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从雪地里爬起来,哭着又冲向赢琛,将他紧紧抱住,不让他再下跪,“主子……你不要再跪了。剩下的路就让奴才来帮你跪吧。”
赢琛要抬脚,安然这次抱的死死的。赢琛两道浓眉一拧,厉声喝斥,“滚!老子要做的事情你一个奴才不要搀和。”
“主子!奴才不放!”安然哭着依旧不放手。
赢琛哆了哆被雪覆住的xing感唇瓣,伸手扯住安然的衣领,将瘦弱的安然提到半空中,再一次的扔向被雪覆盖的地面。
安然摔在地上后一股脑的想要起身再去抱住赢琛,赢琛抖抖黑色的眼睫,怒声一喝,“站在那里不要动!再敢动的话,老子直接拧断你的脖颈。”
“主子!”安然哭着脚下步子向前。赢琛蓦的一回头,眸瞳锐利的如鹰眸,狠狠剜了他一眼。安然被他的目光所慑,脚下步子一顿。
狂风将赢琛身上的宽袍吹的鼓鼓作响。雨雪之中,他跪拜的动作愈来愈僵硬,愈来愈迟缓。等又跪拜了大概三百多个台阶后,他从地上站起来时两只腿都在不停的打着寒颤。膝盖两处,黑色黏稠的鲜血更是已经将裤子晕染的黑污污的一片。
老天似乎是铁了心要和他作对。天色昏暗时,天边层层黑云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响声,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劈了下来。在电闪雷鸣中,鹅毛大雪夹着黄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从天上打落下来。
冰冷刺骨的寒风“呼呼”的从他身上刮过。赢琛全身的衣服早就被雨雪打湿了,被寒风再这么一吹,冰冷刺骨的触感透过肌肤的纹理侵入全身,几乎要硬生生的将他的灵魂也冻住。
在跪第五百个台阶时,全身僵硬的赢琛几乎就已经要累的直接往地上栽了。他不停的用力咬着唇瓣,试图用唇瓣处传来的疼痛感来刺激他快要被雨雪冻僵的感官神经。
在第六百个台阶时,又累又冷又冻的赢琛已经爬不起身了。他索性直接跪在地上用双手往台阶上爬。一爬一跪,一爬一跪……重复不断。
跟在他身后的安然看着雪地中被他拖出的两道长长血痕,眼泪早已经模糊了眼眶。
但即便如他这般坚持,在爬第七百个台阶时,精疲力尽的他已经是连往上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瘫倒在雪地之中,累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可抬头看着山顶的清远观,他咬咬唇瓣,只能手脚并用的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他的速度可能比乌龟爬行的还要慢。安然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也知道自己无论怎么劝都不会让赢琛改变主意。心里暗下一个决定,他脚下用力,在积雪中狂奔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山顶的清远观里点起了橘黄色的烛灯。摇曳烛光之中,道观里的小道士已经为一源道长和明净主持准备好了晚膳。明净主持透过敞开的门看着雨雪交加的恶劣天气,幽幽的叹了口气。
回过头,发现一源道长正埋头在饭桌上,津津有味的吃着东西呢。明净主持眉头一皱,嘀咕了句,“没心没肺的臭道士。”
一源道长恰好听到了他这话,一抬头,脸上满是不悦,“哎呀,你个老秃驴,我为什么就不能没心没肺的吃东西了。”说着话,他抓起餐桌上一个刚蒸好的馒头就向明净主持光亮的脑门上扔去。明净主持对他极度无语,阖眼,默声念经。
一抹身影在这时候突然窜进他们视线里。在一源道长还有明净主持刚反应过来时,安然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了。
“道长,求求你行行好吧。我家主子在这样跪下去整个人可能都要废掉了。求求你了……”安然对着一源道长不停的磕头。
一源道长梗着脖子,依旧一副傲娇之态,“你家主子是死是活干我屁事。”
安然被一源道长的冷漠给呛住了,只得回头看向明净主持,希望明净主持可以帮忙说几句话。明净主持心善,也的确是不忍心看到赢琛受苦,就又劝说着,“一源,这六皇子已经按照你说的跪着下山,又跪着上山了。如今只差一点点就能到清远观了,你就网开一面吧。”
一源道长哼哼唧唧,“没得商量!又不是我让他一定要跪的,是他自己作死干我屁事。”
明净主持隐忍了一天,也实在是被一源道长的“无理取闹”给打败了。忍不住抓起餐桌上的一个馒头向他脑袋上砸去,“你个贪得无厌的臭道士,老衲把禅房里的颜真卿真迹送给你,再把《雪中江中独钓》那幅画也送给你,这样你总该出手帮忙了吧?”
一源道长眼睛亮了亮,但还是又隐忍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安然,轻扯了扯嘴皮,还是一副傲娇之态道,“既然老秃驴都表现的这么有诚意了,那我就行行好……先去看看那个破皇子吧。至于其他的事情,看我的心情再说。”
明净主持又被一源道长的话给气的忍不住再抓起一个馒头向他脸上扔去,骂了声,“臭不要脸的道士!”
一源道长抓起他扔来的那个馒头就放在嘴里咬。三人撑着三把油纸伞就冒雪出了门。一出门,一阵狂风直接向一源道长刮来,一源道长被吹得几乎就睁不开眼。明净主持看着一源道长那副雪中凌乱的模样,也实在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三人在雪中走了一段路,远远的就看到皑皑白雪之中有一抹身影匍匐躺在地上,双脚并用的向前爬着。他爬得很慢很慢,前进的每一步都好似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这样的他,哪里还像是那些生活在红墙绿瓦庭院里只会尔虞我诈的皇子啊,分明就和街头行乞的乞丐无异了嘛。
一源道长认出了雪中的赢琛。明净主持双手合十,不忍的“哦米拖佛”了句。
安然向着风雪中爬行的赢琛大声的呼着,“主子,一源道长和明净主持来看你了!”
大风将安然的话带进了赢琛的耳畔里。风雪之中的赢琛缓缓抬起他那已经发僵的脖子向他们仰望来。他的视线被落在他卷翘睫毛上的雪粒子遮挡了,视线范围里朦朦胧胧的只能看清楚有三个身影在他前面。
他们三人大概就是安然、一源道长还有明净主持吧。
赢琛心下一喜,身上好似又有了力气一般。他手脚并用,加快了他爬行的速度。明净主持双手合十,向风雪中的他走去。
待走到他跟前时,明净主持也被自己看到的景象给惊诧到了。从来都是一副翩翩美公子形象示人的赢琛,他此刻全身衣服破烂褴褛,三千华发凌乱的披在肩膀上,一张俊美无边的脸庞不知道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给刮到了,脸上到处都是浅浅的伤痕。这样的形象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明净主持双手合十,不忍心的又说了句,“哦米拖佛”。
艰难爬行的赢琛缓缓抬头,对着明净主持轻轻露齿一笑。明净主持又惊诧的发现他的两片唇瓣原来也早就被他咬的满是伤口了。殷红的血丝从唇瓣的肉里渗出,和覆在他薄唇上的雪粒混合,雪血相浓,景象恐怖至极。
可赢琛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他扯着嘴角对着明净主持笑。那湛白的牙齿被皑皑白雪反射的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他的笑也暖的就像冬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让人看着仿佛就能被感染的也跟着笑起来。
“六皇子,你不用再跪了。一源道长已经答应了你的请求了。”明净主持慈悲为怀,柔声的对他说着,伸手就要去将他从地上扶起。
赢琛两只冰冷刺骨的手搭到明净主持的手上,明净主持沉稳深幽的眼神又落在他的两只手上。莹润修长的手指大概在雪地里泡了太久的缘故,以至于他两只手的手指几乎就要烂掉了。
明净主持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看着赢琛的目光越发的温和。他身后的一源道长一脸不高兴的说着,“哎呀,我说你个臭秃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他的请求了……要救你救,反正我才不会救呢。”
一源道长话刚说出口,牟足全身劲头才颤巍巍从雪地里站起来的赢琛眼皮一垂,“噗通”一声再次跪下来。
他爬到一源道长面前,神态谦卑的仰起他的头颅,哆着已经血肉模糊的唇瓣对着一源道长卑贱的乞求着,“道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娘子吧……只要你能够救她,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道长,求求你……”
哆哆嗦嗦的把话说完,赢琛当即就不停的给一源道长磕头。他磕得极为认真,“咚咚”的磕头声音即使在风雪之中依旧声声入耳,声声撞击耳膜。
“道长,求求你救救我的内人……我赢琛一定不会忘记道长的救命之恩……”
“道长,求求你救救……”
“道长……”
一源道长见惯了飞扬跋扈视百姓性命为蝇营之物的权贵。对这些权贵来说,权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女人嘛,他们不都把女人视为可以随意替换的衣服嘛?
可今天这个六皇子,怎么这么出乎他的意料啊?
“六皇子,贫道若是想让你用你的命换你娘子的一条命,你肯换吗?”一源道长收起脸上的傲娇之态,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赢琛纤长的睫毛抖了抖,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而在他犹豫时,一源道长悬着的心才微微一舒。这才像皇子该有的反应。哪怕是再爱一个女人,也不会用自己的命换最爱女人的命啊。
皇族的人啊,惜命呢。
一源道长紧绷着的神情一松,伸手就去捋他发白的胡须,赢琛掷地有声的说话声在他耳畔边响起,“道长,若是你想让我用我这条命换素素的命,我不愿意换!我相信在这世上不会再有男人能像我这般对她好、照顾她。我不在了,即使你把素素救活了,素素她也不会在苟活在世的。我们夫妻生同衾死同穴。”
赢琛几乎是一字一字的往外吐的。一源道长俯瞰着他,他幽暗的双眸在说这些话时是深邃清澈的。
一源道长眉头紧锁,“你这话说的倒是挺好听的。可在贫道看来,这些只不过是你贪生怕死的一番推辞。要不这样吧,贫道我退一步。你把你两只眼珠挖下来给我玩,贫道就和你回京都城救你的娘子。”一源道长冷酷的话在其他几人耳畔回荡。
赢琛抿了抿嘴唇,咧嘴竟又对一源道长笑了。
“道长,我答应你的这个条件。但你也要答应我……我戳伤了双眼后,你一定要保证能治好我的娘子。”
一源道长轻嗤,无比鄙夷,“不就是一个西域巫术吗?这东秦国再没有人能比贫道更擅长治这个病了。”
得了一源道长的话,赢琛迎着风雪,昂着头又浅浅笑了,笑容里有孤寂但更多的是坚毅。他脆生生的应喝着,“可以!”
一源道长手一摊,高傲冷淡,“那就快点动手咯。”
安然气愤的冲上前,指着一源道长,“你个黑心道长,你救不救直接一句话,又何必这样作践我家主子。”
一源道长耸耸肩,表示对安然的指责一点都不在乎。
安然被气的浑身发抖。回头去看,发现他的主子赢琛已经伸出食指和中指正对准他自己的眼珠子。安然心中一骇,转身要去劝赢琛。
赢琛一闭眼,深呼了口气,手上一用力就要戳他自己的眼睛。好在此时有一颗石子打在他手背上,他手一麻,手马上就没有力气。
他睁开眼疑惑的去看一源道长。一源道长咬咬牙,脸上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状,“得了,你够狠,你赢了!贫道会和你回去给你家娘子治病的。”
冷冷撇下一句话,傲娇的一源道长又装出一副仙风道骨样翩然转身离开。
猛的被这个好消息砸到,赢琛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他心下一阵狂喜,对着离去的一源道长感激的不停磕头,“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身心俱疲惫的他现在能想到的也许也只有这么一句话了。
安然赶紧高兴的伸手去扶他。历经重重磨难的赢琛全身的重担在这一刻暂时的被放下了。他感觉到一种全所未有的轻松。而随之便有一股黑暗的眩晕感向他袭来。这之后,他人事不省。
千里之外的京都城。
昏睡着的殷素素在睡梦中不知道做了个什么梦,浅浅勾了嘴角,在梦里无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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