旧没有半点动静,少女细白的手指绞着帕子,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后来,门终于开了,穿着大红色喜服的男人走了进来,手执一支玉如意,徐徐揭开了红盖头。
盈盈烛火之中,只见少女脸若朝霞,殷红一片。
下一刻,画面已经变了。
湖边的凉亭里,红衣的出嫁少女改作了妇人发髻,穿着身胭脂色牡丹缠枝纹锦衫,眸光似水,娇娇地依偎在男人怀中。
两人共赏着那湖中的亭亭荷花,时不时亲昵地说着话儿,恰似一对悠游自在的神仙眷侣。
第三幕,是女人站在一处偏院外,容颜憔悴,遥遥地看着院中温暖喜庆的烛光,望着男人一步步进了院中厢房,眸光终于坠入彻骨的冰凉。
便是这一刻,阿晚觉得有股针尖似的刺痛感猛然传来,在脑中忽隐忽现,攫住了她的呼吸,仅有的些许意识似乎正在一点点被剔除干净。
那一瞬间,阿晚几乎以为自己要头痛而死了。
小姑娘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痛苦蜷缩的模样,似乎是中了邪一般。
傅明深微微弯下腰,靠近了轻声唤她,
“阿晚?”
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姑娘好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一身松青色广袖长袍的男人担心地伸出手,试图拉她起来,却被跟上来的丫鬟柳儿抬手挡开了。
在柳儿看来,方才若不是这位傅公子突然出现,小主子也不会突然这样。
小主子这些时候心情本就不好,好不容易今日开怀了些。
这位傅公子未免也太没眼见了些,没见着小主子不想跟他说话么。
本来婚事作废,就是小主子吃了亏,没让这位傅公子难堪已经是小主子宽宏大量了。偏偏要这么巴巴的凑上来,惹小主子生气。
仿佛是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片刻之间。
原本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头的少女忽然放开了手,十分闲适地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施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抬手整了整衣衫,瓷白的脸上那一抹痛苦之色已经褪的干干净净,好似刚才那一幕从不曾发生过,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罢了。
她勾了勾娇嫩的唇,眸光微微抬起,看向面前这个忧色尽显的男人,眼中含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轻蔑之意。
“傅公子”
小姑娘唇角弯起,笑容十分妩媚动人,如同掺了蜜糖的砒霜,狠毒致命却又甜蜜异常。
“你凭什么认为,说了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能求得我的原谅呢?”
小姑娘的声音娇娇俏俏,带着不知世事的天真,柔柔地落在傅明深心上,划开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似乎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她意犹未尽地继续笑道,
“傅公子想要效仿帝舜,娥皇女英二者兼得,未免也太过贪心了些,如今事迹败露,倒叫我好好认清了傅公子这个人呢。”
“傅公子同那位苏姑娘的事,其实大可不必同我这个外人解释的。”
“原本那桩婚事,不过是用来做个幌子,帮我挡一挡烂桃花罢了,却没想到傅公子竟是当真了。”
“如今既然那位都已经成婚了,这个幌子嘛,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前日婚事终于得以取消,我可是放下了好大一桩心事,总算能松口气了。”
“那位苏姑娘,这次可是帮我解决了好大一个难题呢,还麻烦傅公子替我转告声,改天找个时机我可得重重谢她。”
她一边快言快语地说着,一边笑的愈发开怀了。
那双漂亮灵动的双眼中目光灼灼,玉白的脸上笑靥如花,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端的是艳色夺人,倾国倾城。
沉积了许多年之久的郁结之气,随着这一番毫无遮拦的讥讽之言,十分放肆地发泄了出去,毫不留情地砸向了对面。
脸色惨白如霜的人,早就由阿晚变成了傅明深。
对面的男人唇色煞白,用一种无法置信的痛苦眼神看着她。似乎有些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忽然字字如刀,锋利残忍地伤人。
可惜悲哀的是,他完全无法否认阿晚的这些话。
是。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桩婚事不过是情急之下,长公主的权宜之计。
不过是用以避开三皇子的一道幌子。
只是他以为,既然婚书已下,就能顺顺利利地娶到这个小姑娘。
是他痴心妄想了。
如今既然三皇子已经成婚,他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他这颗棋子,早就遭人厌弃了。
可笑他竟然还一直不知,还为那即将到来的婚事而欣喜不已。
他还以为,当年山谷接近三年的相处,自己在她心中,至少也是有一席之地的……
如今看来。
恐怕就算自己没做出那件事,这个小姑娘也会找出别的理由悔婚。
男人眸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甘。
他煞白的唇闭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死死地看着对面这个分外无情残忍的小姑娘。
试图从她眼中看到一点儿掩饰与口是心非。
可惜……全然没有……
对面之人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了林晚眼中。
她对上男人那双包含着痛意的眸光,翘着唇十分得意地笑了笑。
傅明深,你终于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么。
小姑娘的笑容犹如冰山融化,春雪初融。
仿佛在这一刻,她才终于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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