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远远地听着外头喜庆的唢呐声渐渐响了起来,估摸着是吉时快要到了。
也不好多耽搁,安蓉便带了林晚出了屋子,和园子里的一大堆女眷们,朝着前头拜堂的正厅蜂拥而去。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穿过院子,到了前面正厅之中。只见四人抬的大红花轿已经停进了正厅前庭的平地上。
因为新娘子本就是住在府里的,这大红花轿便是从府中出发,绕着京城里最热闹的千步街行了一圈,沿路吹吹打打,又撒了喜糖喜饼一类,引得不少小孩子都颠颠地跟在了花轿后头,
此时,那些一个个儿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正十分新鲜地挤在大门边瞧热闹。
过了片刻,穿着一身大红锦袍的傅明深从正厅里阔步迎了出来,男人腰间束着金丝滚边革带,身量颀长,面上挂着温润的淡笑。
林晚瞧了一眼,有些自嘲地想着,怕是上一世的成婚之日,这位傅公子眼中定是不见半点喜色的吧。
只不过那时候她作为新娘子,是不曾看见的。罢罢罢,都已经过去了,又想那些做什么。
傅明深手上持了一张金漆小弓,按照一旁司仪的指引,隔着几步之遥,朝着那大红的轿门方向射了三箭。一箭射天,一箭射地,一箭射轿门。只听得一声轻响,第三支金色小箭牢牢地钉在了轿门之上。
此正谓三箭定乾坤,驱赶新娘一路带来的邪气,所射之物乃三煞—天煞、地煞和轿煞。院中宾客们连连拍掌叫好,就连门外瞧新鲜的小童也拍手不止,欢庆的人声和唢呐声交织在庭院之中,热闹的很。
随后,两个全福太太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出了那花轿,踏上了铺向正厅的红毡子。
傅明深侯在正门前,从喜娘手中接过同心结的红绸。
接下来,便是例行的跨火盆了。伴随着司仪高声地宣唱声,“新人跨火盆,红红火火,一春又一春”。
傅明深牵着新娘子跨过火盆,一对新人步入了正厅之中。
林晚站在一堆观礼人群中,正看的起劲呢。忽然余光一扫,瞥见了一个可怕的熟悉身影。
她眸光闪躲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进人堆里似的。可惜之前她特地占了个前排的位置,好看热闹看的清楚些,这会儿后头占满了人,就是想躲也躲不开了。
原来今儿个太子殿下也过来了。
林晚倒是忘了这一遭,永宁侯府好歹也是一等侯爵府邸,这样盛大的喜事,太子来捧场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只不过啊,她千方百计地想躲开这位太子来着,怎么偏偏又给撞上了。
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些,改天得去找个寺庙拜一拜才好。
林晚这边不往后藏还好,这下忽然往后退了退,反倒在一群往前拥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只因她今儿个穿了件软银轻罗百合裙,在周围一堆打扮的华丽鲜妍的小姑娘中格外素净,叫人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她一边低垂着头往后退,一边隐隐地感觉有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林晚只装作不知,退至安蓉身边,白着一张脸说道,“蓉姐姐,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
安蓉见她面色不佳,着急地想让丫鬟请大夫过来替她瞧瞧。
林晚连忙摆了摆手,说不过是人太多了有些闷的慌,出去走走就好。
安蓉无奈,只得随她了。
这会儿林晚也没了瞧热闹的心思,念及那桩要紧事儿,和安蓉告辞了一番,直接往外头府外去了。
上次答应小丫头那件事,倒不是敷衍她的。
林晚自然不同于那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她上辈子都活了二十多年,嫁人之后,也是操持过家务的,偌大的傅府,大部分的田产和店铺都是由她管着的,不说是十分精通,也了解的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开设舞馆这桩事在她看来,倒确实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这两日她琢磨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开设舞馆的头一件事,便是到这京城之中,寻一处繁华中的清净地儿。
繁华,是为着将来舞馆盈利方便。虽说林府不差这么些钱,但是一味地靠着填补银子,方能让舞馆维持生计的话,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而清净,则是因着周围环境安静些,练舞之人更容易平心静气,有所进益。
林晚带着柳儿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一圈,确实还找着了这么一处好地方。
这地方离林府倒不是太远,在几间人来人往的店铺后头。
那是一处荒废了的大园子,据说以前是个有名的戏园子,后来那戏班子倒了,树倒猢狲散,这戏园子也就空了。
听说后来还有人租赁过此处,只不过不知怎么的,连续闹出了好几桩撞鬼的事儿,这流言传了出去,渐渐地,便再也没人敢来租这里了。
这园子也就一年年地荒废了下来。
林晚走到园子门口的时候,只见到有个头发苍白的老仆人坐在门口的一颗大榕树底下,眯着眼睛正打盹。
这园子里如今不过是些花草树木,连小偷都不需要防着,只不过是怕小孩子们淘气闯进去,闹出什么事儿来不好交代罢了。
林晚看了一眼柳儿,柳儿会意,上去轻轻拍了拍那老仆人。
那老仆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着眼前站了个小姑娘,圆乎乎的脸盘,穿着身杏红色褙子,模样伶俐的很。
再一眼扫到她身后,却是个冰雕玉琢似的女孩儿,一张雪白的脸,眼睛水灵灵的好似一汪清泉,那模样描绘不出的好看,简直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主子,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忙弯腰朝着那女孩儿福了一礼。
林晚上前说明来意,询问租那园子租金一事。
那老仆人闻言有些意外,自从接二连三的闹鬼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碰到愿意租这园子的主顾了。至于这园子的租赁一事,少东家早就将说过,若是有人愿意租这“鬼园子”,租金都好说,只要能租出去就成,总比这常年荒废了强。
老仆人领着林晚进了园子,林晚四处逛了一圈,这园子荒废多年有些破败了,园中草木多年未经修剪也有些杂乱,好在原先底子不错,花功夫修缮一番也费不了多少钱。若是能够将这座园子租下来,那是再好不过了。虽说占地比原先想要的大了些,但好在这园子荒废已久,想必价格上应当不会太离谱。
林晚与那老仆人商谈了一番,一次租约为五年之期,租金很是实在,林晚也不犹豫,就此定下了此处。老仆人称这园子的租赁之事还得知会少东家,林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定下了签订契约的日子,林晚便含笑告辞了。
接下来,她该去办那件要紧事了。
至于这园子么,就当是她作为补偿,完成那小姑娘在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心愿好了。
“柳儿,前日交代你的那件事可办好了?”
林晚出了园子,一边走一边问旁边跟着的柳儿。
“主子,已经通传下头人办妥了,周道长那边随时可以过去。”
自从主子交代下来那天,柳儿就赶紧去办了,花费了一番功夫才请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道长。
听到那件事已经办妥,林晚唇角微微上扬,眸中闪过一抹愉悦狠绝的光芒,心情极好地说道。
“好,那我们现在过去。”
柳儿点了点头,走在前面带路。那地方离这儿倒是不太远,听说那位道长是个超度亡魂的高人,主子难不成是被什么邪祟缠身了?所以才要找道长驱鬼?
不过前些日子,主子的确是憔悴了许多,像是整夜整夜没睡好似的。不管有没有邪祟,驱一驱晦气,总是不妨事的。
大抵是高人都有些怪癖,这位道长也不例外。
这位周道长并非像一般的道士,住在什么山上的道观之中远离俗世凡尘,而是住在京城脚下的西巷胡同里。
那胡同巷弄狭窄,里面住着的都是些经营小本生意的平民百姓。大约是因为京城脚下地贵,百姓们手中钱银又有限,周遭的房屋进深极小,排布的密密麻麻,恨不能屋檐挨着屋檐,只留了一些小小的道儿供人通行。
好在柳儿自小就在这京城里长大,不然这跟迷宫似的屋子,走进去了只怕就走不出来了。
柳儿在前头七拐八绕的,好不容易才将主子成功地带到了一处小院落前头。
这一处院落看着倒是比旁边的一些房子宽敞些,院门是敞开的,院子里栽了一颗歪脖子树,树底下用栅栏围成了一个圈,里头养了几只小鸡,正聚在一处儿啄米吃。
柳儿伸手敲了敲那大开的院门,半晌没有回音,她拔高声音唤了一句,“请问,周道长在吗?”
过了好一会,右手边的厢房才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
柳儿定睛看过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没想到这位道长名声听着大,年纪倒很是轻,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九成旧的青色道袍,一张脸生的竟然十分风流俊逸。
柳儿深深觉得,这位道长要是脱下那身旧旧的道袍,换上锦衣华服,就是冒充世家贵族的公子,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的。
不过此时,那张俊逸风流的脸,怎么看都像是刚睡醒一般,这才多早晚啊,这位道长就已经睡下了?
柳儿暗自琢磨,难道说道长的休息时间跟咱们凡人是倒着来的么。
“打扰您休息了,周道长”
“前些日派人来同您说的事儿还记得么,这便是我们家主子。”柳儿怕这位道长贵人多忘事,索性又解释了一番。
那年轻道长沿着回廊走到堂屋那边,打量了她们一眼,懒懒地说了一句,“进来吧”。
林晚当初只交代了柳儿找一位精通驱鬼之术的道长,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并没打算告诉她。
于是林晚将柳儿留在在外头候着,自己跟着那位年轻的周道长走进了屋子。
屋子最里面布置了一张案台,案台上摆着香烛一类的物事,屋子正中间是一张简简单单的八仙桌,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摆设,看着空空荡荡的很。
那位年轻道长拂过衣摆,在长凳上坐了下来,问道,“不知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小女子叨扰了,听说道长精通驱鬼之术,今日前来,是想请道长替小女子做一桩法事。”
“最近小女子噩梦缠身,梦中常见得一女子,哭诉自己亡魂未得超度,无法离去,只能在这尘世间凄苦无依地飘零。”
“还恳请道长大发慈悲,替这女子做一桩法事,将那亡魂超度,好早日让她进入天道轮回。”
“哦?竟是这样的事。”那年轻道长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食指轻轻扣了扣桌面。
沉吟片刻之后,年轻道长开口说道,“既是这样,你可知道那亡魂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谁?”
林晚弯了弯唇,柔声道,“那亡魂在梦中将这些都告诉了我,我都已背了下来。不知道长可是想到了法子?”
“嗯……法子倒是有的,姑娘且在此处稍作歇息,我先去寻件做法事的宝物。”
林晚点了点头,那年轻道长便施施然起身出了门。
过了片刻,门被推开,林晚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年轻道长拿着一个瞧着十分古旧的锦盒走了进来。
年轻道长将锦盒放在了八仙桌上,伸手揭开了锦盒,只见盒子里躺着一块纹路细腻光滑的古朴玉佩。
“这是……”林晚有些不解,瞧着那块玉佩出声问道。
“姑娘,你现在是被亡魂缠身,如果直接做法事,恐怕凡人之躯无法承受。为了保证姑娘的安全,我要先将那亡魂引至这锁魂玉之中将其束缚住,然后再做法事为其超度。”
“原来是这样,道长果然想的周到。”林晚赞许地笑了笑,看来这位道长确实是有些真本事的。
只见那年轻道长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又从案台上的盒子中沾了朱砂,将林晚所说的生辰八字和姓名画在符纸上。
然后,他走到案台前,点燃三根檀香,三拜三叩,闭目默念了几句符咒,那符纸瞬间引燃,化出一缕青烟,朝着林晚的方向而去。
那青烟袅袅而下,环绕在林晚身边,将她整个人包围在其中,几乎都要看不见了。
紧接着,只听得那年轻道长一声轻斥,那青烟携裹着一抹无形的影子,迅速地盘旋而上离开了林晚的身体,直直地冲向了八仙桌上的古朴玉佩。
林晚只觉得浑身一轻,整个人瞬间站立不稳,跌落在地上。
她慢慢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身体中那股潜藏的压迫感消失殆尽,那个沉睡的魂魄竟然已经不在了。
林晚扶着桌边缓缓站起来,只觉得身体从未有过的轻松,整个人像是焕然一新。
她轻轻地抚着没有纹路的简朴桌面,心中早已是喜不自胜,那张娇艳的脸上忽然露出邪气而嚣张的笑容,像是开在黄泉路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带着刻入骨髓的剧毒,却又同时伴随着芬芳迷人的馥郁香气。
这具身体,终于是彻彻底底地属于她林晚的了!
“好了,姑娘请放心,那亡魂已经被锁进了这玉佩之中,等明日吉时一到,我便开坛做法为其超度。”
年轻道长走到八仙桌前面,只见盒中那枚古朴的玉佩上似有微光闪过。
他一边伸手合上了锦盒盖子,一边对林晚这般交待道。
“小女子多谢道长相助。”
林晚微微福了一礼,万分感激地谢道。随后,林晚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软帕包着的东西,笑着放到了八仙桌上。
“此乃小女子一点小小心意,还请道长笑纳。”
林晚伸手打开那软帕,那竟然是一颗约有女子掌心大小的夜明珠,在这有些暗的屋子里,那颗夜明珠散发着莹莹光辉,瞬间将屋内都照的亮堂了些。
年轻道长却只是闲闲地瞥了一眼,然后随手将那桌上的夜明珠放进了怀中,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那就多谢姑娘了。”
既然事情已经办妥,林晚一颗心也就落到了实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林晚同那道长告辞了一番,便带着柳儿回府了。
夕阳西下,整个西巷胡同都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
隔着薄薄的院墙,走在胡同里都能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的声响。
“齐绍,你怎么又把我的道袍穿上了。”
周嘉言从外头回来,一踏进院门,便见着他那个半吊子水晃荡的好师弟,正穿着自己平日里的道袍,蹲在那颗歪脖子树下面给小鸡仔喂吃食。
想到这个师弟平日不着调的言行,周嘉言眉心忍不住就拧了起来,“你该不是又穿这道袍去做什么坏事了吧?你如今可还没出师,别给我到处惹祸。”
“嘿嘿,怎么会呢师兄,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将手中的米都撒干净了,齐绍笑嘻嘻地站起来,露出一张风流俊逸的脸来,竟然正是那个刚才帮林晚驱除邪祟的年轻道士。而刚刚回来的这位,此时正一身仙风道骨立在院中的青年,正是他的师兄,大名鼎鼎的周道长。
“这不是没衣服换了,就借来穿穿嘛,师兄你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还不去把你那堆脏衣服洗了!”周嘉言斥道。
他不过比齐绍年长了几岁,对着这不着调的师弟却总觉得有种养孩子的错觉。
“遵命,师兄大人!”齐绍嬉皮笑脸地鞠了一躬,颠颠地去井边洗衣服了。
周嘉言进了堂屋之中,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锦盒,皱了皱眉,这家伙,怎么又把这个拿出来玩了?
半刻钟之前,堂屋中的八仙桌上。
放在桌上的锦盒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那紧紧禁锢在锦盒中的锁魂玉,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细不可见的缝隙,玉佩上闪动的微光渐渐暗了下去。
片刻之后,桌上剧烈晃动的锦盒终于停了下来,平静地像是无波无澜的湖水一般。
与此同时,一抹无形的轻风寻着锦盒的间隙,静悄悄地飞出了锁魂玉,直接从上方屋顶处冲了出去,一路飘飘荡荡,最终落在了京郊一处颇有些荒凉的村庄之中。
庄子最西边一间破败歪斜的茅草屋里,沉沉地躺在草席上,原本已经没了呼吸的瘦弱之人,忽然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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