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忽,转眼已是来年初春。
从隆冬的严寒之中舒缓过来,光秃秃的树上争先冒出嫩绿鲜亮的枝芽,院子西边角落里的一丛迎春花开的正好,嫩黄色的花瓣坠在细细的枝条上,偶有清风拂过,枝叶摇曳,花香浮动。
向晚阁东次间靠着窗的矮榻上,坐着一位身穿藕荷色褙子配着月白挑线裙的少女。
她靠在石青色大迎枕上,乌鸦鸦的发简单地挽起,用只白玉兰簪子固定着。
明媚的晨光顺着大开的隔窗溜进来,照在窗边人缎子般柔滑的乌发上,映出浅浅的光泽。那张莹润白皙的脸半笼在晨光里,小巧玲珑的耳有种半透明的粉红色泽,耳边挂着珍珠大小的樱桃红坠子,清凌凌的眉眼好似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一双细密卷翘的长睫在皎洁的脸上落下淡淡阴影,清丽之中又别有一份娇憨动人的姿态。
此刻,少女那双纤细洁白的手中,正一手握着绣绷子,一手捏着枚细细的绣花针。绣绷子上是鸳鸯戏水的精细纹样,帕子上的针线却明显笨拙了些,歪来扭去的,有越来越走形的趋势。
眼看着那鸳鸯要变成了歪脖儿水鸭子,少女秀气的眉一皱,红润润的嘴唇一抿,烦躁地将那绣绷子扔到了旁边的竹篾箩筐里。
“不绣了不绣了!”
阿晚不爽地嘟囔道,索性别开脸,朝着窗子外头望去。
丫鬟柳儿见状,捂着嘴笑了笑,走上前来悄悄地窥了她一眼,轻声道,“主子,那夫人那边怎么交代?”
这话一出,阿晚顿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肩膀都塌了下来,她转过身来苦兮兮地看向柳儿,那双秀气的眉毛也皱的更紧了。
“好柳儿,你帮我重新绣一幅好不好?”阿晚抓着柳儿的一只手,求救似的晃了晃。
“别别别,被夫人发现了肯定饶不了我。”
柳儿连忙惊慌地摆了摆手,往后退开一步。
这大宁国的习俗,姑娘家出嫁之前,要亲手送上一个自己做的荷包给未来的夫君。成婚之日,新郎官要带着这荷包前来迎亲,代表着琴瑟和鸣,以后的婚姻生活幸福美满。
轮到主子这里,自然也不能例外。
夫人当时吩咐下来的时候,可就交代了,这东西非要主子亲手绣出来才代表了诚意,她们这些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绝对不允许插手。一旦被发现了,可是得重罚的。
阿晚见她不肯答应,不免丧气地鼓了鼓脸。
她揉着酸软的手腕,又嫌弃地瞄了一眼竹篾箩筐里的那对歪脖儿野鸭子,怎么瞧都是一副丑不拉几的胖模样。
“柳儿,你看这么对丑鸭子,到时候怎么拿得出手嘛,多丢脸啊!”
阿晚纤细的食指点了点那块绣帕,凝眉抱怨道。
说完她又期待地看向柳儿,“你就偷偷帮我绣一幅,我保证谁也不知道!”
柳儿依旧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就是不说出去,凭着长公主对于主子的了解,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啊。再说了,这东西将来是要送给那位的,她这次偷偷帮着主子绣了,将来岂不是相当于犯了欺君之罪。这样大的罪过,她可承担不起。
“主子,只要是您绣的,不管什么模样,太子殿下肯定都会喜欢的。”柳儿想了想,又柔声安慰道。柳儿觉得,虽然那位殿下性子冷清了些,但是对自家主子还是十分在意的,只要主子心意到了,荷包就算丑点也没什么大碍。要不然,长公主怎么会明知主子的绣活不好,还非要让她亲自绣呢?
阿晚却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小脸依旧苦哈哈地皱成一团。这么丑的帕子,实在是拿不出手啊!这个破规定也不知道是谁定的!
这成亲的琐碎事儿怎么就那么多呢!
这桩婚事定的突然,自打婚约定下来之后,娘亲就开始忙里忙外,上上下下的准备起来。去金店定制陪嫁的钗环金簪首饰,挑选上好的紫檀和花梨木,再请手艺娴熟的老工匠打造陪嫁的大件小件,因着进宫,还要挑选合适的丫鬟婆子,到时候好入宫伺候,总之零零总总,琐碎又复杂,阿晚数都数不过来。
长公主自然也是对这个女儿耳提面命了一番,唠唠叨叨地讲了许多婚后和宫中要注意的事,听得阿晚直犯困。好在有一点,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倒是可以省去了。
再过段时间,宫里据说还要派几位管事姑姑来,仔仔细细地教习一番后宫的规矩。毕竟,这是当朝太子的婚事,马虎不得。林府虽说也是世家大族,但因着林大将军和长公主平日里宠着女儿,倒是不甚讲究什么规矩,也才会养成阿晚这种随意的性子。平日里阿晚虽然也经常进宫,也懂些宫中礼仪,可是将来作为后宫之主,要懂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的。
阿晚一想到宫里那些个管事姑姑严肃的脸,就觉得越发烦了,到时候,她可就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柳儿,备车去云绮园。”阿晚将那细竹篾箩筐推到一边,直接起身下了矮榻。
“啊?可是这个……”
柳儿张了张嘴,这都已经绣了半个多月了,才完成了一小半,就凭主子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绣完啊。
“这个明儿再绣,快去备车。”反正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呢,阿晚坐在铜镜前头,慢悠悠地理着头发。为了绣这丑鸭子,她都好久没有出门了,也该出去转悠转悠了。
“是,主子。”柳儿见她主意已定,只好福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
临水的二层阁楼之中,四面的花窗都开着,这个时节气候已经回暖,湖边的一排柳枝抽了新条,空气中有种绿叶的清香,伴随着轻轻的暖风吹进了阁楼。
阁楼临窗摆放着一张黑漆梨木方桌,桌上放着一套描梅紫砂茶具,正有袅袅茶香从壶中升起。从窗户望出去,是隔水相望的红木戏台,此时戏台上帷幕拉开,有舒缓的乐声悠悠响起。
靠着黑漆梨木桌边,设了两张乌木座椅。左边的乌木座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竹青色锦袍的俊朗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小小的紫砂茶盏,衬得那手指愈发白皙如玉,好看的紧。
右边则是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看着文弱了些,瞧着倒像是一副书生模样。
此时,那书生面容却有些严肃。
“殿下,听说您前些时候,从这里带走过一位舞女?”林源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顾承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将快要送至唇边的紫砂茶盏重新搁在了桌上。
今儿个一大早,这位表哥兼未来的大舅子就将自己约了出来,一路上神情都很严肃,原来是为着这桩事。
之前的事儿,也没什么可以否认的,有关于那个舞女的传言,在京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现在在林源这位兄长看来,恐怕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心中有芥蒂也是难免的。
只不过,自己要怎么跟这位大舅子解释,之前那个舞女,其实才是真正的阿晚?
想到这个头疼的问题,顾承心中十分无奈。
最终,顾承只能点了点头,背了这个黑锅。
这边,林源见他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不悦。
俗话说,长兄为父。父亲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回京,也来不及处理这些事儿,他这做大哥的,自然要为妹子多多考虑。本来他当时得知那桩流言之后,就不怎么中意这桩婚事,奈何长公主和皇帝那边直接定下来了,而且阿晚这丫头一副欢喜的样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趁着阿晚还没嫁过去,他只能多多提点这位未来的妹夫,希望他以后莫要在做出这种荒唐事儿。
顾承轻咳了两声,沉声保证道,“咳……之前那件事,孤确实做得不对。请表哥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
林源严肃的神色这才稍有缓解,他和顾承其实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信以这位殿下的性格,既然今日做出了承诺,将来定然也会信守诺言,不至于辜负阿晚。
方才僵持的气氛也松快了些,两人品着茶,在悠扬的乐声之中渐渐聊开了。
“大哥。”
阿晚伸手撩开门口的竹帘,雀跃地唤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你怎么来了?”
林源扭头看到自家妹妹,面上露出一抹讶异,母亲不是让这丫头留在家里做绣活的吗?
“家里闷得慌,出来散散心啊。”阿晚随手拖了张凳子,在方桌边坐下。
方才一进园子,就听钟娘子说今日有两位贵客,她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自家大哥和太子哥哥。
因着大宁国习俗,结亲的男女需要避讳。
自从亲事定下来之后,她和顾承反倒有挺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今儿个倒是阴差阳错地碰上了,还好她没继续绣那个丑鸭子,不然可不就见不到了吗。
看着许久未见的人,阿晚唇角微微翘起,一双漂亮的杏眼也亮晶晶的。
“太子哥哥,你的病好了吗?”他脸上那种病态的苍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英挺健康的气质。
“放心,已经痊愈了。”男人眸中漾着浅笑,认真地看着她。
旁边的林源看着两人甜甜蜜蜜的一幕,心里睹的慌,就像是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年的小宠物,马上要被旁人拐走了。即使这个旁人是堂堂太子殿下,也免不了有些心塞。
“阿晚,你那荷包绣完了没?”林源插话道,打断了两人的甜蜜气氛。
“荷包?”顾承疑惑地看向阿晚。
接收到顾承的疑惑目光,阿晚忍不住狠狠瞪了林源一眼,这个大哥,好的不提偏要提这个!明知道她的绣工惨不忍睹,肯定是故意的!
林源看一眼阿晚的神情,就知道了答案。正要让她回府,就听得那丫头忽然开口道。
“大哥,方才在园子外头,我看到那位文郡主也往这边来了哟。”
阿晚冲着自家大哥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笑了。
大约从今年年初起,那位文郡主因为太子的婚事萎靡了很久之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忽然决定“转移目标”了,新的目标,正是林家大哥。
大宁国的名门闺秀大多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偶有大胆的姑娘,表露心绪也是送个帕子寄封书信,哪有整天追在人身后的跟块牛皮糖似的。
林源身为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也被文郡主这种直白的追求惊呆了,可惜并没有什么法子阻止这位大胆的姑娘,如今他一看到文郡主,就恨不能远远地躲开。
“殿下……那我先告辞了。”
听到文郡主也来了,林源脸色忍不住白了几分,起身朝着太子行了一礼,脚步匆忙地离开了。
喜欢女配上位记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女配上位记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