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晚辞别好心的宋娘子,按照她的指引,在街上走了约莫有半柱香功夫,便寻到了那处荒园子。
这荒园子坐落在京城最热闹的绸缎铺背后,是繁华闹市中难得的一处安静所在。
前头街市上的熙熙攘攘和车水马龙,仿佛与这园子全不相干。
阿晚记得,以前看到这园子的时候,门庭十分破落,昔日牌匾都被厚重的灰尘盖住了。
那时候阿晚从马车里远远地望上一眼,便能看到园子里头杂草丛生,衰败荒芜的很。
现在,这荒芜的园子却重新修葺了一番,变得崭新光鲜起来。
如今屋宇亮堂,园中花草欣欣向荣,别有一番蓬勃生机。
阿晚走到园子前,大门敞开着,似乎这里并没有人看守。
园子最外层是一间三尺见方的院子里,院中种着一颗老榕树。老榕树下,此时挤满了荆钗布裙之人,正闹哄哄围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阿晚进了那院子,凑到那群人旁边瞧了瞧。
还没看到什么,耳边便传来一个爽利的女子声音。
阿晚定睛看去,只见人群中是一个身穿着银红小袄下着月白色素裙的女子,那女子银盘似的一张脸,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很是精明的模样。
“好了,大家伙儿都静一静!”
待得人群安定了下来,那女子先是轻咳了一声,便接着说道,
“到今儿个,这打扫园子的活计、厨房的活计和平日里的采买活计都已经分派出去了,园子也不再招人了,还请大家伙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晚听得这话,脸色不由得白了些。本来,还以为能在这里找个什么活做着,先好歹养活自己,再打算后面夺回身体的事儿。
谁知道,却这般地不凑巧,来的太晚了些。现在难道是连养活自己都不成了么?
正在阿晚犹豫离开之时,有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女子往前头挤了挤,恳求道,“钟大娘子,您看就不能给通融通融吗?”
阿晚听得那钟大娘子叹了口气,答道,“荣娘子,这事儿实在也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们主子已经吩咐下来,就只招这么些人,再多的我们招进来也没地方使啊。”
顿了顿,那女子看了眼依旧不肯退散的人群,又无奈地添了一句,“这样吧,如今各处的杂役都已经满了,就只有舞女这一处还有空缺,如果大家愿意,也可以到我这里报名。”
钟大娘子说完这句话,方才推推嚷嚷的人群立马散开了,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立刻都躲得远远地。
阿晚惊奇地看了一眼这堆人,方才不还都求着要进去的吗,怎么那钟大娘子开口了,反倒是一个个的都跟见了鬼似的。
不过前面的人这么一让,反倒是将刚才挤不进去只能呆站在外面的阿晚给露了出来。
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阿晚没有准备放过。
她没有犹豫,快步走到了那位钟大娘子面前,展颜道,“钟大娘子,我想报名。”
瞬时间,那一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干干瘦瘦的小丫头身上。
钟大娘子听到也是颇有些吃惊,当时打算的时候,也考虑过舞女势必不容易招到人。可是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难。
这招人的告示放出去半个月了,因为给的报酬优渥,一般的活计倒是十分供不应求,很快就招满了,看如今这热火朝天的情形就知道了。
只不过呢,都过了整整半个月,来应聘舞女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
钟大娘子打量了一番前面黑黑瘦瘦的小丫头,只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又解释了一遍道,“这位姑娘,这其他的位置都已经满了……”
“不是说舞女还有空缺吗?”
阿晚抬头望着她,十分疑惑地问道。
此话一出,人群中愈发不平静了,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诶,这是谁家的丫头啊,怎么想不开要来应聘这种舞女呢?”
“不知道啊,看着面生呢,许是哪个乡下来的丫头,不懂事儿吧……”
“哎哟,这舞女哪是什么清白的活计哟……”
几个妇人聚在一处絮絮叨叨着。
阿晚却是置若罔闻,只定定地看着那位管事儿的钟大娘子,等她的答复。
“啊?”
没想到还真的是来应聘舞女的,钟大娘子倒是有些意外了。
这还是头一个呢,只不过周娘子欣喜之余,又有些犹豫。
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这小丫头,长得十分不起眼,那身材又瘦的很,一点儿女子风韵都没有。
为了舞馆的盈利着想,就算是招舞女,怎么也得招个苗子好些的吧。
不提五官多么出众,那怎么说也得长得标致些,身段窈窕些,以后表演起来才能赏心悦目些啊。
哎,只不过呢,这好不容易来了个应聘舞女的。
她实在是有些不忍心拒之门外啊。
当初主子开这舞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招女子进来教习舞学,如今一个都没招到,想想也不大好同主子交代。
不如,就先拿这黑丫头凑个数,万一后面招满了人,再打发她去做别的也行。
心中主意既定,钟大娘子便笑着朝阿晚点了点头,说了句,“那姑娘随我来这边吧。”
院中老榕树下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放着几叠纸。
钟娘子带着阿晚来到桌边,从那叠纸中抽出一张契约,忖度着这丫头当是不认识字的,好心将契约上的内容给阿晚念了一遍。
念完,钟娘子又打开地上的一个黑木箱子,从里头取出一包质地极好的衣服和五两雪花银,一并交到了阿晚手中。
阿晚接过银子和衣服抱在怀中,有些欢喜,没想到一下子就能领到这么多银子呢?
倒不是阿晚多么见钱眼开,毕竟以前五两银子还不够她做件裙子的呢。只是先前听说,那个负责扫园子的胡娘子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她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就拿到了这么些钱,着实是有些喜出望外。
等会给索性宋嫂子那里送过去,总算是能好好地报答人家的救命之恩了。
“这些个呢,是主子给的额外的赏赐。平日里每个月的份例是二两银子,以后学舞期间的衣食吃住都由园子里安排。姑娘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阿晚摇了摇头,拿过那纸契约,用大拇指沾了些红色印泥,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一旁的妇人们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和质地上乘的衣服,眼睛都有些冒绿光了。
这钱来的,未免也太容易了些!
她们这边求来求去,连个一两银子的活计都求不到,人家不过是按了个指印,就白白得了五两银子。那可是五两雪花银啊,够得上一家三口大半年的伙食了。
而且那丫头,长成那副模样,额头上还有块难看的红色胎记,居然轻轻松松地就谋了个活,更别说以后每个月都还有二两银子呢,而且衣食住行还不需要操心,那银子等于是净赚的。
再想想自己家的闺女,怎么说都比这丫头强了许多,若是能够得了这差事,家里的生计哪里还需要愁啊,只怕是连闺女的嫁妆都能挣出来了。
钟大娘子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见那些个妇人个个都羡慕地盯着那黑丫头瞧,心中颇有些满意。
其实她方才做出这种姿态,也是有一番计较的。原本这银子和衣服,一般是私下里给出去的。
可她偏偏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赏赐出来。
好不容易有了这第一上钩的鱼儿,她怎么能不借着形势,好好撒些诱饵呢?
如今这白花花的银子亮了出来,她倒还不信了,这些为生计所迫的娘子们会视若无睹,会不生出一丝艳羡?
这么几十个人当中,保不齐就有那么两三个会动心的。
这古往今来,往往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稀罕了。
这一旦开了先河,后头也就容易多了。
等大家伙见怪不怪,发现这园子里的舞女同其他地方不同,不过是名声难听了些,实际吃不了什么亏,条件还甚是优渥的时候,只怕她挑人还挑不过来哩。
倒是得好好谢谢那个黑丫头,那丫头虽然长得不咋地,却是给自己开了个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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